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傻子

        烈日炙烤下，干涸皲裂的大地遍布，入目所及，一片荒芜，寸草不生。
石头垒砌的墙体，房顶用木头撑着，架着石板，建成一座座破败的屋子。
陌族的村落，一片死寂，到处都是断壁残垣，枯木残枝，没有任何活着的草木。
一棵血红妖艳的红枫，矗立在村落西边一座院子中，分外醒目，引人注意。
此时，陌族残存的八十二人，围守着红枫，一动不动。
残破的布衣包裹着黝黑的肌肤，光着的脚丫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泥土混杂。散乱的黑发没有光泽，如同干枯的野草。约莫八岁的女童站在红枫树下，显得格格不入。
其他人把她和红枫围在中间，每个人瞪大眼睛，震惊地失去了言语。
一群糙汉子，衣衫褴褛，身上没有一块完好的布料，勉强遮住身体的关键部位。裸露在外的身体黝黑，皮肤上满是划痕和伤疤。
汉子们顶着一头凌乱的毛发，干裂的嘴唇上都是干皮和裂纹，显然缺水严重。眼窝身陷，一副皮包骨的模样。
半年来，这一片濒临死境，草木相继枯死，没有食物来源，死去的人越来越多。如今围在这里的人，是陌族苟延残喘至今的所有人。
小女孩陌末，是八十二人中唯一的女性，只有八岁。
以前人们都喊她小傻子，只因陌末出生后神智不全，从小痴傻。
而在她出生那年，蛮荒纪元一八二零年，陌族已经陷入生存危机中，残存人数不到千人，眼看走入穷途末路。
陌末出生在深夜，当时已经濒临灭族的陌族族长陌天，随口就提了句，取末为名。
陌末的名字就那样决定了，原本因为新生儿的降生添了几分喜气，可随着时间推移，众人发现陌末是个傻的，智力缺失。
自她出生后，陌族不再有新生儿降生。环境更加恶化，八年来没有降下一场雨。
族人认为她天生不详，对她的不喜和厌恶毫不掩饰。
陌末能坚挺地活到现在，熬过那么多人，那是她有个好爹爹护着且命大。
陌野为了让女儿活下去，竭尽全力。这个女儿是他如今唯一幸存的血缘至亲。
即便女儿从小痴傻，但陌野这个父亲，却从没有放弃她。在环境恶劣下，家里其他人都挺不住而死，只有陌末陪着他走到了现在。
此刻站在红枫下的陌末，眼神清明，再也没有了以往的混沌。
众人震惊地看着她，只因为她不再是那个熟悉的小傻子。
以前的小傻子，不会有这样清明的眼神，更不会让枯死的红枫复活。
大家都知道，陌末家后院的红枫已于今年初枯死，那是陌野出生时种下的红枫，陪他一起成长了二十八载。当时枯死时，陌野难过了好一阵。
此事村里人都知晓，可在今天早晨，已死的红枫再次绽放出了生命的华彩，那么夺目耀眼的血红色，在这一片荒寂中尤为显眼。
当有人看到时，消息很快传开，村里还能喘口气的人都来了，亲眼所见，不得不相信红枫的死而复生。
人们好奇红枫为何会复活。在如今所有草木枯死的境况下，能有一株活着的树木，对陌族来说那就是果腹的食物。
近几年来，陌族人为了生存，吃树皮树叶，泥土等早已屡见不鲜。
族长陌天激动地围着红枫转了好几圈，声音嘶哑激动地道：“上天垂怜，这是给陌族的希望啊。神明显灵了，让我们能活下去了。”
他以为有了红枫复活，其他树木会相继复活，让族人有了食物充饥，不再挣扎在死亡边缘。
很多人都这么认为，在他们的认知中，已经枯死大半年的红枫复活，的确是神明显灵，除此没有别的解释。
就在大家欣喜万分的时候，一个小女孩跑到树底下，笑呵呵地看着他们，娇声娇气地说：“是我让红枫活过来的。”
没有人相信她，那是个小傻子，谁会信她啊。
当时人们还没意识到陌末的不同，以前的她可是不会说话的。
陌末见无人信她，委屈极了，当即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来，挂在黑黝黝脏兮兮的小脸上，分外滑稽。
“你们都是坏人，就是我让大树活过来的。”陌末委屈地大吼。
猛然放大的尖锐的女童声音，总算是拉回了一群糙汉子的粗神经，他们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
小傻子竟然不傻了，不但会说话，还能和他们争辩了。
陌天最先回神，“陌末，你啥时候变得不傻了？”
陌末看了他一眼，不想回答。
