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循声

        “我也听说了，说是五皇子克死了未婚妻，就连之前和他同生的四公主也是因为……”
顾旻站在树后，没有出声，他面色如常，未有丝毫变化，只是藏在袖子中的手指却有微微的颤抖。旁边的近侍打量自家主子神色，欲上前喝问，却被顾旻拦住，他闭了闭眼睛，转身便要离开。
却突然听到有清明的少年声音，冲身边内侍喝道，“掌嘴！”
“我皇兄天之贵子，哪里容得你们如此非议！”那少年怒气难掩，“好好盘问是哪个宫里的人，定要禀明阿耶处置！”
顾易似乎早看到顾旻，他从前面小道上绕过来，有些担忧地打量着顾旻，轻声唤他，“五哥？”
“嗯？”
顾旻毫无一丝变动的情绪，让顾易却感到有些害怕，他扯住顾旻的袖子，“五哥，你莫要听她们胡说，也莫要听那些流言，五哥，你……”
“我知道，你不必为我担忧。”顾旻摸摸他脑袋，轻轻一笑，“我去迎大哥三哥，你跟我一起？”
顾易本是满心担忧，却见顾旻面上的那一点笑意时，心下微微一松，故意多作出三分活泼，“出宫么？我也要去！听说扶归楼的八品茶点不错，咱们去瞅瞅。”
“咱们去通化门可不经过永宁坊。”顾旻一笑，拉他一道走，完全在意后面两个婢女被责打哭泣之声。
顾易也是一笑，挠挠脑袋，并不辩驳。
今年八月时，北耒十五部之一的符岐向大祈归降，符岐部落酋长符岐炎康亲上降表，并率部众八千余家至金州归降，太子顾昱和越王顾晟为正副使前往受降，并着手符岐后期阖族安置事宜。
符岐作为北耒十五部最先归顺大祈的一个部族，大祈天子着实给了些面子，不光派遣了一位太子一位亲王出使，更是将他们安置在金州最为繁庶的安昌县。
抱抱。
顾昱受宠若惊地将她接过去，颠了颠，笑道，“我们阿止这几个月倒是长大了不少，可想不想大哥？”
阿止点头。
“我们小阿止周岁快到了，大哥和三哥给阿止带了礼物回来，阿止欢喜么？”
阿止偏头看他，目光闪闪亮亮。
顾昱继续逗她，“那阿止明儿要不要跟大哥回府住几天？大哥府里有阿止的大侄子可以给阿止玩。”
阿止似乎想到那个第一次见面便抱着自己啃，后来回回见回回捏自己脸的小屁孩儿，顿时觉着不好了，她偏过头去，不想应承。
看到一旁自家一贯爱冷脸的三哥，阿止咧了咧嘴，笑得更加讨好，顾晟嫌弃地给她擦擦嘴角，“口水。”
阿止气愤转头看向自家阿耶方向，手指却指着顾晟，“啊啊”两声，很明显在告状。
昭帝看着笑闹的兄妹几人，眼角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自皇后去后，他性情沉郁了许多，于朝中的手段也凌厉许多，却偏偏对这唯一的女儿宠溺颇多。
“你们去吧，阿止先留在我这边，晚间到我这边用膳。”
兄弟几人退下，昭帝挥退宫婢，独自一人抱着阿止靠在内殿的贵妃榻上，他仰头沉思良久，阿止抬头看他，似乎感受他情绪的变化，手脚并用在他身上拱啊拱，从他腹部爬到胸前，最后将小脑袋埋在他颈侧便不动了。
感受到女儿温温软软的小身体，昭帝回过神来，拍拍她的背，轻声问道，“阿止想娘亲么？阿止还记得娘亲吗？”
“你娘亲去了很远的地方了，这偌大的太极宫，以后便再没了女主人，阿止好好留在阿耶身边可好？不要像你娘亲一样，不打一声招呼便离开了……”
“阿止生辰快到了，等阿止过了生辰，阿耶带你去看娘亲可好？”
……
昭帝一句句，声音低沉，情绪似乎毫无波澜，阿止却更加抱紧了他的脖子。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外面雪又下起来呢……”
