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4章 圣人用意

        田将军笑着从袖子里掏出来几颗碎银子扔给跑堂，笑着说道，“京城当真是个好地方，连跑堂都这般的伶俐，赏你的，出去的时候看好了，莫叫人扰了我们说话的兴致。”
跑堂得了打赏，顿时喜笑颜开，忙笑着说道，“两位爷放心，小的在外头给您留意着，一定不让人靠近这包厢半步。”
田将军笑眯眯的道了声谢，目送着跑堂离开。
等屋子里再无外人，他的面色便沉了沉，转头看向裴苍梧，说道，“我听着你今早上的那句话似乎别有深意，这才将你叫出来，若是有扰了裴世子的地方，还请裴世子多担待。”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他还是知道的，他如今可是拖家带口的人，又一家子都在京城，更是要事事留心。
今日若非真是心中不安，也不会劳烦裴苍梧同自己走这一趟了。
裴苍梧听到这话，急忙一拱手，“田将军这话严重了。”
他执的是晚辈礼，田将军稍稍一愣，便也知道裴苍梧这是看在薛浮云的份上，有意同自己亲自。
想通这一点之后，田将军便笑了笑。
说句不该说的话，若是真算起来，这裴苍梧还得要叫自己一句姨父，要他替自己解一解惑，也不算是什么为难事。
一时间，田将军看着裴苍梧的目光便更加的亲切了。
裴苍梧自然也察觉到了田将军的目光，他只是微微一笑，随后说道，“若是让我说，我倒是觉得如今圣人这样一做，才越发显出对将军的重视。”
田将军听到这话，眉头顿时皱的更深。
没等他将询问的话说出口，裴苍梧便接着自言自语的说下去了。
“之前五皇子得势，后来虽是被软禁，但朝中仍不伐为五皇子奔走说情的人，他们如此做，本来想的是叫圣人顾念父子之情，将五皇子重新重用，却不知圣人最忌讳的，便是皇子干政太甚，他们如此做，只会叫圣人觉得这些朝臣衷心的不是他，而是已经加冠的五皇子。”
顿了顿之后，裴苍梧继续说道，“所以圣人才不仅没有将五皇子放出来，还对已经成年的六皇子多加警惕。”
田将军听到这里，面上就多了几分恍然。
“原来还有这份原因在里头，只是我听说圣人对六皇子的生母十分情深，在其仙去之后又多日罢朝，却也只不过是君恩如流水罢了。”
如今六皇子虽是每日也上朝，但圣人也少将政事交给他打理，自己最初还觉得奇怪，今日听了裴苍梧的解释，便觉得这样也说得通了。
裴苍梧的手指便在桌上敲了敲，声音中无悲无喜，却将朝中局势给田将军分析了个清清楚楚。
“如今晏太师是站在五皇子那一边的，所以不少同晏太师有交情的文官，也都跟晏太师站在了一起，而六皇子与我则有几分交情，田将军知道的，华胜同我是幼时好友，而赵将军及朝中大半武将，都同华将军有旧。”
“圣人正是因为不放心，所以才在朝中大力培植自己的力量，而将军你，就是被圣人当作亲信培养，只是圣人多疑，今日之事，怕也是对田将军的一番试探。”
一时的荣辱无所谓，但在最不得意的时候，田将军如何取舍，与谁亲近，这才是圣人想看清楚的。
只是田将军也是个聪明人，否则也不会避着其他人，偷偷和裴苍梧约在醉仙居了。
有些话不用说透，田将军心里也能明白的一清二楚。
瞧着田将军神情几变，裴苍梧这才轻笑着说了一句，“田将军富贵无穷。”
等他说完许久，田将军突然猛地一拍桌子，笑着端了起了酒杯，冲着裴苍梧举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我算是服了裴世子的心智了，我先干为敬。”
裴苍梧那里能让田将军敬自己酒，忙一同举了杯。
说清楚了这件事，裴苍梧就就要告辞回家，却被田将军一把拉住。
“哎呀，何必这么着急回家呢？在边关这么久，我可是馋酒馋的厉害，今日好不容易碰上个能说到一块儿的，你可不准先走，得陪我多喝几杯才是。”
裴苍梧甚少饮酒，听见这话时，神情间便隐隐的有些犯难。
只是还不等她拒绝，田将军的酒杯就撞了过来，这下裴苍梧就是想离开，也不好先走了。
薛浮云原本还在家中等着裴苍梧回来用饭，只是等了许久，只等到常青回来禀报，说世子今日要晚归，恐不能陪夫人一同用饭。
“要晚归？”
薛浮云蹙眉，这可是十分少见的事情，“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瞧见薛浮云眼神当中的担忧，常青急忙说道，“夫人放心，并没有出事，只是同田将军说话而已。”
