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5章 不堪为人父

        那老头因为裴苍梧的话，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是轻了几分，他看了裴苍梧一眼，嘴里说道，“多年不见，你身子看着到好些了。”
说完这话，他顿了顿，又道，“只是脾气还是如当年一般，当真是顽劣不堪！”
若说前半句话还能算是对后辈的关心的话，那些后一句，可真算是戾气深重了。
渔阳郡主就裴苍梧这么一个儿子，宝贝的跟个眼珠子似的，这会儿子被人贬成这样，心中自然是头一个不高兴。
于是等老头说完之后，便笑着说道，“大伯这话就说错了，圣人前些日子才夸赞苍梧可堪重用，怎么到了大伯这里，就成了顽劣不堪了？侄媳到不知道，圣人和大伯的评价，哪一个才更准确一些？”
这话虽是开玩笑似的说的，但渔阳郡主眼睛里的冷意却做不得假。
定北侯敬他这个伯父，她渔阳郡主却不敬！
什么东西，好好的自己家不待，非得跑别人的家里骂别人的孩子，这可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等渔阳郡主说完，薛浮云的眼睛里就带上了点点笑意，她看了裴苍梧一眼，随后转头笑着说道，“母亲，这话可不能乱说，想来老爷子不过是随口一句闲话，这话要是传出去，可是要满门遭殃的。”
若说渔阳郡主刚才是在反讽，到了薛浮云这里，那就是实打实的威胁了。
瞧着老头儿锅底似的脸色，渔阳郡主给薛浮云投来一个赞许的眼神。
不愧是自己儿媳妇，脾气也随自己，该说的话就说，何必受这鸟气？
薛浮云本也是心里气不过，这才顺水推舟的说了一句，却没想到下一刻渔阳郡主就带着亮晶晶的眼神看过来了，似乎是对薛浮云这护夫的举动很是满意。
这倒是叫薛浮云有些不好意思了。
瞧着老头儿坐了半天，不过说了一句话就被怼的说不出话来，王氏心中不由得焦急起来，忙笑着说了一句，“大哥嫂子，族长千里迢迢前来，想来也是有要事，苍梧是自家孩子，族长想来也是随口一说，希望苍梧更好一些，等到了外头说起话来，自然是千好万好，自然是自家孩子最好。”
这话也算是替老头儿解了围，老头儿叹了一口气，随后说道，“老三媳妇这才是说到我心里去了，苍梧的优秀，我何尝是不知道？若不是盼着他好，不愿意见他在一声声的恭维之中失了心性，我又何必说这些？”
渔阳郡主听到这话，只是冷笑一声，“如此，那还是多谢伯父费心了。”
这般眼巴巴的替别人家管教孩子，到不见将自己家孩子教出一个成器的来。
渔阳郡主心中随还是恼恨，但刚才的话一说出来，也算是给了老爷子梯子下。
老爷子便笑眯眯的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随后看向了定北侯，原本还显出几分浑浊的眼神里忽然投出几分亮光。
“我在汝南的时候，曾收到一则关乎裴家百年基业的大消息，因此这才一刻都不敢耽搁，来京城见你。”
定北侯听着这话，眉头忽然皱了皱，一时间不明白这不打一声招呼就前来的伯父是什么意思，心中又升起一点不安。
拿着茶水的手顿了顿，这才问道，“到不知是什么事？”
“什么事？”
老头儿忽而冷笑一声，指着定北侯说道，“好歹你也是你父亲的嫡子，又继承了这定北侯的爵位，自然该好好的开枝散叶，为裴家延续香火，苍梧身子弱，又到如今还没个孩子，你却将上门认父的亲生儿子撵走，只为了哄媳妇高兴，你自己想想，此番作为，可配为裴家子孙？又怎么配做一个父亲？”
这番话说的慷慨激昂，等说完之后，更像是气的不得了，连声的咳嗽了起来。
一旁的渔阳郡主脸色却猛地变了。
她狠狠的一皱眉，先在老头儿脸上看了一眼，视线就又落在了定北侯身上。
薛浮云听到这里，虽是没有说话，心中却是一动。
初来便见到除了王氏之外，剩下的人都瞧着对老头儿不怎么待见，
按道理说本是亲戚，这位又上了年纪，这么千里迢迢的来了，也该看在血亲的面子上，好好照顾一二，这便是第一个叫人疑惑的地方。
至于其二，那便是王夫人脱口而出的那一声族长。
既然是一族之长，千里迢迢的来了京城，自然是有了大事。
只是看着这老头的样子，显然也是对这个定北侯府不满的，否则也不会一上来就对裴苍梧多加贬低。
