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骨片
推荐阅读:西游之人在天庭朝九晚五、至尊战王、掌家小医娘、道士不好惹、武道凌天、战神狂飙、傲世潜龙、重生都市仙帝、我的七个姐姐绝色倾城、代号修罗、
我心中有一座咆哮山庄。那是一块荒凉而难以居住的大地,冬天令所有草木枯萎,冰雪将山庄与外界隔绝。事实上,我已经无力再应付这东西了。一时的激情退去后,如今它也不过是一块碎片。当时我怕我俩就此断了牵连,因此才悄悄地、颤巍巍地将它藏在掌心。大学毕业典礼那一天,我们见了老师生前最后一面。那天明明是春季,却有点冷,我们学生迟迟不想放开手中的毕业证书,在老师的研究室畅谈至薄暮时分。综观整座学院,只有十几个女学生。到头来,我跟她们也只是点头之交,当中有人将出社会就职、有人决定嫁人,而取得大学文凭却回老家帮忙家业的人,只有我一个。当年的毕业生有五个是老师的直属学生,里头只有我一个女生。其他四个男学生对毕业怀着既兴奋又期待的心情,也容光焕发地准备迎接明日的社会责任。至于我,只觉得昨天还是朋友的他们即将离我远去,在研究室中独自垂头丧气。「莳田同学,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老师极其沉稳地对紧握毕业证书筒的我问道。「我要回去帮忙家里的事业。毕竟我能念到大学毕业,全多亏哥哥扛起家业供我读书。」我忍受着自尊所带来的自卑,好不容易才答出口。「你家从事哪一行?」「点心铺。」这件事我从未告诉任何朋友。我到底有什么好自卑的?家人做的是堂堂正正的生意,而且从未对追求学问的我皱一下眉,反倒一路支持我,不是吗?即使我如此说服自己,但在那些志向远大的朋友面前,我还是不敢说出:其实我这个上大学的女流之辈并非医生、外交官或大企业千金,而是制作点心材料的小店铺儿女。在场的学生,没有人听了后嘲笑我们家的生意。老师的学生们都是善良诚恳的人,而且我也知道有人特地从穷乡僻壤上东京求学,靠奖学金苦读度日,而我却以家里的生意为耻。女人干嘛读那么多书?更何况是文学那种填不饱肚子的学问!迄今不知听了多少回的话与质疑的目光,使我变得更胆小自卑;而我也瞧不起自己,恨自己被周遭的偏见影响,以家业和自身所学为耻。尽管在场没有人轻视我,我仍然以自己的一切为耻,也瞧不起有这种想法的自己。「明天起,我就要开始做红豆馅了。」我连一点点沉默也熬不住,于是说得很快。「今后,我的生活再也跟文学或国家发展扯不上任何关……」我的声音小到无法说完,老师却若无其事地微微一笑。「我做的事情对国家也没什么帮助啊。」老师说。「还有呀,莳田同学。做红豆馅或许不需要懂文学,但是对于做红豆馅的你而言,重点并不在于『需不需要』,而在于它所带来的收获吧?」我抬起头,正巧和老师四目相交。老师坐在粗糙的木椅上,眼中洋溢着朝气与热情。「我们一起读过勃朗特姐妹的作品,而你也在报告中对《咆哮山庄》投注最多研究与热情。」不知不觉中,我们围着老师倾听他对文学的热爱,仿佛回到课堂时光。「那部作品可说只围绕在荒野中的两栋宅邸,但有人觉得它的世界观很狭小吗?没有。那部作品里什么都有,比如爱与憎恨、阴谋与和解、背叛与赦免,所有的一切,人生百态全汇聚于咆哮山庄。」说到这儿,老师缓缓环顾众人。「各位同学,必须将此事牢记在心。」岁月在一成不变的生活中逐渐流逝。家里同样充斥着香甜的气味,店头门庭若市;哥哥与来访的业者总是谈生意谈到几乎吵起来,声音大得后面都听得见;嫂嫂忙着照顾小孩;妈妈大概是去工厂监工,一早就不见人影;至于我,则为今天傍晚公会举办的戎讲(注:祭祀惠比寿的活动。惠比寿是日本七稻神之一的商业之神、财神。)做大锅卤菜、红豆饭或去仓库拿碗,连化妆的时间都没有。日暮时分,我踩着嘎吱作响的昏暗楼梯爬上二楼,把晾衣竿上的衣物收进来。晚上再折吧!我如此思忖,打开拉门将衣物丢进自己房里,不经意发现和服的下摆脏了。大概是在仓库沾上的吧?我拍拍偏白色的干燥尘埃,不知不觉中瘫坐在地,然后解开袖子的绑带及绑在腰带下的传统围裙,随手扔到一边。我爬向梳妆台,将手伸向触手可及的化妆品瓶子,扭开瓶盖。指尖随即传来干干硬硬的触感。我握紧它躺在榻榻米上,将之抵在自己胸口。真希望老师能在我面前现身,就像凯萨琳出现在希斯克里夫眼前一样;真希望老师能找我讨回这样东西。恨我也无所谓,即使老师变成青面獠牙的鬼魂对我伸出干裂的手指,我也必定会哭着抓住老师不放。