第六百八十八章 赠衣还玉，除夕之夜

        除夕前夜，月下堂前派人把桃花山庄定制的冬衣送了来，安管家留那两个工人喝了杯酒暖暖身子后，又派了两个赏钱便打发他们离开了。
这些衣服都被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箱子中，每一份属于谁的衣裳，都放下一块上面专门绣着名字的碎角布料。
老爷、夫人和少爷们的衣服都由各自苑中的上等丫鬟前来领取，而庄内其他下人和丫鬟的衣裳便由安管家和李嫂整理后分发下去。
收到月钱和名贵的新衣裳后，桃庄的下人丫鬟们可是高兴坏了。
月下堂前的手艺更是不用多提，没有人不会满意，就连眼光极高的花碧倾都说不出什么挑剔的话来。
可令人意外却又不算意外的是，给常欢定制的新衣裳穿在他的身上，却是极其宽大。
前些日子本来要给常欢量尺寸，但他却觉得给自己定制新衣裳只是浪费，不肯配合测量，实在没办法，便按照皇甫云的尺寸来做的，在此基础上各自缩短了一些尺寸。
因为他和皇甫云虽然相差四岁，但却身形一样，一样的身高一样的身材，又因为常欢的消瘦刻意做小了一些，却没想到，不合身到如此地步。
常欢穿着宽大的衣服，再配上他消瘦憔悴的面容，哪里还有从前的意气风发富贵公子的富贵之气？这个场景令守在这里的江圣雪等人都黯然伤神起来。
常欢自然也注意到了其他人的表情和眼神，因为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宽大的衣服穿在身上好像唱戏的袍子了，可这又不免让他想起了穿着戏服的重云来，一阵失身后，又露出一点笑意，说着满意的话。
可就是因为常欢已经毫不在意，江圣雪才觉得更加心疼和压抑，别人不知，她却深知，在江家堡的时候，谁不知道常乐对常欢有多宠爱，他的吃穿自小就全部都是上等的，早就把常欢的眼光养的如同贵公子一般了，比起江圣雪都更加像一个大户人家的孩子。
江圣雪想拿去修改，但常欢却觉得太过麻烦，想要将就，因为对他来说，无论是合身的衣服还是不合身的衣服都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他早就自知没什么出息了，为了一个人变得一蹶不振，不仅辜负了姑父江池的信任，也伤了姑母常乐和表姐江圣雪的心，就算穿着名贵的衣服也无法把自己包装回从前的常欢了。
可是临年总要有一件新的衣裳穿才吉利，况且人人都有，连最低等的下人都有，常欢若是穿着这身过了这个年，又叫人作何感想？江圣雪也一定不会好受，皇甫风便做了主，让玉娇去找玉翘一起去一趟月下堂前拿去修改。
可是月下堂前在昨夜赶工完桃庄的大单子后，绣娘和裁缝师就都放了假，只留下几个看门的工人，玉娇和玉翘只说把衣裳留下来了，等到裁缝师回来上工就会立刻赶工，但是除夕夜定是穿不上这新衣服了。
常欢并不想因为一件衣裳让所有人都不开心，只说道：“瞧我这病恹恹的样子，穿上新衣服也不会容光焕发，明儿个除夕夜怕是也没什么心情力气坐下来与你们大家吃年夜饭了，万一又哪里不舒服害得你们担心，也只会坏了气氛，倒不如安安静静的躺着了，所以这新衣裳对我来说，也不过可有可无，只要你们大家开心，我的心情也自会愉悦！”
皇甫云知道常欢并不在意一件衣服，可是他却顾及江圣雪的心情：“我有很多以前定制的衣服，穿都没穿过，恐怕现在想穿也不会合身了，与你倒是正好，若不嫌弃，拿来挑挑？”
常欢一脸嫌弃的说道：“当然嫌弃！你的衣服都太过风流招摇，我可不想穿上招蜂引蝶！”