宠女心切的陌野，在陌末委屈掉眼泪的时候，就已经冲过来，把女儿抱在怀里轻声安慰。
听了陌天的话便大声道：“族长，陌末两天前就好了。红枫能复活，真的是陌末做的。我亲眼见到的。”
陌野的话让躁动的人群安静了下来，众人对他很了解。虽然是个女儿奴，宠起来毫无底线，可他行事稳妥，不会说谎话。
“陌野，你把话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陌天急忙问，他以为的神明显灵，怎么会是一个痴傻的孩子能做到的。
“就是，就是，陌野，你说话可要负责的啊，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族人陌木跟着道。
一群人盯着陌野，纷纷喊话，让他把话说清楚。
陌末气愤地道：“爹爹说的都是真的，你们这群坏人。”
陌野安抚女儿，“陌末别气，他们不是坏人，只是陌末突然变得这么厉害，他们一时不能接受。等爹爹和他们说清楚了，他们就知道陌末的厉害。”
看着陌野恳切的神情，陌末乖巧地闭嘴了。窝在他的怀里安静地看着他和众人你来我往说了很久。
众人在你问我答间，了解了事情经过。陌野说地很认真，从他发现陌末的变化，到如今看到的红枫。
期间他的震惊不解，惊喜疑惑，陌野说地非常详细，为了让众人相信，他还带着去看了前院的一株小树。
那是陌末清醒后的第二天做的，当时的陌野震惊万分，犹不相信，可事实就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有了第一株小树的复活，他们父女二人这两天就是靠这株小树果腹的。
陌野回忆着陌末当时清醒的情况，心里满是感慨。
那天是陌末的生辰，他想把费尽心思弄到的嫩枝喂给她吃，去找许久不归家的陌末，父女二人在荒野中的大石中枯坐了许久。
那个时候，陌野在想，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那个晚上或许他们父女闭上眼睛，就再也醒不来了。
可在天将黑时，他要带陌末回家，她突然就会说话，眼神变得清明。
回到家的父女二人，都是一夜未眠，各自想着心事。
等到第二天，陌末来到前院，看到角落的枯死的小树时，就伸手握着小树许久，让小树长出了鲜绿的嫩叶，焕发出新的生机。
当陌野看到枝头绽放的鲜绿时，失态了很久，询问过陌末后还是一无所获，只因她也不知道为何会那样。
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陌末就挑选了红枫开始复活，比起小树，红枫的复活花费的时间要久了太多。
耗时一天一夜，陌末让红枫焕发了新生。
听完陌野的解释，众人围坐在红枫树下，看看陌末，再看看红枫，一时之间陷入了寂静中。
陌末背靠着红枫，被盯着看了很久，但她却没有一丝不安，一派镇定，任由他们打量。
她是个乖孩子，要听爹爹的话，等着这些人知道她的厉害，看谁还敢把她当成个小傻子。
陌末在清醒后，脑中有以前的记忆，大半都是族人的厌恶和不喜，她很不高兴。记忆中，只有爹爹和一个小男孩对她是不同的。
站着无聊，她就看向了人群中的小男孩。她记得他，记忆中很多东西都和他有关系。
他是陌望，族长的小儿子，比她大了两岁。也是命大，和她一样活到了现在。他们两是族里最后的两个孩子了。
以前，只有陌望会带着她出去玩，尽管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静地看着他一个人疯玩，自说自话，以前的她对他做不出任何回应。
即便如此，陌望对她却很有耐心，带她在野地里乱跑，偷偷烤地薯，不让大人发现。
想到这些，陌末突然摘下一大把红枫的叶子，走向陌望。
“吃吧，我给你的。”
陌望虽然盯着陌末看，可眼睛无神，脑中杂乱一片，他的小伙伴真的变了。
等他回神时，就看到了递到眼前血红的枫叶，忍饥挨饿太久，看到吃的下意识就吞咽口水，想伸手。
手伸到一半，陌望却停了下来，他看着陌末，眼神不断闪烁，这不是他熟悉的小伙伴了。
看陌望不接，陌末一把拉过他的手，把枫叶塞到他的手里，娇声说道：“快吃吧，我能找到好吃的了，以后都分给你一半。”
饥饿战胜了一切，陌望不再迟疑，立刻把枫叶塞到嘴里。他还是昨天早上吃了一把地底挖到的土，早已饥肠辘辘。
陌末开心地笑了，“你慢点吃，我再去给你摘。”