得了常青这话，薛浮云才算是放心，只是又觉得好奇，“梧郎同田将军说话？他们的交情到还算好。”
裴苍梧大半的时间都是一张冷脸，除了同花小将军走的近些，倒还真不知道能同谁有交情。
常青也不知道里头的内情，听了薛浮云这问话，只是摇了摇头，说道，“属下也不明白。”
薛浮云也不因为这事难为底下人，只笑着道，“他晚些回来便晚些回来，你且先休息去吧 。”
说完转头看了眼常婴，“送一送常侍卫。”
常青听着这话，急忙说道，“不用了，属下――”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常婴没挪动脚步，一旁的舟舟忽然开口说道，“常婴还在忙着，奴婢去送吧。”
舟舟很少往自己身上揽事，今日却这样的积极，倒是叫薛浮云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舟舟倒也不怕被薛浮云看，只是说起话来的时候，却有些结巴，“常婴忙着收拾内室呢，不方便抽身，奴婢正好没事，去送一送常侍卫也好。”
薛浮云倒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视线在舟舟和常青两人身上转了又转，直看的舟舟红了脸，这才笑着说道，“既如此，你替我去一趟吧。”
察觉到薛浮云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舟舟的脸上一时间红了大半，她忙低声咳嗽了一声，便急急往外头走去。
常青对着薛浮云行了一礼，也跟着出去了。
两个人都走了，常婴这才抱着根鸡毛掸子走了过来，呆呆地看着薛浮云，眼睛里满是疑惑，道，“夫人叫我？”
薛浮云瞧着常婴的样子，忍不住噗的一声笑。
“虽说是要扫清尘土，只是你也该将头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拿了去。”
常婴听到这话，抬手往自己头上摸了摸，便拿下来一根弯曲着的鸡毛，脸上的神情便有些尴尬。
薛浮云脸上的笑意顿时更大了。
“我知道你那手是握惯了剑的，梧郎叫你来院里伺候我，也是看在你是女儿身，方便贴身伺候，那里用得到着你做这些端茶除尘的事？”
除尘也就罢了，到弄得跟打仗一般。
常婴的脸上少见了的出现了些苦大仇深的意思，只是面对薛浮云的劝告，眼睛里却闪烁着不屈的斗志，对着薛浮云正色说道，“夫人放心吧，我今日一定将屋内的架子打扫干净。”
这也是个劝不动的。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薛浮云对她摆了摆手，“去吧去吧，架子上原也没有什么东西，只随你折腾就是了。”
常婴知道薛浮云这是在揶揄自己，却嘴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拿了鸡毛掸子，继续往内室打扫去了。
舟舟说是送常青，只是除了屋子之后，几乎是她在前头走，常青在后头追。
到了外头，舟舟便怒瞪着他，问道，“我送你东西呢？”
常青听到舟舟这近乎质问的话，一愣之后，眉头便皱了起来。
舟舟之前上下打量了常青身上，见他身上没有佩戴自己送的荷包，这才忍不住要追出来问一问，只是话才一说出口，就见常青皱眉，还以为他将荷包随意丢弃，一时间忘了将荷包放在那儿了。
原本满满的一颗心顿时凉了大半。
这般的不在意自己送的东西，想来对自己这个人，也没有看重到那里去。
舟舟跟着薛浮云，也算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只是论起喜欢人来，这倒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所以难免患得患失起来。
她生气的厉害，却等不到常青来哄自己，原本只是一点点的生气便成了十分，赌气的就要走。
常青急忙叫住他，急急的说道，“我不是，你送的东西，我都好好的收着呢。”
说完之后，便急急的从怀中拿出一个荷包来。
瞧见常青面色着急，又拿出了自己给他的东西，面上便缓了缓，只是仍旧是一副不大想理他的意思，轻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只是她离开的脚步，怎么看怎么透着轻快。
