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紫姬

  
  
  
    在夏天的黄昏时节，贺茂川的源流——飞龙瀑布的水流不断向下冲刷，发出响亮的水声。这座瀑布的水量在干早期会变得很小，在多雨的时期则会轰然冲刷而下、溅起许多水花。瀑布上方有一片峭壁，岩壁上有一条削切岩石开拓出来、只能勉强供一个人通行的小径。一名少女颤颤巍巍地爬上去，朝着被浓密树叶遮掩的岩洞张望。「上人（注1），您在吗？上人！」少女年约十岁或十一岁，留着一头齐肩的亮丽黑发。她听说隐居在岩洞里的上人非常出名，在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以才悄悄来拜访。「唉呀，你不是尼君（注2）家的小姐吗，有什么事？」岩洞里崎岖不平的岩石突然动了一下，少女不禁往后退。不过，那是年老的上人。如果年纪相当大的话，人类看起来似乎会有点像枯木或岩石。「我有事情想求您，希望您能为外祖母大人祈福，让她的病早点痊愈。」少女说道。「你的外祖母大人就是山下那间小屋里的尼君吗？」「是的，她得了重病不久于人世，不过侍女们说，无论得了什么疾病或被什么东西附身，上人您都有办法驱除……」「嗯～～但就算是我也没办法延长人的寿命啊，即使疾病暂时痊愈，病情也有可能再度转坏，这样也没关系吗？」「请问，外祖母大人的寿命已经不长了吗？」「这个嘛，我并不知道。如果尼君的寿命还没到尽头，她的病就会痊愈、恢复健康，但若寿命将尽的话，即使目前稍微好转了也会再度复发。就像我一样，因为年纪太大，所以你看，这双脚都站不起来了，这靠祈福是不会好的，是这双脚的寿命已尽，只不过，这里与这里……这两个地方的寿命还很长，所以我才有办法帮助别人。」上人说到「这里与这里」的时候，比着自己的头与胸口。「对了，那位尼君有办法来这里吗？」「不行，外祖母大人连一步都无法离开小屋，她说只要一走出小屋就觉得不舒服。」——原来如此，那么，你有带你外祖母的随身物品来吗？」「随身物品？啊，这把梳子是外祖母大人送给我的，她要我每天都梳理头发。」少女从怀里拿出一把美丽的木漆发梳。「很好，那么我就以这把梳子为她祈福，还有，小姐你叫什么名字呢？」「大家都叫我紫姬。」「紫姬？是哪户人家的紫姬？」「我是兵部卿家的紫姬。」「喔～～小姐的父亲是兵部卿大人啊，记得那位大人是前任皇帝的皇子。」「是的，但是我很少见到父亲。」「那么，你的母亲呢？」「母亲大人一生下我就过世了。」「是吗，那你一定很寂寞。」上人说完之后，紫姬轻轻摇着头。「不，因为外祖母大人在我身边。」「是吗，是这样啊，我知道了，为了你的外祖母大人，我会用心祈福的。紫姬你回去吧，外祖母会担心喔，你明天再过来拿梳子。」「好的，非常感谢您！」少女深深低下头然后离开岩洞。「嗯……真是个可爱的孩子，但这样不太好，因为有个奇怪的东西附在她身上。」上人坐在岩洞里目送紫姬离开。「喝！」上人举起念珠喝斥一声。似乎有个眼睛看不见的东西「哇」的一声从紫姬身上掉落。「好痛啊！可恶！这个老上人！」一阵少年口吻的怒骂传进上人耳里，不过紫姬当然没发现。「那是什么东西呢？唉呀，那是……鞍马天狗（注3）的小孩吗？不，还是鬼怪的小孩？」上人定睛凝视，结果突然有道黄色光芒从刚刚那个奇怪物体掉落的地方飞起来。「唉呀，是水鬼的小孩啊，既然如此应该做不了什么坏事。」上人挪动身体，喃喃低吟着开始祈福。这天晚上，紫姬暂时待在外祖母的卧床边。最近外祖母总是睡睡醒醒，纵使在夜晚也总是很不舒服，不过今天晚上却睡得很安稳。（一定是因为上人为外祖母大人祈福的关系。）紫姬非常高兴。「小姐，夜已经深了，请您回卧室休息，今天晚上不需要担心尼君的状况。」