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3-405.又吵

        “既然是你们将她惯成现在这样子，那你们就受着她给你们带来的所有不幸吧。”黎路的脸也冷了下来，将东西都搬到推车上后，直接将推车交到黎英棋的手里：“我妈一直对我说，孝顺的人不会是坏人。”
“但如果一个成年人要让父母为他的婚姻失败背锅的话，我看那也不过是伪孝顺。是用来掩饰自己没有经营好婚姻家庭能力的借口。”
“黎路。”姜竹西伸手将黎路拉到一边，低声说道：“你越界了，每个人都有自己处理问题的方式，你可以建议，但不能强求。”
“是，我越界了，因为有人越了我的界，只因为有了血缘关系，就觉得我应该无脑顺从。”黎路冷声说道。
“嗯，很好，有独立思考能力是好事。”黎英棋看了他一眼，余光瞥了一下姜竹西，淡淡说道：“社会还没发展到亲人之间只讲道理不讲人情的地步。更何况，整个社会都开始重新重视社区关系里的人情因素，更何况亲人、家人呢。我知道你们接受的是现代化教育，但你们别忘了，你们常说的历史文明里有糟粕不能完全继承，这道理也同样适用于西方理论。他们的理论还没经历过我们这样几千年的实践检验，糟粕恐怕更是不少。”
“具体到人与人的边界感呢？人首先是自己、然后才是关系中的其它身份，人首先要为自己负责，才能作为关系中的其它身份去为关系负责。这道理对吗？还是说这也是糟粕？”黎路轻扯了下嘴角，不以为然地说道：“爸，咱们聊事情就事论事，那些宏大的东西，解决不了我们生活中的小问题。”
“这个......老人家在车上怕是等久了。”姜竹西见这父子俩吵架从吃饭时的反抗家长式权威，到现在的东西方文化糟粕之争，倒也觉得有趣，原来教授吵架是这样的。但这个话题简直可以做一个辩论课题，这样吵下去是没结果的。
“好好照顾你妈。”
“竹西有时间多回来帮黎路，男权思想固然不对，夫妻两个还是要共同经历、相互扶持才好。”
黎英棋拿出家长的姿态，低沉着声音对两个人各交待了一句后，便推着推车出去了。
*
“你的性子随董事长吧？”姜竹西被开着的大门灌进来的风吹得拉紧了大衣领子，看着黎路，小声问道。
“部分，我遗传了他们的优点、过滤掉了他们的缺点。”黎路将黎英棋拿漏的那个青花瓷瓶拿在手里惦量着，边继续说道：“我不像我爸愚孝、也不像我妈迁就。”
“这花瓶是黎老师要的吧，像是他的品味。”姜竹西示意黎路将花瓶送出去。
“我奶奶要的，我爸不会拿这个屋子里的任何东西，他自尊心强着呢。”黎路一脸沉郁地说道：“我看他是故意落下的。这几万块的瓶子拿回去腌酸菜也不适合呀，听说没有老式槽缸好用。”
“管她做什么呢，不过是个喜欢而已。”姜竹西转身又在沙发上翻找了一通，愣是没找到她的U盘。
“很重要的资料？”黎路问道。
“算不上重要，但没有了也挺遗憾。”姜竹西皱着眉头说道：“上次去总部，HR同事给我的。我离开时落在工位的抽屉里，里面存许多在学校时候的照片、小组作业什么的。”
“既然丢过一次能找回来，说不定下次也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再次出现。”黎路将手伸到沙发缝里捋了一遍，确实没有。
“也是，不知道有这东西的时候，也没觉得可惜。希望还是我放忘了地方，到时候再自己出来吧。”姜竹西不死心地又看了沙发周围一眼后，只得放弃。
“今天就住这边吧？”黎路走过去将大门关上后，又重新将暖气打开：“这房子我妈应该会卖掉，我收拾一下。”
“好啊。”姜竹西看了他一眼，走过去轻轻抱住他。
“干麻？”黎路低头看着她，笑笑说道：“我没有伤感，他们离婚是我一直都盼着的事。你肯定无法想象，我妈这样的人，坐在黑乎乎的灶台边，端着不知道哪家借来的碗，听着旁边客厅里的男人们坐在餐桌上聊着不知所云的话题，偶尔还要被人使唤着说 ‘小张，帮我添碗饭’，或者被男性长辈开低级玩笑，说 ‘小张，是不是小黎不行呀，怎么只生了路路一个 ’。”
“你知道吗，我爸也在桌上坐着，那么的融入那个环境，一点儿也不觉得难堪。”黎路停下脚步看着姜竹西，低哑着声音说道：“他居然还笑，你知道吗？”
“那里的人……都这样吧。”姜竹西轻声说道。
“他完全融入那个环境、成为那样的人、认可着他们的玩笑与文化。那时候，我和我妈就像两个外来者一样，被他们围观着、笑话着，认为我们的教养和习惯都是矫情作做......我们的存在娱乐到了别人，这让他开心。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个男人，带着性别优越感看着我们被随意玩笑，就好像他自己成了强者一样。”
黎路牵着姜竹西的手猛的握紧，半晌之后才牵着她继续往上走：
“但是回到渝市，他便又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女企业家背后的男人，知书守礼倾力扶持；一个温柔而博学的父亲，说话行事像一个学者一样。”
“对，就像刚才，和我吵架也要自带辩题，用那些虚无宏大的叙事结构，以表现他的博学多才。”
“在老家的那个他让我觉得恶心，在渝市的他又让我觉得可怜。但我知道，老家才是让他真正放松的地方。”
“他在那里……如鱼得水轻松自在，而在家里却是故作姿态，表演着他给自己做的人设。”
站在父母卧室的门口，黎路若有所思，又沉然笃定：“他们应该离婚，各自回到自己该去的世界里。他演得很累、我妈也妥协得辛苦。”
“其实……在你18岁以后，你就不该对他们的关系报以儿子式的期待。那是他们的生活，不是吗？”姜竹西轻声说道：“就像我们的生活，他们父母式的期待并不能改变什么。我们，仍然是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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