常青却不知舟舟是如何想的，急忙往前追了两步，又瞧着已经有人留意到自己和舟舟了，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也只好想着等下次再同舟舟解释了。
想来隔几日的功夫，舟舟也能消下气，同自己好好说话了。
舟舟回到屋中的时候，见薛浮云在一旁喝茶看书，忙收敛了神情，一脸平静的进了屋。
哪想原本安静看书的薛浮云忽然朝她看了过来，笑着说道，“你头上这个簪子倒是好看，那里来的爱物，倒是见你日日都带着？”
顿了顿之后，薛浮云眼含打趣，“莫不是那个情郎送的？”
舟舟一张脸顿时红成了猴屁股，这也不知道从何辩解，自己又既羞又恼，忍不住跺了跺脚。
“夫人就知道开奴婢的玩笑。”
薛浮云笑了笑，又带着认真的说道，“我瞧着常青也不算对你无意，否则也不会你说送他时候，就不拒绝了，既然你们郎有情妾有意，我倒不如将这件事告诉世子，也算是成全了你们。”
“谁要嫁给他！”
一听薛浮云的话，舟舟便着急了，声音一时间也大了起来，“木头似的，我若是真嫁给了他，便气也气死了。”
瞧见舟舟的神情不似作假，薛浮云便侧目看了她一眼，小声问道，“怎么，你们俩有什么话说的不痛快了？”
听着薛浮云的问询，舟舟却咬了咬唇，不肯多说了。
“罢了罢了。”
到底是感情上的事，舟舟不愿意多说，薛浮云到也不好多问，却也不忍心叫这俩人继续闹别扭，便只多劝了一句，“遇到个合心的人也是难得，没必要为了些不相干、不重要的事情生气，这个时候闹别扭，若是真有一日再不想见了，怕是后悔也要后悔死了。”
舟舟不明白薛浮云这话，却也只是知道她是为自己好，便笑着说道，“夫人放心吧，这件事奴婢心中有数。”
话都这么说了，自己找机会跟他道歉就是了。
只是她却没有将这件话放在心里，只觉得今日吵了明日又好了，这那里算是个重事呢？
薛浮云听她这话，一时间便也将这件事跟裴苍梧提的打算放下了。
既然他们两个都还没有想清楚，贸然凑到一起，也是叫彼此为难。
两个人说完了话，薛浮云正要低下头看书，肚子却忽然咕噜噜叫了起来。
舟舟原本被薛浮云取笑，正脸红尴尬呢，却听到薛浮云肚子的声音，便也捂嘴笑了起来，道，“夫人这是又饿了？离用午饭还有些时候呢，奴婢去给您端点心去。”
薛浮云听到这话，便也有些尴尬的放下了手中的书，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来也奇怪，我最近容易饿的很。”
才些用了枣泥糕，这会便又饿了。
舟舟听了这话，也随口说了一句，“好像确实是这样，夫人最近胃口确实是好。”
只是这对话也不是随口一言，两人都不曾往心里去，说完这句话之后，舟舟便也忙着去小厨房拿糕点去了。
只是跑完这一趟，等她回来的时候，却见薛浮云已经到榻上去睡了。
常婴正在放帘子，听见身后的动静，急忙做了个悄声的手势。
舟舟会意，指了指自己手中的糕点。
常婴轻手轻脚的走到舟舟身边，往她手上看了一眼，随后皱眉道，“你才走没一会儿，夫人就说困了，要小睡一会儿。”
“那这糕点――”
顿了顿之后，舟舟便道，“算了，先放在这里，等一会儿夫人醒了，怕是要用呢。”
说完这句，舟舟又皱眉看向常婴，道，“夫人最近又嗜睡的很，莫不是病情又加重了？”
之前大夫诊出来，说薛浮云身上有一强一弱两个脉象，这件事总叫人心里不安稳。
常婴被薛浮云这一提醒，面上也起了担忧。
“若不然将这件事禀报了渔阳郡主，从外头请个大夫来瞧瞧？”
舟舟嘴快想答应来着，又叹了口气，“夫人是最不愿麻烦别人的，之前便不愿意将脉象的事告诉郡主娘娘，怕郡主娘娘担心，若是从咱们的嘴里说出去了，若是真的还罢了，若是假的，只怕夫人心中不安稳。”
常婴一听，觉得也确实是这么一件事，只是心中的担忧一被挑起来，又怎么是能轻易放下的。
常婴都不放心，更不要说舟舟了。
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舟舟这才又说道，“不如这样，等世子回来的时候，便将这件事同世子说一说，且看世子要怎么办。”
“这样也好。”
两个婢女就这么说定了，只等着裴苍梧回来，只是这一等，就等到了深夜。
裴苍梧漏液归来，瞧见卧房里亮着灯，进去之后却不见薛浮云，便左右看了两眼，问道，“世子夫人呢？”
舟舟和常婴听到声音忙迎了出来，却见到裴苍梧脚下凌乱，眼神迷蒙，更不要论一身的酒气，显然是喝醉了的样子。
两人忙上前伺候着裴苍梧脱了外衣，舟舟在一旁笑着说道，“夫人下午时候睡下的，可要奴婢去将夫人叫醒？”
