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五章 人圈，鬼子和狗 一

    从第一次跟老铁结伴同行去往丰宁，高进就一直对这个人非常好奇，一路同行到大阁，高进知道了一些，但也云山雾罩，不甚清晰。
    他到底是谁？他是自己的同志确定无疑，要不总部也不会直接让高进护送老铁进入丰宁，保密级别如此之高，可见老铁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高进笃定他是隐蔽战线上的同志，这一点也确定无疑，高进问过，老铁没承认，也没否认，但他自己也说过，很多事情出于组织纪律不能对高进坦言。
    老铁要去做什么，高进做过一些猜测，老铁也含糊其辞的说过一点，联络山上的人，这一点曾经让高进浮想联翩，直到察北大捷之后收到总部的密电，高进不得不对自己的行程做出改变，他不想去多伦指挥察东最后一次，且是多兵种第一次协同磨合的战役吗？当然不是，准确的说，就是因为这个老铁，高进放弃了北上多伦的计划，而是取道阴山，直奔围场和丰宁之间的宋家围子。
    这个宋家围子在现有的地图上根本找不到，高进也只是知道大概的位置，总部密电明言，待高进带队靠近那里的时候，会有人过去接他，接他的人就是老铁。
    让身系突击集团数万众精锐的高进只带部分警卫部队孤身犯险？高进不觉得总部领导会犯这样幼稚的错误，结合老铁的犹抱琵琶半遮面，这让高进觉得老铁干的事情更加充满了神秘感。
    当然，说让高进孤身犯险倒也不太准确，护卫他和指挥部安全的除了鲍西贵率领的一个特战中队，还有冯子材的一个影子小队，别看两厢一共才三百多人，可这三百多人绝壁是精锐中的精锐，再加上给他们配备火力之强，哪怕碰上数倍以上的鬼子都不用怕，遑论高进还能随时呼叫北平西郊机场的那些个大鼻子飞行中队呢。
    至于常平昆那一撮人，他们受不了爬山涉水的苦，高进也不想带着他们碍事，出发之前便派人将他们送到了沽源，张北、沽源、多伦，这三地被宋辉选用成为突击集团热河作战的后勤物资转运地，张北和沽源已经启用，高进也给了宋辉密令，常平昆等人过去后即行软禁，想必依着常平昆的圆滑市侩也乐得如此吧。
    前方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有人再喊饶命，高进这边几人起身望了过去，似乎有人过来。
    “继中，过去看看。”
    高进说完，陈继中快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不多时，只见陈继中在前，冯子材和几个影子队员搀扶着几个身材异常消瘦衣不蔽体且身有伤痕的人走了过来。
    “拐洞幺，他们几个说是附近的山民，跟踪了我们三四里路，刚刚被我们捉到，您看如何处置？”
    冯子材是走近高进附耳说的，‘拐洞幺’即‘701’，这是高进为自己取得代号，突击集团其他旅级以上干部人人有份，以此类催，如刘涛是‘702’，宋辉是‘703’，程进刚是‘704’，王源发是‘705’，何运来是‘706’...
