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4 痴痴为痴痴

        只有残阳如血，没有月明星稀的落日山，在僧人眼中并无区别，但在张憧憬看来却令人另种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大概是过了一年吧！
尽管张憧憬明白了那什么“心中有佛”的禅意，依然没种出莲花来。
当张憧憬再次被罚去扫登山梯的时候，袁青亭已经不在了。
第三年时，范长旧也不见了，唯独楚狂人一直在登山，一直也没登上山。
后来张憧憬没在普世庙中看见他们的身影，便好奇向僧人询问缘由，那僧人告诉他，‘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一砂一极乐，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净’他们都见到了自己的佛，到了自己的佛界。
张憧憬当时就丈二的和尚。
咱不明白，咱也不敢问呐！
第四年，第五年，楚狂人还在。
第六年，张憧憬在楚狂人面前停了一下，问道：“老楚，大家都上山了，你咋还上不去？”
楚狂人一脸苦逼道：“可能是我跟佛无缘吧！”
张憧憬微微苦笑，自己也不像跟佛有缘的样子，阿罗都快养成女菩萨了，他还种莲不成。
楚狂人好奇问道：“憧憬，我怎么三天两头就看见你来扫地？他们呢？”
“呃……”张憧憬无比汗颜呐，但他依然理直气壮道：“老楚，你不懂，佛家有句谚语‘行也禅，坐也禅’，我扫地也是在参禅，我算是明白了，你为啥到现在都还没登上山，原来是连这点佛心都没有。”
也亏得张憧憬这一次打肿脸充胖子，却让楚狂人有些大彻大悟。
从这一天之后，楚狂人便没有执着于登山了，而是在石阶上练拳。
起初张憧憬还在纳闷既然楚狂人没有佛心，那玄真子为何安排他们一起前往落日山？
难道是算无遗漏的玄真子也算错了？
后来他看见楚狂人练习《鹤立鸡群拳》，山间百鹤围绕，便大抵明白了一些。
……
这一日，张憧憬十分忧郁地坐在池塘前剥着阿罗种出来的莲子吃，阿罗悄悄咪咪走过来蒙住张憧憬的眼睛，“猜猜我是谁？”
“阿罗，别闹了。”张憧憬想也不想道。
“你怎么知道是我啊！”阿罗不满道。
“普世庙除了我之外，就只有你和大师，大师总不会这么无趣来蒙我眼睛吧！”张憧憬道。
“无趣。”阿罗坐了下来，然后从兜里取出两个偷偷藏的馒头递给张憧憬。
张憧憬可怜巴巴的看了馒头一眼，委屈道：“我想吃肉。”
“我也想啊！”阿罗叹息了一声，忽然想起了什么，“师弟，要不我们抓两只蛙来吃？”
“哪有蛙？”张憧憬憋屈道。
阿罗挠了挠头，“我记得大罗的诗集里面好像有一句什么‘青草池塘处处蛙’，这里又有青草，又有池塘，应该也有蛙吧！”
张憧憬一拍脑瓜子道：“对呀，我是不是参禅参傻了，这里的蛙叫声就没停过，肯定有很多蛙。”
然后，俩人望了望四周，没有看到僧人的身影后便一起卷起裤腿下塘捉蛙。
不巧的是，张憧憬刚刚抓到一只蛙，僧人便不合时宜的出现了，他站在岸上破天荒怒目道：“张施主，阿罗施主，你们在干什么？”
“我们……我们……”张憧憬支支吾吾半天，还是没想好说辞。
“我们在参禅。”阿罗理直气壮道。
“哦？参禅？”僧人笑了笑，问道：“那你们在参什么禅？”
这个问题可把阿罗问到了，阿罗只好转头望向最善狡辩的张憧憬，一副毫不理亏的样子道：“师弟，你说。”
“呃……”张憧憬头疼不已。
忽然，他手里那只蛙蹦了出来。
张憧憬连忙去抓，结果蛙没抓到，反而把自己摔成了小泥人。
“这就是你参的禅？”僧人怒道。
张憧憬吓得浑身一机灵，立正站好。
这几年来，张憧憬没少想过离开落日山，却从来没有找到过下山的路，后来僧人明明白白的告诉了他，心中若无禅，终身不可下山。
从那时候开始，张憧憬就明白了自己是被困在这里了，这个僧人就是监狱长，得罪不起。
不过，张憧憬就是张憧憬，见僧人怒不可揭的样子，立马拿出了舌灿莲花的本事，很理直气壮的双手合掌，道：“大师，这只蛙就是我的禅。”
僧人好奇哦了一声，“说来听听。”
张憧憬侃侃而谈，“不瞒大师，我刚才看见池塘里的青蛙就在想青蛙和蛤蟆长得差不多，有什么不同，青蛙是思想保守不知进取，只会坐井观天，而蛤蟆思想前卫，在民间更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说法，它是有理想有目标的。所以后来青蛙成了桌上的一道菜，叫炒田鸡，而蛤蟆却上了办工桌，称为聚宝金蟾。”