两个好友相视一笑，也让这压抑的气氛多了些缓和。
就在此时，皇甫雷偷偷的离开了常欢的房间，等他再回来之时，手里便多了一件衣裳。
他走到床边，把衣服放在常欢手中：“常欢哥哥，比起二哥，我瘦小一些，不知道你穿着会不会合身！”
皇甫云有些惊讶：“三弟，这不是连空姐为你做的那件衣裳吗？这可是你最珍爱的东西了！”
“本打算就此让它尘封起来，休再让我穿坏！可如果这件衣服能让常欢哥哥开心，就实现了它的价值，我也会更开心的！”皇甫雷说道。
皇甫云轻拍了一下皇甫雷的肩膀，笑道：“你真是懂事太多了！”
常欢有些感动，却又实在不想浪费皇甫雷如视珍宝的衣服：“雷弟，君子不夺人所爱，我若真是想穿，倒是去皇甫云那挑一件就罢了！”
皇甫雷说道：“常欢哥哥，这件衣服被我穿坏后，庄儿偷着拿去了月下堂前重新缝补，又把上面的血迹洗的干干净净，其实就跟新做的一样，除非，是你嫌弃我穿过！”
听皇甫雷这么说，常欢也自知不能再辜负皇甫雷的心意，也不能让其他人难过，便只好接受穿上试了试，虽略微宽松，倒还挺合身，只是毕竟是按照皇甫雷的性格喜好所做，并不适合常欢，但常欢却还是很感谢他，他知道这件衣服对于皇甫雷的重要性：“多谢了！”
看到常欢的笑容，皇甫雷也绽出笑颜：“只要你开心，比什么都值得！”
其实，皇甫雷与自己年纪相仿，自己也不过比他早出生几个月，可性格却是如此不同。
从前常欢跟皇甫云倒像是同龄人，两个人都是直呼对方大名，与皇甫雷相处倒像是个操心的哥哥，可是现在，常欢觉得他们的身份对调了，皇甫雷像懂事的哥哥，而自己，就像一个让所有人操心的小孩子。
想到这，常欢略微替自己难过，可是一想起死在自己手中的重云，便又心如刀绞。
时到今日，常欢已经心如死灰，现在不过是苟活于世，再也没有什么能引起常欢的兴趣了。
他掀起枕头拿起一块玉，这是老妪临死前还给常欢的那块玉，他摸着这块玉，内心却是对重云的不舍和对老妪的愧疚：“无以为谢，忽想此物！你送我故人所赠之衣，我便还你故人所赠之玉，也算抵得上这份珍贵了！”
“既然是故人所赠，常欢哥哥你也不必礼尚往来！”
“此玉乃是殇婆婆用自己的鲜血祈愿过的宝玉，殇婆婆赠与我，我又赠与待一品红如同亲人的婆婆，可婆婆最后又归还与我，便自焚于不堪剪，追随一品红同去！这块玉压在我心里实在难受，现在我把它赠送与你，也不必再睹物思人了！而且，我怕是等不到你娶妻生子的那一日了，这块玉，权当是我送你的大礼，你且收下吧！”
皇甫雷只好接过，可当他接过玉的瞬间，满脑子想的都是东方闻思，我想娶回家的那个人，已经嫁为人妇了！
又因为常欢的话，皇甫雷抑制不住露出难过的表情来：“我可以收下，但是，我成亲的那一天，你也要喝我的喜酒才行！”
常欢笑了笑：“我不仅要喝你的喜酒，还要喝皇甫云的呢！”
“表少爷，还有我的！”满月看了一眼金猛，又心疼的看向常欢。
金猛笑道：“是啊，还有我和满月，我二妹和段如霜的呢！常欢少侠，你可都不准缺席啊！”
看着这些人对自己的关心，常欢忽然觉得好愧疚，也许，是时候该振作起来了，就像皇甫青天一样，一生挚爱的死，也没有把他打倒。
除夕当日，像安管家、李嫂这样有家眷的都休了假回家陪伴家人去了，而无亲无挂的自然还是留在桃花山庄，人多反而更加热闹。
金猛和金瑶带着段如霜回无敌山寨过年了，这也是第一次，吃年夜饭的时候，没有段如霜的身影。
而方傅和方均不也有自己的家，便只有文珠儿和文有才父女俩，多少比起平时寂静了些，但是今年好在身边还有一个无家可归的秦络绎，才让文珠儿不觉得那么孤独。