按照这条线来猜，那就是这老头找到了一件能好好瞧热闹看笑话的事，这才不辞辛苦的来了这里，打算好好的扯一扯定北侯府的遮羞布，甚至借着这件事好好羞辱一番定北侯。
这么一想，薛浮云都替这什么族长觉得累得慌。
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好好颐养天年才是正经，这么可劲的闹，也不嫌累得慌。
但等老头儿将话说完的时候，薛浮云的动作就顿住了，还和裴苍梧对视一眼。
她到不是怕裴苍梧怎么样，而是怕这件事真闹出来了，渔阳郡主会承受不住。
薛浮云想到的，裴苍梧自然也是想到了。
他回看了薛浮云一眼，随后轻轻的一摇头，见薛浮云疑惑，又用手指在桌上写了个不字。
薛浮云虽是还没有明白裴苍梧的意思，但看着裴苍梧这样的镇定，一时间也放下了心。
定北侯等老头儿说完之后，脸色便彻底僵住了，他看了老头儿一眼，随后咬牙开口，“虽说大伯是族长，又是父亲的大哥，但父亲与大伯早已经不来往，大伯也早扬言再不忍我父亲这个弟弟，父亲自知比不得大伯德高望重，能承裴家荣光，也早退出了汝南嫡出裴氏一脉，如此，定北侯府如何，便不用您这个族长管，更不用您这个大伯管。”
这番话可谓是毫不客气，就剩下张口撵人了。
只是定北侯还是低估了这老头的厚脸皮程度。
在定北侯说完之后，老头就淡淡的说道，“我说过了，我身为族长，不能眼看着裴家的血脉流落在外。”
随后，他就对着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王氏一点头，说道，“老三媳妇，这件事你知道的比老头子我清楚，还是由你来说明比较好。”
定北侯的目光一下子朝着王氏看了过去。
早些年，定北侯也是真真正正上过战场的，身上浸淫出一身的杀意，只是后来身居高位多年，这点杀意又慢慢变成了举止之间的高深莫测，以及叫人不敢跟他对视的震慑。
但当被这样一个人凝视的时候，王氏的寒毛都一下子竖了起来。
王氏下意识的将手放在扶手上，强笑着看了一眼老头，说道，“这样的事情，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说的清楚？”
嘴里说着这样的话，一双眼睛却疯狂闪烁起来。
自己请这个早跟定北侯府断绝了关系的族长来，为的自然是将裴启的事情闹大，到时候定北侯府的名声便是一落千丈。
决定将族长请来的时候，王夫人就没有给自己留在定北侯这里留余地，只是她没有想到，族长会将自己搅和进来。
不是早有传言，说裴家汝南一脉和定北侯不和吗？那这族长来了，不应该要先想尽办法叫定北侯难堪，且跟他鱼死网破吗？
王夫人本想来一招浑水摸鱼，却没想到鱼没摸到，反而叫自己惹得一身腥气。
定北侯看了眼向来温顺驯良的三弟妹，眉头紧紧皱着。
定北侯不明白王氏的性子，渔阳郡主却是清楚的，只是这会丈夫这样的反常，叫她忍不住将注意力更多的放在了定北侯身上。
她皱眉问道，“你是瞒着我什么事？”
定北侯一拉渔阳郡主的手，上头隐隐因为用力露着青筋，他说道，“你放心，我会将这件事查清楚的。”
说完这句之后，他转而看着王夫人，冷冷的说道，“既然大伯说弟妹能将这件事讲清楚，便由你将整件事讲个清清楚楚，想来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也不一定。”
王氏咬牙看着定北侯，她在考虑，要不要将事情说出来。
裴老头看着针锋相对的定北侯同王氏，却轻吹了吹茶盏上的浮沫，饮下一口茶。
他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人没见过，今日王氏这点小手段，落在自己眼里还真是不够看的。
不过是想借着自己的手，让老大家鸡犬不宁吗？
这件事说简单也简单的很，只是比起自己亲自动手叫这家子没个安稳，自己更喜欢看着他们自家人窝里斗。
王氏不是喜欢利用人吗？那她也得做好被别人利用的准备。
看着王氏久不言语，裴老头倒是还好心情的催促，“既然定北侯已经这么问了，老三家的，你便将你写给我那封信上的事，明明白白的说出来吧。”
瞧着事情再无转圜，王氏眼神一闪，便分清楚了利弊。
既然已经得罪了定北侯同渔阳郡主，索性不如得罪的更加彻底一些。
她看向渔阳郡主，目光歉疚，“嫂子，原本这件事不该由我说出来在，只是事关定北侯府的血脉大事，我如何能不理不睬呢？只得连夜向大伯父送信，请他来劝一劝嫂子。”