阿止僵了僵，觉着她阿耶好像哭了，伸出肉肉的小爪子摸上了他的脸，从脸颊到眼角，摸啊摸却没有摸到泪。
“耶……耶耶。”
阿止吐字不清，昭帝却突然笑起来，将她举起来，面对这自己，“阿止是在唤阿耶吗？再唤两声可好？”
阿止舞了舞小胳膊小腿，“耶耶……耶。”
“阿止真聪慧。”昭帝将她重新放到自己胸前趴着，拍拍她的背，道，“阿止是担心阿耶么？阿耶没事的，阿止不必担心。”
昭帝抱着阿止在偏殿良久，直到天色渐黑，高贺过来请示说家宴已经照吩咐安排在甘露殿，请陛下移驾云云。昭帝方抱着阿止出来，倒没说家宴如何，只吩咐宫侍取了阿止的衣裳来，亲自给她穿戴，一边又问，“再过一旬便是阿止周岁，一应事项可安排好了？”
“是，大家放心，殿下周岁礼是大事，自然不敢懈怠，燕王殿下也时时敦促。”
昭帝点头
顾旻出生之后身体虚弱，结果双生姐姐夭折，他却活下来；十二岁时定了未婚妻，结果突然大病，谁知两月后，未婚妻夭折，他的病却奇迹般地好了；十五岁时再次大病，
“我听十二哥哥说长干坊的琉璃塔很别致，元宵时映着满坊的花灯可漂亮，阿耶带我去好不好？”阿止抱着昭帝的袖子，目光亮亮。
阿止长到如今六岁年纪还未曾出过太极宫，她自出生起便身体孱弱，昭帝恐这个女儿也留不住，恨不得时时放在眼前看着，哪里肯让她到处乱跑？
今日见着小女儿这样企盼的模样，一双眼睛亮晶晶映满了星辰，哪里舍得拒绝，一把将她抱起来，捏捏她的小鼻子，笑道，“那阿止一会儿好好吃饭，吃多多的，阿耶不光带阿止去看琉璃塔，还会陪阿止一起猜灯谜放河灯……”
“阿耶说话算话……”阿止抱住昭帝的脖子，悄悄道，“我总听阿让说大哥骗他，昨天阿让还跟我说，大哥说要给他一匹小马驹都一直没给……”
“你大哥给阿让寻的小马驹不是被你要过来了么？”
“那是大哥送我！”
“你呀……”
父女俩说笑着往后殿去用晚膳，阿止盼着出宫，饶是平素不怎么喜欢的胡饼，今日就着清炒的苜蓿头也吃了大半块。
“此刻尚早，咱们晚间回来再吃点元宵。”昭帝亲自给她擦了嘴和手，道，“才吃了晚膳，不要跑，慢慢走去偏殿去，让宫人给你换身衣服，咱们好出门。”
长安历来宵禁，也只有每年正月十五才会在夜间开放坊间
昭帝见她欢喜，只多多留了人，吩咐好生照看着。
沿路的灯绚丽夺目，有含蕊新绽的梅花灯，有俏丽讨喜的兔儿灯，有绘山水人物的纱灯，还有形制精美的宫灯……
花授朱紫，声动长街，一夜灯影带祥光。阿止从未见过如此车水马龙人流如潮的盛景，竟有些移不开目光来。
“小娘子喜欢什么样的灯？来看看？”
“路上人多，十九娘仔细被冲撞了，婢子抱着您可好？”
“想要那个花灯。”阿止没拒绝，任由她抱着，指指那小贩的摊子上。
那是一个普通的五瓣梅花灯，不是什么精巧的物件，只是阿止想要，身边伺候的人自然立刻上前去付了铜钱买下。
坊间路上除了花灯，卖吃食的也多，阿止向来挑嘴，对吃食倒也无大兴趣，只是路过糕点铺子时却拍拍芸娘的胳膊，“买些那个来。”
芸娘一看，忙劝道，“巨胜奴太油腻，这会又晚了，您肠胃弱症，不好消化，况且外边的东西，可不敢给您吃。”
“不碍事的，我就想尝尝。”
“贵主便听婢子的吧，若想尝尝，明儿午间让尚膳房的人做了呈上来可好？可比这外边的干净……”
芸娘话还没说完，后面突然喧嚷起来，接着有人撞上了她的背，将她撞得往前一倾，一个没站稳便要扑跪下去。她还记着不论如何不能伤了阿止，扑跪下去的瞬间，立刻就伸出左手去撑住身子。
“啪嗒”一声骨裂的声音，芸娘瞬间疼的面色狰狞起来，周遭人群涌动，她忍着疼一声不吭，立即将阿止拉起来抱到旁边。
芸娘似乎不只是伤了胳膊，将阿止抱到人群外后本想走小道找府衙求助，谁知方走了两步便摇摇欲坠。