“请问大师，这像不像世间的两种人？”
张憧憬颇有些自信地望向僧人，这其实不过是老师和学生在课堂上探讨过的一个话题而已。
但众所周知，它是有一定禅意的。
果不其然，在落日山呆了无数年的老和尚并不知道张憧憬说的这些话是世俗学子多半都知道的一些小事件。
僧人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虽然有些话我听不太明白，但却又禅意。”
张憧憬微微欠身。
僧人神情渐渐和蔼，“张施主，除此之外，你可还参悟到其它的禅？”
张憧憬摸了摸下巴，望向阿罗，“秀色可‘参’算不算？”
僧人没由来想起阿罗看见的佛，微笑道：“可参。”
如果真的可参，那么也不枉阿罗喜欢一场了。
佛家戒贪嗔痴，戒爱恨，但不戒禅，世间禅，皆可参。
僧人笑着离去，经此一事，张憧憬和阿罗也就没敢继续开荤了。
在池塘边坐了下来，阿罗一双洁白小脚在池塘里晃荡，很是满意道：“张师弟，论油腔滑调果然还是你在行。”
张憧憬拱手道：“小师姐过奖了。”
阿罗笑道：“没事，你继续发扬，老罗见到这样的你，一定跟你惺惺相惜。”
张憧憬汗颜一笑。
咱不是没办法嘛，要是有本事，谁有心情去跟人显摆那三寸不烂之舌，一拳打翻不就完事？
僧人要是听到阿罗和张憧憬这些话，估计要气得跳脚大骂了。
……
第七个年头。
张憧憬还是没种出莲花，僧人就纳闷了，这小子嘴里句句禅机，怎么就是种不出莲花呢！
然后便又罚了张憧憬去抄经书。
写字嘛，张憧憬最擅长了。
高高兴兴的到了藏经阁之后，看到那满楼的书，僧人说都要抄完，张憧憬顿时就蔫了。
又两年之后。
张憧憬终于推开藏经阁的门，出来伸了个懒腰，“总算是抄完了。”
僧人缓缓走来，“可曾看见阁楼中有一本无字经书？”
张憧憬点了点头。
僧人道：“去把它也抄完。”
张憧憬急眼道：“大师，你没毛病吧，那书上一个字都没有，我抄什么？”
结果僧人都懒得跟他说话，直接拂袖一挥，就把张憧憬个轰进了藏经阁。
无字经书，咋抄？
然后张憧憬就捧着它发了几个月的呆，吃饭是呆，睡觉是呆。
第九年末。
张憧憬在无字经书上胡乱写下一行字。
“痴痴为痴痴，不痴为不痴，是痴也。”
藏经阁门大开。
阿罗笑着迎了过来，说是今天刚好过年，大师已经准备了丰盛的斋饭，请他去用饭。
等张憧憬屁颠屁颠跑到饭堂一看，除了青菜就是萝卜，一无所爱。
但咱也不敢抱怨啊！
只好委屈着吃咯！
僧人吃相尤为端庄，吃下一皮青菜后，朝张憧憬问道：“张施主，藏经阁抄了几年的经书可参悟些什么？”
张憧憬破天荒不想撒谎，想抱怨，所以问道：“大师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僧人合掌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张憧憬撇了撇嘴，叹气道：“说实话，我脑子里一片浆糊，大师要罚什么尽管来吧，别让我抄书就行了。”
不料僧人一笑道：“浆糊极好。”
张憧憬白眼道：“大师，你不觉得你前后矛盾了吗？你之前让我参禅，我参不出来，你就罚我，现在我还是参不出来，怎么就成极好了？
僧人道：“大道三千，佛法无边，明白禅是禅，糊涂禅如何不是禅？修佛也好修道也罢，到头来都逃不过‘修心’二字，道家在悟，而我佛家其实在于‘痴’，痴人看透俗世，所以出家，但归根结底还是痴人，只不过是把痴的事换成了‘痴佛’而已，所以痴痴为痴痴，不痴为不痴，极好！”
如果说之前张憧憬的脑袋瓜子里还是只是一团浆糊，那么现在就是有人搅拌了两下，浆糊已经一团糟了。
阿罗歪着脑袋问道：“大师，那我师弟可以下山了吗？”
僧人抿嘴笑道：“明天继续种莲！”
阿罗眼珠流转。
她心里想着。
阿罗，你看张师弟已经这么努力了，万一还是种不出来莲花咋办？
难道要一辈子呆在普世庙吗？
好是好，可是张师弟想吃肉，阿罗也想吃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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