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生恩养恩

        六七月的天气已然有些隐隐的燥热，穆婉宁坐在堂中，听着穆老夫人看似慈和关切的话，只觉得心头阵阵发凉。
如果苏寰并非是商贾之子呢？
如果他是京中哪家勋贵的子弟，如果他能够给武安侯府带来足够的利益，是不是就算自己被人当街欺侮，她们也会劝自己忍让，甚至顺水推舟将自己给嫁了？
在她们眼中，自己就只是利益交换的筹码而已吗？
穆婉宁垂首不语，见此，穆老夫人蹙了蹙眉，她方才的话已经说到了那个份上，穆婉宁不肯接话，她也不好就这样子自己接下去，便暗中给坐在下首的穆夫人使了个眼色。
穆夫人原本不愿开口，但到底也是自己亲生骨肉的终身大事，婆母已经开了口，她也没法子袖手旁观，只得开口道：“听你父亲说，这些日子，慎王往咱们府中跑得很是勤快，还送了不少闺阁女子用的东西来，此事你可知晓？”
闻言，穆婉宁低垂着眉眼陡然覆上一层寒霜，“娘亲这话是何意？”
难不成，他们竟然动了将她和祁景川撮合在一起的心思？
穆老夫人插话道：“宁丫头，你身在闺中怕是不知，咱们这位慎王殿下可是如今天下一等一的青年俊杰，在当今圣上的诸位皇子之中，也绝对是出类拔萃的存在。如今他这般主动，只怕是有意与武安侯府联姻，这也是……”
“祖母！”穆婉宁微微提高了几分声音，将穆老夫人的话打断。
她鲜少这般疾言厉色，穆老夫人一怔，口中的话语不自觉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穆婉宁。
穆婉宁深吸一口气，从绣墩上起身，突然双膝一软，跪倒在自家祖母和母亲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
穆老夫人被惊了一跳，站起身来想要将穆婉宁搀扶起来。
“快起来，有什么话好好说。”
穆婉宁侧开身子，避过穆老夫人的手，腰板挺直地跪在二人面前，肃容道：“宁儿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请二位长辈成全。”
见她态度这般坚决，穆老夫人思及方才几人所说之事，心中微微沉了几分，也不再搀扶，略带浑浊的双眸定定地看着穆婉宁，沉声道：“你说吧。”
“是。”穆婉宁声色平静，一字一顿道，“祖母母亲容禀，婉宁自幼被人抱走，虽然日子过得清苦，但那一家人总算是平平顺顺将我养大，从未刻意苛待过我。我那养母又在去世前幡然悔悟，将真相说出，才让我能够与真正的亲人相认，有了如今的好日子。”
穆婉宁这话，说得一旁的穆夫人面色越来越难看的，她猛地一拍桌子，怒声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若不是那毒妇处心积虑，又怎么会害得你我母女分离十余年的，难道你还对她心存感激不成？”
穆婉宁对那人自然称不上感激。
她心中也清楚，凡事有因才有果。乳母让自己的女儿鸠占鹊巢是因，将她养大是果，她方才的话虽然不假，那家人没有苛待她，但也从未真正的将她当做亲人看待。从前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还以为他们只是更加看重家中的男丁才会忽视自己，如今想来，那不过是对陌生人的疏离罢了，就像是养着一只无关紧要的阿猫阿狗，家里还过得去的时候施舍一口粮食。
这些年她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好一些，没少为那一家人想法子维持生计，这笔糊涂账，算起来也是扯平了。
穆婉宁也从未觉得，自己真的亏欠那家人什么。如今说出这件事来，只是为了暂时搪塞一二。
她眼睑低垂，不顾穆夫人的怒意，“说句不怕二位长辈训斥的话，在婉宁心中，那位对我虽无生恩，但却有养恩。如今她过世不过半年，男女之情，婉宁实在不想提及。”
穆夫人听着这话，被气了个倒仰，一手指着穆婉宁，指尖因着气怒而微微发着抖：“你、你这混账！你这话……难道还想给那毒妇守孝不成！”
穆婉宁只垂首跪在堂中，默然不语。
算是默认了。
穆老夫人见此，眉头也蹙了起来，忍不住出声劝道：“宁丫头，这事你母亲说得对，你可不要犯糊涂！那毒妇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是用心险恶，哪里称得上什么生恩养恩的？你大可不必如此。”
穆婉宁抬眸望着穆老夫人，嘴角无奈地扯了扯，“祖母，您说的这些宁儿都明白。只是……实不相瞒，我已经许多日子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你……”
穆老夫人还想要在劝几句，但是看着穆婉宁眼圈下的一圈青黑，劝阻的话语再也说不出口只得摇头叹了口气。
穆婉宁说自己睡不好，倒不是谎话。
自重生以来，她时常在夜里辗转反侧，半梦半醒之间前世今生的场景混杂在一处，一会儿是前世被囚在瓮中生不如死的场景，一会儿是重生后一幕幕，让她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时常在午夜被噩梦惊醒。
如今这幅略显憔悴的模样，倒是让人对她的话更加信服。
穆老夫人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如今你的年岁也不小了，总不能为了这个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
穆婉宁浅笑道：“祖母放心，宁儿自然不会如此不识大体。我已经想过了，我想独自去悯安寺中斋戒礼佛三日，既算是以日代年为那位守孝，也是修身养性，安了我自己的心。”
穆老夫人原本还担忧穆婉宁是个执拗的性子，若是非要守孝三年，就麻烦大了。如今听说她只是要去寺中斋戒三日，穆老夫人心中便暗暗松了口气，点头道：“这倒也是个两全的法子……”
“不行！我不同意！”穆老夫人的话还未说完，穆夫人便厉声打断道，“荒唐！我的女儿，为什么要为那毒妇守孝？莫说是三天，就是一个时辰，我都不答应！”
穆婉宁对此早有预料，只是平静地道：“若娘亲不许，那女儿也不敢忤逆娘亲，但女儿于心不安，着实无心儿女私情。议亲之事，也请母亲和祖母也不要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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