阿止见她咬着唇，面色苍白，豆大的汗珠子沿着发鬓流下来，轻轻拍她的肩，“芸娘，放我下来。”
阿止往人群中看了看，一直跟着伺候的其他几人，在熙攘的人群中越推越远，早不见了影子。
“芸娘。”阿止焦急地看着软躺在地上的芸娘，想去扶她，奈何力气太小，费尽力气也没挪动分毫，“芸娘，你好不好？还能不能走？”
芸娘意识有点涣散，只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嘴角却渐渐流出血来。
阿止很着急，想找人帮忙，只是抬头看着眼前密集的人流却觉得无助，她快要哭出来，随手一抓抓住一人袖子。
那人顺势停住脚步，微微侧首，见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娘子，一时有些诧异，抬头一看，便见着暗影处仿佛侧卧着一人。
阿止借着主街上的灯光看清了那人的容貌，是个十六七岁女子，容貌清丽，看起来似乎并未多施粉黛，只在眉间贴了小巧的桃花形状的花钿。
“救救，芸娘。”
那女子这才反应过来，忙唤了方才走过去前面的人，“阿兄！”
“阿兄，这边似乎有人伤了，你过来看看。”那女子唤了兄长来，又低头问阿止，“她是方才人群骚乱中不小心伤了的么？你其他家人呢？”
“嗯，方才人很多，芸娘摔了，许是被人踩到。”阿止回她，“其他人走丢了。”
“那你家在哪里，我让阿兄派人送你们回去？”
阿止搓搓腰间的荷包不做声，那女子见她衣饰瞧着简单，仔细看来却样样不寻常，只当她是自小养在家里未怎么出过门的大家娘子，且年纪又小，说不清家住哪里也是有的。
“四娘，我们得送人去医馆，这位娘子闭过气去，显见的不好。”那女子的兄长过去检查了芸娘的状况，见不大好，忙让随从背了人起来。
“今日上元节，附近的医馆想必早早关了门，咱家不远，阿兄何不将人带回府中，让府医看看。”
“是该如此。”四娘兄长让从人先送了人回去医治。
“你叫什么名字？”四娘见她娇软可爱，捏了捏她头上的丫髻，“你不用担心，我兄长送这位娘子回府里医治，她不会有事的，你同我们一道回去，我们定为你找到家人。”
“阿止。”阿止松开荷包，想着是跟他们一同走，还是自己在这里等人过来寻，想了想还是点头，“多谢姊姊与阿叔，姊姊叫什么名字？”
“我叫祝窈，这是我二兄。”祝窈笑起来，牵了她的手往回走。
方走了两步，祝窈便觉得不对劲，停下来看了眼她的脚，“腿脚如何？”
“有些疼。”阿止眼睛有些红。
祝窈看了自家二兄一眼，祝家郎君只得上前来抱起了阿止。
祝家二郎生得高，阿止一直未见得他容貌，只觉得他不大爱说话的样子，似乎不大好相处。被抱起来方见得那人模样，好一张漂亮的脸，确实是漂亮，这张脸若生在女子身上想必是难得的倾城绝色，生在男子身上便显得有些阴柔了。
好在方才见着他气质是极好的，许是也心知自己容貌，他面上便故意显出几分严肃来，这般渊渟岳峙，倒真真是君子如玉。
祝府离这边不远，不过半柱香时间便到了。
西侧门更近些，便从侧门进了府，阿止便机会没看得到祝家的门额，只是瞅着这一路走来府内的布局精致，大概也不是普通人家。
祝窈带了阿止去自己院子，吩咐使女好生替她梳洗。又想起阿止脚伤了，便亲自去前面找些药油来。
阿止洗了脸坐在妆台前任由使女通发，伤了的左脚有些胀痛，她低头看着藏在裙子下的脚，踢了踢裙摆，不知道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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