等王氏说完之后，薛浮云忽然轻笑了一声，她看着王氏，说道，“三婶子，浮云本是晚辈，不该在这里插嘴，只是父亲问的是今日这样的大张旗鼓，究竟是为的什么事，怎么三婶子说了这么久，我还是云里雾里的？”
王氏自然是想尽力降低定北侯对自己的反感，所以话还未说，便先为自己解释了一番，只是薛浮云这一提醒，更是叫王氏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这薛浮云，当真是天生来克自己的。
不管自己做什么，她总是要来插一脚。
只是她这么一说，王氏也不好再东拉西扯，只得说道，“之前有个妇人领着一位年轻的公子来府中认亲，说那孩子是侯爷的儿子，只是后来侯爷直接命人将人打了出去，我瞧着那对母子十分可怜，便给了他们些银子，让他们回家乡去，他们得了我的银子，便身世跟我说了个一清二楚，我这才知道，那位公子确实是侯爷的儿子。”
顿了顿，王氏装模做样的叹了口气，随后接着说道，“只是侯爷将人赶走，显然是不像人这个儿子的，只是如今侯府子嗣凋零，我为着侯府着想，也不得你做出今日这件事。”
她低头抹了抹自己的眼睛，看了眼脸色难看的渔阳郡主，“今日之事，我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大哥大嫂看在我一片好意的份上，莫要责怪于我。”
她一说完，定北侯便冷笑一声，说道，“你虽是好意，但也确实是受了那妇人的蒙蔽，我自己有几个儿子，难不成我自己不清楚，还要劳你来告诉我？”
说完，他又看了眼王氏，一双锐利的眼睛里满满皆是警告。
王氏瞧着定北侯眼睛里的深意，忽然一笑。
他这样的反应，岂不是正说明自己今日所说的都是实情。
心中有了底，王氏的脸色也慢慢的轻松起来，她低头一叹息，犹豫道，“大哥这么说，这件事到真是怪我，只是如今人已经在外头了，倒不如将人叫进来，查一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定北侯的眼神越加锐利，他道，“三弟妹这话，就是不相信我所说的了。”
“怎么会？”
王氏急忙回答，只是在定北候开口之前，她便朝着裴家族长看了一眼，“只是族长如今已经来了，倒不如将那母子叫进来细加询问，到底是不是裴家的血脉，还得由族长来辨别。”
话说到最后，王氏已经是紧紧的咬着牙。
她心里清楚的很，之前裴家族长那番话，不过是不愿意看到自己置身事外，只是这件事，不光自己不想看到定北侯府无事，裴家族长也是不愿。
如此一来，倒不如两个人一个做初一，一个做十五。
哪有叫自己一个人顶了定北侯所有怒火，他只等着坐收渔翁之利之利的道理。
感受到王氏看着自己的眼神，裴老头一挑眉毛。
这老三家的倒也不笨。
不过裴老头原本也没有的打算着将这件事全交给王氏去做。
王氏虽是有几分小聪明，但若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如何能成事？
于是裴家族长便放下茶杯，看了一眼定北侯，说道，“不过是好好的说着话，你突然发这样大的火，倒像是心虚似的。”
定北侯的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
他也不是什么好脾气，若是面前这人上了年纪，又是自己血缘上的伯父，自己才对他一忍再忍。
偏今日还得再加上一个吃里爬外的王氏。
他的目光凉凉的落在裴家族长身上，强忍着怒气说道，“伯父严重了，我向来是这个脾气。”
裴家族长笑着摆了摆手。
刚才那句话也不过是他随口说的，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呢。
目光在满屋子人脸上一一飘过，裴家族长才说道，“虽然你已经说了裴启不是你的儿子，但是他们已经求到了我这里，为了裴家的百年清誉，我便不得不将这件事查清楚，以表公允。”
薛浮云悄悄地看了眼裴苍梧。
那对母子的身份，裴苍梧是去细查过的，只是究竟是个什么结果，自己也是不清楚。
若是照薛浮云的看法，当日的情形，便是定北侯不愿同渔阳郡主起嫌隙，将怀了自己孩子的婢女喂了打胎药，又送出了府，只是不知道究竟如何，那婢女又带着儿子千里认亲来了。
只是内情究竟如何，便也无人知晓了。