夜幕降临，万家灯火，每一年的除夕之夜，便是团圆之时。
桃花山庄的人都围在一桌吃着团圆饭，老爷夫人少爷们一大桌子，下人丫鬟们一大桌子，温馨热闹，连阿阮和殷储也在，却唯独没有常欢和凤绫罗的身影。
桃庄收留的百姓们也都聚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感叹着活着是多么不易。
无燕嫁去了丐帮，故而和香燕便留在丐帮过年，但是大家都知道明日年初一时他们一定会来桃花山庄的。
这是阿阮自从下山流浪后，吃的第一个团圆饭，她甚至已经记不清多少年了，都是自己孤身一人漂泊天下。没有一个地方是属于自己的家，所留之处也不过都是些落脚地，一个人吃饭即便山珍海味也没什么滋味。
感受着桃庄这皇甫家的一大家子的热闹，阿阮忽然想起师弟楚白银了，不知道他又是每一个除夕之夜身在何处，与谁共享团圆饭菜，还是孤身一人如同自己一般习惯了孤独。
同样花碧倾也想起了烟雨阁的姑娘们和白婠婠，从前的年都是与姑娘们同过，那段时光比起充满了江湖气息的桃花山庄，更多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的氛围。
风月，与你的亲生母亲过第一个新年，你会是怎样的心情呢？你会不会在某一刻想起我这个“娘”呢！
曼陀罗宫。
“婠婠？婠婠？”白之宜唤了好几声，白婠婠才回过神来。
白婠婠“啊”了一声看向白之宜，如梦初醒般的闪躲了几下目光：“怎么了，娘？”
白之宜笑着白了白婠婠一眼，又多夹了一筷子菜放在白婠婠的碗中：“看你魂不守舍的样子，难道是今日娘的手艺不合你的胃口？”
白婠婠这才看到自己的碗中已经被白之宜夹了好多菜她都没有吃上一口，便急忙吃了一口说道：“不是啊，这道清蒸鲈鱼，娘做的比任何人都好吃！”
“这清蒸鲈鱼，你小的时候只爱吃张师傅做的，娘为了讨好你，不知道多辛苦才做好这道菜，娘也自知做的始终都比不上张师傅，可娘为了你，任何事都愿意去做！”
“娘，我知道这世上，只有您对我最好！”白婠婠感动的说道。
白之宜轻叹一声：“你刚才失了神，可是想起了谁？若是那个花碧倾，娘会吃醋的，若是那个皇甫云，娘也不会开心！”
白婠婠笑了起来：“我的亲娘啊，我想花碧倾做什么？她又不是我的谁！今儿个是除夕之夜，就是家人相聚吃团圆饭的日子，我又想他皇甫云做什么？方才女儿失神，不过是想起过去孤零零一个人的时候，这是第一次与娘吃年夜饭呢！”
“娘又何尝不是？这曼陀罗宫，谁又配得上与我同坐？”白之宜柔声笑道，“以后的每一个年夜饭，都是我们娘俩一起吃！娘下厨，你就坐在房里等着！”
“不，我要帮娘打下手！”白婠婠笑道，低头吃饭的一瞬间，眼睛里闪过一丝落寞。
她对白之宜说谎了，她的确想起了花碧倾，在自己的亲生母亲做好年夜饭的时候，忽然就想起了这个害自己受尽侮辱的女人，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
白之宜的嘴角也勾起狡黠的微笑，她自知早已可以看透白婠婠，她的一个表情，白之宜便能猜出她在想什么。
“你恨的人，我恨的人，可都在桃花山庄里了！这个年夜饭，桃花山庄的人倒不见得能吃得多消停，因为他们，可是做了很多亏心事啊！”白之宜笑道。
白婠婠有些疑惑的抬起头来：“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曼陀罗宫里的人从不过年，哪怕是除夕夜，也从未吃过团圆饭。