瞧着世子醉成这样子，夫人身子的事，现在倒是不好现在说了。
“不必了。”
裴苍梧摆了摆手。
他是少饮酒的，也少有喝醉的时候，只是今日田将军实在太热情，叫人推辞不过，不过这会儿他走路都在晃了，倒是将舟舟的话听了个清楚。
“不用将人叫醒了，阿云不喜欢闻酒味，我去偏室沐浴再回来，你们退下吧，我这里不用伺候。”
说完就自己摇摇晃晃的去了偏室。
舟舟和常婴对视一眼，不敢违背裴苍梧的意思，悄悄退了出去。
到了第二日一早，裴苍梧和薛浮云还睡着，外头忽然吵嚷了起来。
薛浮云头疼的很，蹙眉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却不愿意醒，只是这一动，倒是将睡在旁边的裴苍梧吵醒了。
宿醉的头痛侵袭了裴苍梧的脑袋，只是意识已经清醒，再加上外头吵闹，他一时半会儿的睡意都退了下去。
披衣下床，到了外间，裴苍梧一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蹙眉问道，“大早上的，外头闹什么呢？”
常青正抱着东西进来，正好听见裴苍梧的问话，忙答道，“外头是王夫人院中的人，说要请夫人往主院去对峙。”
“对峙？”
裴苍梧的动作一顿，皱眉看了常婴一眼，眼神中有狐疑一闪而过，“对什么峙？”
因为过度饮酒的缘故，裴苍梧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一阵的发晕，一时间便有些转不过来。
两人对话的功夫，薛浮云也睡不着了，打着哈欠起了身，唤了常婴一声，“且出去问一问是什么事，我就收拾收拾，往主院去。”
至于能不能问清楚是什么事，那便是二话了。
问的出来自然是更好，自己也能有些准备，若是问不清楚，便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裴苍梧听了这话，也叫住她，说道，“替我也准备一套衣服，我陪着夫人一起去。”
常婴听得这话，忙去照做。
等两人收拾好，外头王夫人跟前的人早已经等的按捺不住了，正要催促，却见到裴苍梧和薛浮云相携走了出来。
那人忙对着两人行礼，笑着说道，“世子，世子夫人，三夫人正在侯爷处等着呢。”
薛浮云一边笑着叫人起身，一边朝着常婴递了个询问的眼神，常婴悄悄地一摇头。
这便是什么都没问出来了。
薛浮云会意，眼睛深处却有别样的亮光一闪而过，这样瞒着不能说的事，只怕又是王氏悄悄鼓捣出来，准备坑自己一把的了。
不过薛浮云的目光很快正常了起来，对着王氏院中的来人一笑，“既然如此，咱们就往主院去。”
裴苍梧悄悄的握紧了薛浮云的手，等薛浮云转过头来的时候，便悄悄的做了个口型，“一切有我。”
薛浮云笑着点了点头。
有梧郎陪着自己一起，就是刀山火海，自己也是不怕的。
只是到了主院中，看到里头的情形，薛浮云才知道自己之前还是将王氏想的太简单了。
今日并不是定北侯坐在最上头，而是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手头正拄着个拐杖，眼神再进来的人身上大量。
薛浮云微微往裴苍梧身上瞥了一眼，却见到裴苍梧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心中便也更加的疑惑。
等两人进了屋，裴苍梧久久的没有动静，薛浮云只得先行了一礼，随后便随着裴苍梧坐在了定北侯和渔阳郡主对面。
定北侯这才说了一句，“这位是我父亲的兄长，你唤一声爷爷也不为过。”
裴苍梧没什么反应，薛浮云对着老头儿一笑，唤了一声，“爷爷。”
她唤了人，只是被唤的那人，脸上却没有多少高兴的神色，反而还用拐棍敲了敲地，从鼻子里说出一句，“不懂规矩。”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在说薛浮云，还是裴苍梧。
只是等他这话说完之后，除了老头和王氏，其他人面上都不怎么好看。
裴苍梧刚端了杯子，想用水压一压脑子里的浑沌，听到老头的话之后，眼神一厉，又将手上的茶盏放下，看向那人，问道，“您老人家不在汝南颐养天年，千里迢迢的来这京城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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