定北侯听了裴家族长的话，又感受到妻子朝自己投过来的目光，整个身子都僵硬起来，他开口，声音却是干涩无比，“这件事到底是我定北侯府的事，由不得外人来插手。”
除了这一句，他忽然觉得，自己再没有能阻止这件事继续发生的话了。
只是定北侯的话音刚落，一边给就有声音响起。
“既然人已经到了，那便查个清楚吧。”
说这话的不是裴家族长，而是渔阳郡主。
她定定的看着自己的丈夫，眼神过于复杂，更多的，却是被欺骗的难过和痛苦。
渔阳郡主最恨的，便是欺骗，尤其是这点欺骗来自于自己相伴多年的枕边人，这一点就更加的叫人难以接受。
与其粉饰太平，倒不如真将整件事查个清清楚楚。
渔阳郡主的话音刚落，坐在定北侯对面的裴苍梧也忽然出声，“父亲，既然有人要查，您行得端坐得正，自然不怕有人故意陷害，如今查个清楚也好，省得以后有人在这件事上再做文章，惹得风波不断。”
薛浮云不由得悄悄看了眼裴苍梧，瞧着他面色沉定，心中不由得一动。
莫非这件事当真有内情？
定北侯瞪了眼裴苍梧。
难道他看不出来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吗？查查查，这件事的事实查出来，对侯府有什么好？
连自己儿子都不帮着自己，这件事叫定北侯很是郁闷。
只是有了渔阳郡主和裴苍梧的话，裴家族长的面上却是欣喜起来。
他跟王氏随时一眼，眼神里闪着彼此才能明白的光芒，顿了顿，裴家族长说道，“既然如此，就将人叫进来吧。”
他说完之后，很快就有人走了出去，将早等在偏院的莲香和裴启接了进来。
见到定北侯之后，莲香慌忙下跪，一旁的裴启倒是站的端端的，一脸笑意对着定北侯一拱手，“孩儿见过父亲。”
定北侯看也不看他，只冷冷的说了一句，“我说过 ，你不是我的儿子，自然也不是定北侯府的公子。”
裴启听到这句话时，动作顿时一顿，下意识的看了一旁的王氏一眼。
王氏忙对着裴启一笑，说道，“孩子，还是先起身吧，今日裴家族长在这里，定然会将整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的。”
裴启听到这话，脸色却在一时间变了变。
不是说叫自己进来认亲的吗？又为什么要查自己的身份？
他勉强的笑了笑，却不敢去看定北侯，只说道，“不管父亲愿不愿意认我，我都是您的血脉，我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并不是为了要做什么侯府的公子，您既然不愿意承认，那就说明如今时候还未到，我也有我的尊严，不会死皮赖脸的留在侯府中，这就自己离开。”
说完，便转身去扶跪在一旁的莲香。
他们的举止倒是叫在场的众人都面露诧异。
薛浮云瞧着裴启和莲香的举动，一时间像是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嘴角露出来一个笑来。
这样的紧张，若不是心里有鬼，那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只是她却不想由自己开口将人留下来，而是看向对面的王夫人，“三婶子，既然他都已经这样说了，咱们也不好勉强不是？还是好生的将人送出去。”
她这样的态度，到像是要息事宁人，将这件事压下去。
只是王氏怎么肯。
薛浮云是最知道当日在主院发生了什么的人，她这么说，不正是说明裴启的身份存疑吗？
想到这里，她便站起身，走到裴启身旁看着他，“你好不容易见到定北侯，难道就要这样离开吗？你是侯府的公子，怎么好流落在外头，那自然是要认祖归宗的。”
裴启听到这话，不由得更加着急了。
这么多人在这里，若是真将自己一直隐瞒的事情查出来了，自己可就真吃不了兜着走了。
裴启心中慌张，一旁的莲香面上是叫人一眼看过去就能发现的慌张。
她对着王氏道谢，“在京城留了这么多天，还未感谢三夫人的照顾，若是没有您，我们母子两个也不能再见侯爷一面。如今既然侯爷不愿意，还请三夫人就让我们走吧。”
说完之后，两个人便要一同离开。
裴苍梧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了出来
“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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