其他帮派的弟子大多数还是有家的，无家可归的弟子也都会聚在一起热闹热闹，可曼陀罗宫不同，因为这里没有朋友，自然也不会虚情假意的聚在一起，只是今日与往常不同的是，大多数人还是会想到已故的亲人。
比如顾寒居，他便十分想念自己的母亲。
还有明虚掩，她的父亲明赤眉和母亲丁佘都是曼陀罗宫的人，想当年明赤眉带着怀有身孕的丁佘投靠曼陀罗宫后，也是风生水起了一段日子，明赤眉更是成为东方一秀的左膀右臂，而丁佘也是护法之一，可是后来还是因帮派纷争而丧了命，明虚掩便成了孤儿。
但也有例外。
穆尘和飞鸾便聚在铸剑房里，喝酒吃菜，比起其他人不知道有多愉快。
还有更加例外的是东方闻思和白狐，二人在禁地，更是无人打扰。
白狐买来了很多彩色的灯笼挂在了禁地的树上，明亮如同黎明，还做了很多菜，与东方闻思共享之前，又放了烟花。
东方闻思坐在树房的阶梯上，看着白狐在下面笨拙的放着烟花，却无法开怀大笑，她不是不感动，不是不感激，只是一想起这些事本该是皇甫雷来做的，就难免会惆怅。
又因为是失去紫魄的第一个年，又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已经无法向从前那么没心没肺的开怀大笑了。
白狐也知道，所以他尽量做的周到些，好让东方闻思感觉到这里还是一个家一样。
“快上来吃吧，饭菜都要凉了！”东方闻思轻唤道。
白狐便飞了上来，去洗了把手，然后坐在东方闻思对面：“我现在终于知道幸福是什么感觉了！”
“什么感觉？”
“是丈夫哄得妻子一笑，是一家人在除夕之夜享用团圆饭，温馨共话，是两个人平平淡淡却又有了新的动力盼着下一个年的到来，如此往复，直到终老！”
东方闻思微微一愣，随后她有些尴尬的低下头去，对白狐的愧疚，对白之宜的憎恨，对自己命运的不公，东方闻思只觉得沉闷的有些难以呼吸，她越想着皇甫雷，负罪感就越深。
白狐柔声笑道：“请容我自私一些吧，我知道你和皇甫雷已经没有未来了，所以，我方才才会那么说，一生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我只想用余下来的余生，浇活你已经枯萎的心，就算你不会爱上我也没有关系，但我恳求你，永远不要赶我走！”
“你不已经是我的丈夫了吗？我又怎么能赶你走呢？更何况，你对我恩重如山，我又欠你的太多！”东方闻思放下碗筷，自嘲的笑了笑，“我现在的老态龙钟，也没办法回报你什么，如果你不嫌弃，我愿意……愿意服下赵华音的药，变回年轻的东方闻思，尽一个……尽一个妻子的责任！”
白狐听得出东方闻思声音里的哽咽，有些心疼也有些无奈：“好了，闻思，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今儿个是除夕夜，我们莫要争执，我可怕你爹娘，还有你的紫魄哥哥，半夜入梦来数落我呢！”
东方闻思被他这句话逗得总算露出了一点笑意：“就怕你方才大张旗鼓的放烟花，被白之宜听了去，又要罚我们了！”
“放心，今年她有亲生女儿陪着呢，不会注意到我们的！”
东方闻思冷笑一身：“这倒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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