说完蹦蹦跳跳地跑到枫树下，摘了很多枫叶，给陌望送过去。
寂静的人群，盯着她来回跑动的身影，当看到陌望吞咽的动作时，人们本能地发出吞咽声。
他们都是许久没有吃东西的，先前因为震惊，还没想到枫叶能吃，可此时却再也无法忽视。
眼神炽热地看着红枫，蠢蠢欲动。
陌天看着陌野，小心地说道：“大家都很久没吃过东西，要不把枫叶摘下来分了。”
陌野刚要点头答应，就听到一道喊声。
“不许，那是我的。”
陌末快速跑到红枫下，不高兴地看着陌野。
不等陌野劝说，陌天已经道：“陌末，你个小孩子怎么能这样，大家都没吃的，有了吃的分给他们，能让他们活下去。”
“和我有什么关系，红枫是我的，我想给谁就给谁。”陌末很不开心，“我的东西凭什么分给他们。”
她可没忘了，他们刚来时看她的眼神，对她的厌恶。尤其是刚才还不相信她。
陌天还要说什么，陌野忙他了他一把，阻止他说下去。别看陌末只是个孩子，相处了几天，陌野对女儿已经有所了解。
这个时候强迫陌末，只会适得其反。
“陌末，别生气，你不愿意，那就不给他们。”陌野蹲在陌末面前，一脸宠溺地看着她，仿佛只要是她不愿意的，他一定会站在她那边。
陌末转怒为喜，“爹爹说的是真的，不骗我？”
“当然是真的，爹爹怎么会骗你呢，你可是爹爹的宝贝女儿，谁都比不上的。”
“爹爹最好了，不像那些坏人，只想占便宜，哼。”陌末傲娇地看着陌天，意思不言而喻。
陌天此刻也有些摸到了陌末的脾气，当即笑道：“陌末啊，我真不是坏人，刚刚是一时情急，忘了和陌末商量，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好不好？”
“是啊，陌末，族长伯伯刚刚太着急了，才没想起来问你。你看看那些叔叔伯伯们，饿的狠了，他们需要吃的。我们陌末是个乖孩子，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叔叔伯伯们饿死的，对不对？”陌野跟着劝解。
红枫的复活，不只是他家的事情。如今的陌族仅剩下八十二人，陌野理解陌天的做法，找到吃的，就该让族人分享，一起活下去。
陌野愿意这样做，若是好言相说，陌末也不会反对。
果然，就见陌末的脸色好转，犹豫起来。
陌野忙道：“陌末，叔叔伯伯们很可怜的，有了吃的，他们就有力气，就能去更远处找吃的，回来一定会给陌末带好吃的。再说，陌末这么厉害，叔叔伯伯们都知道了，以后还要靠你呢。”
说着话陌野给陌天使了个眼色，让他说几句好听的话，夸一夸陌末。这几天，他已经发现，陌末喜欢被人夸奖。
陌天会意，忙道：“陌末能复活红枫，真是太厉害了。只有你能做到，别人都不行。”
“你也认为我很厉害？”陌末期待地看着陌天。
陌天毫不犹豫，“是啊，陌末非常厉害，比我们这些大人厉害太多了，我们只能等死，而陌末却能造出吃的。再也没人能做到这样。陌末是独特的，无人能比。”
“好吧，你说的我都明白，那他们是怎么想的呢？”陌末环视一圈，看着眼神炽热的人们。
“他们都知道了陌末的厉害，独一无二。”陌天说着，看向围观的人，眼神示意让他们赶快说话。
人群立刻一片嘈杂，夸奖的话语不断，把陌末听得眉开眼笑。
她小手一挥，娇声道：“你们都承认我厉害了，以后不能不信我哦。”
“信，我们都相信陌末。”人群大喊。只是饥饿太久，不够响亮。
陌末有些不满意，随即道：“那我就相信你们一次，把吃的分给你们，以后要是再不信我，就没有吃的了。”
饥饿的人群，在陌末话落后奔向红枫，很快，高大繁茂的红枫就剩下光秃秃的树干，一片叶子都没有。
陌末被惊了一下，对陌野道：“他们真的饿坏了呀。”
“是呀，陌末可是大功臣，救了这么多人。”
陌末听了，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笑意，很是开心。
这一天，人们分食了红枫后，又围着陌末问东问西。
只是陌末对她能复活已死的草木也是不甚清楚，她只是凭着本能，觉得她可以就去做了，结果证明她的直觉是对的。
人们寻找不到答案，但却不妨碍心情飞扬。陌族有了陌末，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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