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撑腰

        当雨滴开始密集落下的时候，秦窈以“虽然秦思妩执意要为母赎罪，但她实在不忍心亲眼看秦思妩如此遭罪”为由，让节度使府上的婢女，带自己安置去了。
留下秦思妩被钉在原地，很快被打湿了衣发，湿冷一片。
雨越下越急，秦思妩却只能挺直腰背生受着，豆大的雨滴重重地落下，砸在她娇嫩的脸上，像是一记记耳光，不但打的她脸皮生疼，亦打得她好不容易拼凑起的尊严，再次摇摇欲坠。
江沁禾于心不忍，从婢女手中要来一把伞，替秦思妩撑在头顶，劝她道：“雨越下越大，大小姐快起身回去吧，有那份心意便是，任凭在这里淋雨，是要生病的。”
秦思妩忍下胸口的不甘和屈辱，抬头冲江沁禾虚弱又温柔地笑了笑：“多谢姑娘好心，只是，我才说了要为母赎罪，便天降大雨，兴许是上天有知，正在考验我的诚心，我怎能半途而废。”
说着，便推开了头顶撑着的纸伞，任凭雨水重新打在身上。
今日这场“罚跪”是逃不了的，但苦也不能白受。
既然秦窈要看她的诚心，她便让她看个够。
秦窈能利用鬼神之说，她自然也可以。
她要让大家知道，眼下这场雨就是上天对她的考验，只要自己能撑到雨停，便能说明上天已经原谅小冯氏的罪过，她已经赎完了罪。
往后她便能从换女一事中彻底解脱，谁也不能再以此事指摘她什么了。
秦思妩的指甲狠狠掐进自己的掌心肉里。
只要自己撑下去，今日的羞辱，以及兆京夏狩那次，和杀母之仇，这些终有一日，她会一一讨还回来的……
头顶的江沁禾，看着秦思妩苍白的脸色，以及温柔而又坚定的笑容，既心疼，又愧疚不已。
自己之前竟然被秦窈误导，竟然怀疑秦思妩不孝，现在再看，这哪里是不孝？分明是又孝顺又明事理，才会做到如此地步。
“你真是太好了，都是安阳县主她……”
江沁禾忍不住赞叹秦思妩，可惜一时词穷，脑海里只能想到“太好了”这三个字。
说到秦思妩的“好”，她便下意识又想说秦窈的“不好”，但转念一想，秦思妩眼下跪在雨幕里，实属是自愿代母赎罪，并且秦窈也说了她可以随时起身，好像也不能把此事怨到秦窈头上去……
江沁禾话说到一半，只能又悻悻地住了嘴。
倒是秦思妩突然反过来劝江沁禾道：“姑娘也去歇着吧，你一路随绣衣卫匆匆赶来，想也十分疲惫了，不必陪我一起淋雨。听说姑娘也是个医者，随后有机会，我们再一起探讨医术。”
江沁禾瞬间感动不已。
秦思妩又劝了她几句，她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后半程一直默不作声的王玄度，神色复杂地看了秦思妩一眼，也被父亲派来寻他的人叫走了。
这场雨一直从巳时下到了深夜，这才渐渐变小。
秦思妩起初还能脊背挺直地跪着，渐渐地，体力和体温都有些难以为继，便也顾不上什么仪态，只能狼狈地蹲坐在地上。
直至此时，秦思妩几乎已经是强弩之末，要用力咬住舌尖，才堪堪保持住最后一丝清醒。
好在雨终于停了。
江沁禾和其他几个婢女，老早就候在了一旁，个个手里都捧着薄被布巾，热水和暖炉也早已经备下，时刻准备着，随时上前扶起秦思妩。
秦思妩她缓缓吐出吊着自己的那口气，正要放任自己晕死过去，面前却忽然出现了一双皂靴。
皂靴的主人，用清冷到有些无情的声音说道：“把人带下去看管起来，不准人照顾，不准人为她诊治，亦不准她自行用药。若她自己熬得过去，那才是老天爷真的原谅了她们母女。若熬不住，便是老天爷要拿了她的命去。”
岭南的秋季又湿又冷。
淋了大几个时辰的冷雨，不准人照顾，不准用药，这和要她等死有什么区别？
秦思妩心下愤懑，想要仰头冲来人分辨，但才松了那口气，她头昏眼花浑身滚烫，连抬头都做不到便晕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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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窈在节度使府上安置下后，撑不住先小憩了一会儿。
