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3-447.凝固的小世界

        黎英棋沉默着。
黎路看着他，失望又气愤地说道：“刚才看到你冲着爷爷发脾气，我还以为离婚后的你清醒了呢。”
“清醒有什么用，我已经快六十了，人生半截都在土里了。”黎英棋抬头看着阴沉沉地天空，整个人与这天气一样阴郁且暮气沉沉。
“人生在场，每一步都算数。我爷爷八十还能控制你的人生呢，你不到六十就认怂了？”黎路觉得自己心里的失望无以复加。
“我老了，这世界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黎英棋将燃了一半的烟掐掉后，转身往屋里走去。
“黎老师，前屋有人找。”听到争吵声出来的姜竹西，正好碰到转身回屋的黎英棋。
“嗯。”黎英棋连眼皮都没抬，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回去屋内。
“黎路，吃饭了。”姜竹西倚在门边，看着又气又丧的黎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从没觉得过他老。”黎路转身看向姜竹西，满脸忧伤地说道。
“你们的年龄差没变过呀。”姜竹西轻声说道。
“有被你给气到。”黎路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到姜竹西身边很用力很用力地抱住她，良久之后才叹息着说道：“这里永远有让人生不完的气，好像所有人在这里都变得莫明其妙。”
“我也是吗？”姜竹西问道。
“……只有你不是，我却又因此生气。”黎路松开拥着姜竹西的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这个村子有魔咒，所有进来的人都被同化了。就算知道这里的人愚昧、落后、顽固、保守，但谁都不说。偏你说了，我还要恼羞成怒。”
“确实是恼羞成怒。”姜竹西点头：“你们太有自已人的觉悟了，所以不愿意批评、更听不得别人的批评。”
“而我只是个旁观者，这个村子的一切......说实话，让我感到震惊，我查了下资料，他们的思想大约还停留在清朝时候吧。社会主义改革开放的风吹动了人口流动，却没有吹动他们离子里的旧思想旧习俗。”
“……竹西，你真是客观得一塌糊涂。”黎路觉得姜竹西的话，是他长这么大、听到的对他爷爷奶奶们最准确的评价－－知道城市好、一个劲儿的把人往外送，但只要回来，就必须守这里的礼。
这是一个凝固了的小世界，哪怕出了像他爸那样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也依然无法让人们的脑子向现代多流动一些。
“老人总喜欢说寻根，我倒觉得，如果根是烂的，不寻也罢。”姜竹西看着他说道：“你到底要不要吃东西的？给你泡了方便面。”
“你吃了吗？”黎路拥着姜竹西往里走去。
“……不饿。”姜竹西看了他一眼，没有说有热心人帮她准备了饭菜，她看到后给恶心得吐了，现在是完全没有食欲。
“厨房里的......”
“黎路，你奶奶还没过头七、没有下葬呢，你们就搂搂抱抱的，这……这是不吉利的。”黎路的话还没说完，黎路的大姑妈迎面走过来，看着搂着姜竹西的黎路，一阵尖叫。
“什么事、什么事？”有人听到尖叫声立即冲了进来。
“路路和他媳妇儿......唉，我都不好意思说。他奶奶都还没过头七，这两个人就抱上了。呸呸呸，我说这话也是要得罪菩萨的。”大姑妈一副又臊又恼的样子，像是看到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这让姜竹西好奇她结了婚没有。
“黎路？”姜竹西抬头看向黎路。
“我爸的姐姐，我的大姑妈。”黎路介绍过来人的身份后，转头对大姑妈和后面冲进来的人说道：“哪个菩萨？男菩萨还是女菩萨？管生的菩萨还是管死的菩萨？”
“哟哟哟，菩萨保佑、菩萨不生气，黎路是小孩子不懂规矩，我给您叩头、明天给您送香钱去，您别怪他。”大姑妈连忙侧过身对着天空拜了几下，挺护着黎路似的帮他告罪。
黎路冷着脸拥着姜竹西扬长而去，留下两个女人又对着天空念念有词许久。
*
“我给金姨打个电话，看看有哪些禁忌。”回房后，姜竹西边拨电话边说道。
“什么禁忌也与我们无关。”黎路伸手按住她的电话，恼怒地说道：“对于愚昧的人不需要附和，什么时代了，装神弄鬼的。”
“也是。”姜竹西见黎路不再和稀泥，心情大好，当即便收起了手机。
“等着我说这句话呢。”黎路瞪了他一眼，端起已经泡烂的方便面大口吃了起来。
说实话，家里做的饭菜他也不想吃。而且他还想不通，明明买来的料理都是上好的，怎么做出来就是油黑油黑地看不出品种了。
只能说，这是个神奇的地方。
*
就在姜竹西和黎路以为自己看透了农村的落后与愚昧时，又有下一轮礼仪让他们惊得恨不得掉了下巴，就连作为亲孙子的黎路，都拒绝参与。而一向孝顺、离婚了都像媳妇一样操持老太太后事的张敏儿，也不得不找了个迷信的借口，说自己例假来了以躲避这个仪式。
而他们看着黎英棋，这个曾经是村子里骄傲的大学生、是人民教师的他，正跟着作法的大师在摆了一圈的桌子椅子上跳高蹦低，表情一片虔诚。
“跳......大绳吗？”姜竹西问道。
“喝孟婆汤、过奈何桥，今天这道仪式过后，亲戚朋友就不能再哭了。”张敏儿解释说道。
“董事长还懂这个？”姜竹西一脸的惊讶，又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出伤心才对，当即敛下眸子，遮住发光的眼睛。
“我经历过黎路爷爷长辈去世的仪式。”张敏儿说道。
“那您当年跳了吗？”黎路忍不住问道。
“和今天一样的借口。”张敏儿轻咳一声，低声说道：“我尊重他们的习俗，也可以出钱出力，但......”
张敏儿说着将目光转向姜竹西：“我们接受的是纯粹的现代教育，没有被这些古礼驯化过，我们大约都不能接受自己去做那种愚昧又可笑的事情。”
农村写得差不多了，我们要回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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