侍女这么说，所以紫姬就回到自己的卧室。虽说这里只是间小屋，但因为是外祖母大人的兄长，也就是僧都（注4）的宅邸，所以庭院里有一泓泉水流过。点着灯笼走在走廊上的时候，可以闻到森林的气味，还能听见清澈的水声。「啊，萤火虫！」紫姬看到黄色光芒从泉水边飞起来。那是这个夏天第一次出现的萤火虫，所以紫姬光着脚跑进庭园想捉萤火虫。奶娘与侍女都没有起床，大概才刚入睡。紫姬追逐着萤火虫，双脚都被泉水沾湿，结果萤火虫突然消失不见了。「奇怪？」她仔细一看，发现面前有一只很像狗的动物。「你是野狗吗？你从哪里来的？」紫姬伸出手，那只狗就忽然张开嘴，接着刚才那只萤火虫就从洁白尖齿的缝隙中轻轻飞了出来。「啊！」这时，紫姬才总算发现一件事。那只动物不是狗，而是狐狸。「原来你是狐狸啊。」紫姬说完后，狐狸似乎露出了笑容。「我不是狐狸，也不是萤火虫。」狐狸以人类男孩的声音开口说道。「那么，你是谁？」「我是侍奉水神大人的水鬼。」「咦，水鬼……是鬼怪吗！」紫姬连忙往后退。「不是啦！你仔细听我说话！我才不是鬼怪，我是水鬼。」「有什么不同？」「完完全全不一样啊！鬼怪会作祟害人，我不会做那种事。」「是吗？」「是啊，我本人都这么说了就绝对没错。证据就是我答应帮你实现一个愿望，好了，说出你的愿望吧。」「那么，请你救救外祖母大人。」「不行不行，那种事情你只能去找神明或上人商量。说起我能办到的事情，我想想喔，我可以把你变成狐狸或是萤火虫，还有，我可以变成你的模样，然后吃好吃的东西，或者向母亲与祖母撒娇喔。」「咦，那些事情不是我的愿望，应该是你的愿望吧？」紫姬错愕地说。「呃，是啦，也可以这么说……怎样啦！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们双方的愿望都可以实现嘛。」狐狸露出恶作剧小孩的眼神。「好，那么，你变成山樱花的青年吧。」「山樱花的青年？」「没错，那是我在某个春日见到的人，但我不晓得他是谁……」「也就是说，你喜欢上他了吗？」「我不知道，可是，我忘不了他。我非常希望能再见他一面。」「是吗，好！那你今天晚上就做一个与他有关的梦，我也会进入那个梦里去看看他是个怎样的家伙，之后要怎么做就等我看完再说吧！」「可是那只是个梦，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梦见他……」紫姬话还没说完，狐狸就卷起尾巴消失了。「只要你是真心的，就一定可以梦见。你记得要用茶碗装一碗清澈的水放在枕头旁边喔。」泉水另一端远远传来狐狸的声音。因为已经答应狐狸，所以紫姬就在枕头边放了一碗水，然后就寝。可是她太紧张了，结果一直睡不着。就在天空开始泛白的时候，她总算进入梦乡。虽然人类的眼睛看不见，但是，化成气体的水蒸气从紫姬枕边的水碗中冉冉升起，映照出她的梦境。一只萤火虫进入那片短暂的浅眠梦境，那就是变幻了外貌的水鬼。梦境里的北山正开着山樱花，看起来就像缭绕着淡红色的彩霞。夕阳下的山樱花沙沙摇晃着，明亮的花丛与傍晚的月亮散发出相同的光芒。一阵强风从北山吹袭而下，明亮的花朵像雪片般飞散。有一位年轻男性伫立在这片四散飘落的细雪中。他穿着透出深红色彩的樱直衣（注5），看样子应该是贵族子弟，但即便是活了千年以上的水鬼，也不曾见过如此英俊的男性。倒映在泉水上的影像在风的吹拂之下摇晃，飘下来的樱花花瓣越来越多，将水面覆盖了起来。被花瓣掩住的水底可以看到一座朦胧月亮般闪耀的小桥倒映其中，但这一边的泉水上面明明就没有架着桥，难道只有倒影中才会出现小桥吗……？刚才那只萤火虫飞进了小桥的倒影中。倒影里映照出来的萤火虫瞬间变成六六闪读 663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