她本只打算休息两刻钟，缓解一下身上的疲乏，但谁知这一睡，竟睡了快五个时辰，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了。
小莹一直守在秦窈床头，见人醒了，立刻上前伺候道：“县主午膳和晚膳都没吃，这会儿应该饿了吧，殿下让人在厨房一直煨着鸡丝粥，县主这会儿要不要用些？”
小莹口中的殿下，自然指的是平王。
秦窈听她提起姬长夷，又看了眼外头的天色，问道：“殿下这会儿可歇下了？”
“哪儿能呢？”小莹道，“殿下整个下午都在和那王氏父子商量事情，晚间来看过县主一次，见县主睡着，便没让人打扰，随后就又马不停蹄地和王氏父子出了城，听说是去郊外的军营去了。”
这一路上，秦窈早习惯了和姬长夷朝夕相伴，一睁开眼便能看到对方。此刻人不在身边，一时竟觉得心里像是缺了什么东西似的。
小莹见她情绪似有些低落，急忙又和她说起一件开心事：“殿下在离开前，倒是替县主好好出了口恶气。
“咱们秦家大小姐是位狠人，硬是在雨里跪了好几个时辰，撑到了雨停，说什么方才那场雨就是老天爷对她的考验，还说雨停了，便是老天爷觉得她赎够了罪……”
说到这儿，小莹忍不住呸了一声，才接着往下说：“当谁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呢？淋个雨就能把十几年的事轻轻揭过了，敢情在乡下受苦的人不是她！真是假惺惺的让人恶心，偏生这里的人还都吃她那一套。
“好在有殿下为县主撑腰，让绣衣卫把她看管了起来，不准人照顾她，也不准她寻医吃药，且看老天爷会不会把她的命收走呢！”
她又压低声音：“当时我悄悄跟过去看了，秦思妩病得不轻，怕是熬不了几天，但也是她活该……
“不过倒是有好些人为她求情的，殿下都没听，命令绣衣卫谁也不许见她，除非她自个儿能打开门，从屋里头走出来。”
“对了，”小莹拍了一下自己脑海，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又道“殿下来看县主的时候，嘱咐我转告县主，如果是县主想去看大小姐的话，倒是可以的。
“不过，这会儿虽然雨停了，外头挺冷的，路也不好走，县主还是别过去了，再说……大小姐现在半死不活的，去见了也是晦气。”
秦窈却摇头道：“秦思妩不能死。”
以秦思妩眼下在岭南的名声，若真死了，怕是百姓间还要再出什么乱子。
姬长夷不会想不到这点。
方才听到姬长夷打算让秦思妩自生自灭，她还有些想不通，猜不透姬长夷此举的用意。
但听到小莹转达的嘱咐，倒是一下子明白过来——
姬长夷确实是在替自己出气，为此，甚至不惜名声。但他为自己出气的法子，并不是真让秦思妩去死，而是让自己去救秦思妩。
就像是皇权更迭之际，老帝王往往会在自己大限将至之前，选中一些能臣，以些莫须有的罪名或贬官或流放，待新一任帝王登基，再由其重新提拔，赋予要职，那些能臣便会因为感念新帝之恩，而对其忠心不二。
当然，秦思妩对自己不会有忠心，但救命之恩也足够再次掣肘她了。
秦思妩豁出命去，想用这场大雨，清洗掉换女一事对她的负面影响——老天爷都已经点了头，天意不可违，秦窈也不好再和她讲什么亏欠不亏欠的了。
但到头来，却还是白白忙活一场。
届时，秦思妩怕不是要怄到吐血。
只是，秦窈又想到，姬长夷此举，让秦思妩欠了自己一个救命之恩，又让自己赢得了是非分明、抛开私怨救人的好名声——她得到了所有好处，可故意为难功臣的恶名，反落在了姬长夷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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