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5章 初平

        “自此，南海边儿上多了个疯疯癫癫的白发男子，逢人便问：‘那一日你可曾在南海上见过浮光槎？’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如流天士、人称盲医的修正修二公子！”茶楼上的说书人说到这里，一拍惊堂木：“却道是，仙人舍白衣，换我天下安。仁心不忍辩，欲语已忘言！”
这一出《白衣仙人传》，乃是现下最时兴的话本，讲到这里便是结语。众宾客鼓掌叫好之后继续会友饮茶，少部分专门赶来听书的，则丢下赏钱，离开茶楼，汇入茫茫人群之中。
一身锦缎长裙的女掌柜，清点了赏钱，便叫来说书人与他分账。说书人看着自己的小荷包里，竟然有一块金子，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忙问隐掌柜，这是哪里来的豪阔客人，这样大方。
隐掌柜摇摇头，又摆摆手。说书人品了品，没明白她是不便说，还是不知道。但得了大笔的赏钱，心里总是高兴的。又问这几日修大公子可来过。
隐掌柜依旧摇了摇头：“有日子没见修大公子，听说是病得起不来床，域主亲自守着呢，药王谷的夏陈两位先生也都特意赶来……唉，若是修二公子还在，再重的病也不怕，可惜。眼见数九寒冬，也不知道修大公子能不能熬过这一劫。”
说书人眨了眨眼睛，反过来安慰隐掌柜：“放心吧，不论是康州内乱，还是尸人作祟，抑或三岛危局，修大公子可都是挺过来了，区区病痛而已——修大公子一直有寒症，只要调理得宜，定然又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再说了，有域主在跟前儿，大公子看着干女儿，也会努力振作的。”
“盼着借你吉言。只是，”隐掌柜的欲言又止。昔年修二公子虽然历经险境，但毕竟身为医者，自身最擅长就是治伤和调养，那身子骨不比天生寒症的修大公子强不少？可南海苦守，一连数年，终究不还是把自己给熬死了？
“对了，隐掌柜。”说书人见她神色不豫，很快带开话题：“这《仙人白衣传》已经讲了快十年了。天下说书人几乎个个张口成诵。只有咱们，每年只讲这一回，岂不是白白浪费赚钱的机会？”
“你这人，见钱眼开，眼皮子又浅了不是？”隐掌柜伸手拨了拨说书人荷包里的金子，“我知道，别地有说书人只讲这《白衣仙人传》，不住口的讲，循环往复，终年不停。可你去打听打听，他们一年得的赏钱，可有你这一日多？”
“是是是。”说书人脸上堆笑，不住口地称是：“咱们好歹是兴亿城最大的茶楼，是咱们域主的产业，自然不是旁的那些小鱼小虾可比。”
隐掌柜却叹了口气，“这一出《白衣仙人传》，乃是家主授意修大公子亲笔所撰，听说几位域主和容氏、宋氏等家主，都亲自过目审校，最终定稿，又散与天下说书人，为的就是让天下百姓不忘无常元君的恩德。”
说书人见缝插针：“自然也是赏我辈一口饭吃。自古有云，没有君子不养艺人。有了这套话本，天下酒楼茶肆都能多赚三分利呐！”
隐掌柜白了他一眼，没有应声，而是低下头拨弄着算盘，许久才喃喃自语道：“可我宁可不赚这钱，只希望恩公能回来。”
如今早已不是天机年间。三岛危局解除的第二年，夜氏、莫氏、莲氏三姓结盟，而后将天下三分。原玄州、瀛州、祖州和鳞州，为夜氏所辖，是为太白域；原迟州、怀州、聚州、宁州、晋州、邺州和康州，为莫氏所辖，是为无极域；原长州、炎州、流州、元州和生州，为莲氏所辖，是为琉璃域。
并改元初平，是为初平元年。
而如今，已经是初平三十年。距离天机三十三年元月十八、南海那一场惊天动地的旷世浩劫，已经整整过去了三十年。
三十年，足够沧海变桑田。天下格局早已不复如初。
聚州容氏经由燃犀元君容璇玑之手复建，仍居太元城。容大娘子本人与无极域之主莫雪歌甚为熟稔，域内许多事情，莫雪歌都会听从她与修氏大公子修齐的建议和主张，民风民生与天机年间大不相同。无极域原本各方势力混杂，既有先泽氏遗留的人手，又有洪氏、游氏这等在大战之中几乎全身而退的大世家。若非有修齐和容璇玑两人倾力帮手，怕是莫雪歌这个域主坐得不会这么安稳。
而流州宋氏仍居天墉城，其家主宋云殊却时常盘桓长州白鹤莲氏主宅之中，还将亲妹妹宋飞燕送入莲氏，与琉璃域之主莲芙相伴，兄妹二人为其左膀右臂。再加上金氏、新潇氏等后起之秀的帮衬，琉璃域越发政通人和、盛泰平安。
太白域中，青氏经由两代家主操持，渐渐恢复元气，又有新陆氏、新泽氏和后迁入太白域的绾氏后人旁支复建新绾氏，几家渐渐势大，亦为太白域之主夜小楼之辅弼。加之夜小楼重回夜云台之后，一改昔日眼高于顶、专横跋扈之姿态，为人宽和，与人为善，不计较一时之得失，使得整个太白域摒弃往日一盘散沙各自为政的局面，兴盛团结，渐渐成为三分天下之中势力最庞大的一方。
三姓和世家之外，还有许多新势力快速崛起。相比于世家传承看重血脉门第的故步自封，亦有不少有识之士开始探索其他的形式。其中当以无锋元君夜小婉于小荷别苑旧址创建的小荷书院，和海外云游归来、自称仙哲的沐恩居士创办的流光门为个中佼佼。
小荷书院自创办之初，便打破门第姓氏的差别，只要稚子年满六岁，均可拜入小荷书院门墙，堪称有教无类。书院授课的内容更是海纳百川，不仅教授先哲典籍、琴棋书画，还要求所有弟子皆以雪千影亲笔批注的《红尘诀》入门。三十年间，小荷别苑培养出无数仙修，绝大部分都在二十岁之前迈入悟道境，堪称桃李满天下。
与小荷书院不同，流光门虽然也是不论门第姓氏广收弟子的宗门，但授徒讲究因材施教，并不拘泥于追求修为上的造诣。现下各地许多闻名遐迩的工匠、谋士、医者甚至商贾，许多都是出自流光门下。这些人看似不如仙修战力强大，但聚在一起，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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