然而这里并非咆哮山庄,只是人烟稀少的城下町(注:以领主居住的城堡为核心来建造的城市,现今日本人口十万以上的都市多由城下町发展而来。)一隅。我们不是爱得轰轰烈烈的情侣,老师还不知道我的崇拜与爱恋就死了,我永远无法向老师表白,只能天人永隔。玻璃窗的另一侧,唯有抖落树叶的树梢随着微风摇曳。「朱鹭子、朱鹭子。」纸门对面的祖母听到声响,开口呼唤我。我将老师唯一能让我睹物思人的遗物放回梳妆台,赶紧起身。叩!它刺耳地发出碰撞声,如常倒在梳妆台上,多么残酷。我开始恨它了。老师的碎片如今只会在日常的纷扰中使我烦上加烦,几乎无法再安慰我了。祖母是个怪人,明明身体好得很,却成天躺在床上。追溯儿时记忆,我完全想不起祖母起床做家事或外出的模样,不仅如此,打从我妈嫁入这个家,她便已成天躺在床上茫然度日。不过,祖母并没有生什么大病,反倒是身体硬朗,思虑也算清晰。先父上头有四个姐姐,他是么子,这样算来,祖母已将届八十高龄。尽管年事已高,尽管每天都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她的记忆力却很好,并且伶牙俐齿。我拉开分隔两间房的纸门,只见祖母一如既往地将棉被拉到脖子,躺在榻榻米上的垫被上头,沐浴着斜阳。「今天是不是有戎讲?」祖母微微抬头,转动眼睛看着我。我手放身后关上纸门,跪坐在祖母枕边。这位祖母的优点,就是只要不让风钻过门缝吹进房里,她就不会对礼数斤斤计较。「是呀,从一早就忙得要死呢。」我的挖苦总是传不进祖母耳里。她大大叹了一口气,说道:「真讨厌啊。」「外头已经变得很冷,散播感冒病菌的人八成也不少。你们会在二楼的会客室办活动对吧?记得关紧这间房间的门窗,弄得暖一些。」「我会的,奶奶。」说起祖母病态的部分(光是嫁过来将近六十年间都躺在床上就够病态了),就是对感冒异常戒慎恐惧。妈妈说祖母的弟弟小时候死于小感冒,自此心中便蒙上阴影。然而只因为如此,人类就能放弃购物、和邻居在路上闲话家常、出外看戏之类的种种活动吗?祖母从不踏出二楼的房间一步,也不在容易感冒的冬天见客。天气温暖时,她偶尔会下楼和家人一同用餐,其他时间都是由我们端饭菜到她床边。她说睡衣的袖子必须短一寸,结果帮她改短后又发着抖喊冷;如果我们胆敢把修剪衣物的剪刀忘在她枕边,她就会按铃叫家人来,说冷得睡不着。「成天躺在床上也不轻松喔。」祖母裹着棉被咕哝道。「『干活』这词里不是有个『活』字吗?干活还比较快活呢。」面对这情况,我妈会一笑置之地说:「您说得是。」但我实在无法办到。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对祖母狠下心,所以只好将自己房里的煤油暖炉搬来让她使用。我见祖母似乎想要人陪,于是将收进来的衣物搬到她房里,在枕边折起来。祖母没有起身帮我折衣服,只是如常将下巴埋在棉被里,看着我做事。除了偶尔抬头看看时钟,我的视线一直落在手边。祖母关在这小房间长达半世纪以上,脑中究竟在想什么呢?她如何定义生活中的悲苦?尽管年事已高,祖母的五官依然相当端正。她皮肤白皙细致,头发也盘成不妨碍睡眠的蓬松发髻,一点也不邋遢难看。然而,我只在父亲葬礼时看过祖母穿正装的模样。我的房间从前是父亲的房间,他长期卧病在床,祖母却一次也没有踏入隔壁房间。即使在隔壁受苦的是自己的儿子,对祖母而言,踏入病房恐怕就像踏入三途河(注:日本传说中的河川,是现世和来世的分界线。)一样可怕。守灵跟葬礼时她终于起床换上丧服入座,但妈妈、哥哥和我从火葬场返家时,她又钻回棉被里了。当时十来岁的我,真的怀疑这个人跟自己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祖母在棉被中翻身面对我,说道:「帮我把壶拿来。」我拿起平时搁在祖母枕边的有田烧壶,打开盖子,把壶口对着她。祖母从棉被里伸手掏出一<p style="font-weight: 400;color:#af888c;">(继续下一页)六六闪读 663d.com
本文网址:https://www.663d.com/xs/30/30234/17179112.html,手机用户请浏览: https://m.663d.cc/30/30234/17179112.html享受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