    高进先是摆摆手没有说话，然后开始观察几人，那几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非常凄惨，头发糟乱满脸胡渣，初看竟像是野人一般，高进身边那些护卫都是百战精锐，他们的气场让那几人更加惶恐，开始惊惧、四下乱看，之后低头今拽着自己的衣角便瑟瑟发抖卡李，怎么看都不似作伪。
    之前距离远，看不清楚，走近他们，离得近了，高进更是发现这五人全都手脚奇大，浑身的皮肤黢黑，现在虽然已经入春多时，尤其晚上，山中不说降到了零点，但也相差不多，再看这几人穿着，补丁摞补丁，俱都是单衣，即便如此也无法蔽体，有两人竟然是打着赤脚的，他们的脚踝部位都似有不明液体留出，高进低头近距离观察，用手挑了一点打眼一看，果然是脓水。
    蹲着的高进自然抬头，都说眼睛是人类心灵的窗户，高进几次与他们对视，这五人中除了一个胆子大些的瞥了高进两眼，之后便也如其他人鹌鹑一样，高进起身，走到那个胆子大些的人面前，温声道：“老乡，我们是从关内来的八路军，我们是来打小东洋的。”
    那五人身子一震，俱是抬起头来看向高进，但迅即又低下了头，从他们刚才抬头的一瞥，高进看到了惊喜、疑惑...还有愤怒，为何会有愤怒呢？高进不解，但还是耐心说道：“老乡们，不骗你们，我们真的是八路军，是来解放热河的。”
    “呸！”
    胆子大些的那个汉子旁边一个瘦小的‘野人’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但随后就被身边胆子大些的汉子拽了一把，那胆大的汉子使劲用力，拽着瘦小‘野人’一起给高进跪下，嘴上连连说道：“老总勿怪，老总开恩，老总勿怪，老总开恩...”几句话喋喋不休，一边还摁着那小‘野人’一并给高进磕头，其他三人身上抖得就更厉害了。
    “老乡这是干什么啊？快起来，快起来，子材，快帮忙将这位小兄弟扶起来。”高进愣了一下，赶忙向前和冯子材一起将跪地磕头的两人扶了起来，触手感觉就是这个汉子颤抖的非常厉害。
    不都说老乡们听着八路军来了都跟见了亲人一般，见面之后都是喜气洋洋的吗？这怎么跟以前的认知不一样啊？出入太大了，而且这胆子最大的汉子口口声声还喊自己‘老总’，显然他们对八路军一无所知，并不知道八路军是为了穷人打天下的人民子弟兵啊。
    来不及多想，高进一边让陈继中和朱敏去给几人拿开水，一边和钟文、冯子材一起将这五人让到放了垫子的石块上，等陈继中和朱敏等人端来开水，高进一一将水壶递给几人，之后还在蹲在胆子最大的那个汉子身前，尽量用最平和的语气说道：“老乡莫怕，我们真的是从山西过来的八路军，山西那边的鬼子已经被我们打完了，西边察哈尔那边的鬼子也没有了，现在我们的部队已经进入了热河，小东洋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说到这里顿了顿，见那汉子身体抖动得幅度小了一点，展颜继续说道：“老乡，我知道这些年你们被小鬼子祸害的不轻，其实不止你们，咱中国人这些年又有几个家庭没被小鬼子祸害过啊？但咱们挺过来了，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们八路军，实际上我们八路军之前也是来过热河的，可惜那时候敌强我弱...”
    正说到这里，那‘小野人’顶了一句‘要不是你们八路军，我们也不至于被小东洋祸害成这样’。
    “闭嘴，山子！”
    那胆子最大的汉子转身给了‘小野人’一个耳光，回头又想给高进跪下讨饶，高进一把拦住那汉子，只听那汉子碎碎念道：“老总勿怪，山子在山里头野惯了，不知道个高低分寸，老总您一看就是大人大量，可千万莫跟孩子一般见识，小老儿这里跟您赔罪了。”虽然被高进把住双臂不能动弹，但他还是连连点头向高进表达了歉意。
    高进现在就如同吃了苍蝇一般的难受，那孩子说‘要不是因为八路军他们也不至于遭那么大罪’，这话不能说错，但也不能说对。
    身为过来人的高进非常清楚这一段历史，九年前小鬼子占了热河，热河的民间自卫组织一直在跟小鬼子和日伪政权做斗争，七年前党组织开始介入，有意识的将一些规模比较大的民间抵抗组织改编，例如孙永勤的抗日救国军，虽然大多都被关东军和日伪剿灭，但星星之火一直没有在热河这片土地上熄灭。
    四年前，八路军开始成建制的派部队渗透进入热河腹地，丰滦密游击大队、兴隆特委、冀热察边等都是那个时期的产物，小鬼子恼羞成怒，接下来不但派出大批精锐围剿八路军，更是将原来的‘无人区’再次扩大，最后不但将八路军彻底赶出了热河，也在长城内外建起了东起山海关以西的九龙口，西到张家口赤城县独石口以东老丈坝的‘千里无人区’，说是千里，实际1000多公里，遭受祸害的有察哈尔、热河、河北、天津、辽西等数个省区几十个县，无人区之后就是人圈，集家并村，将无数村庄烧毁，然后几个或十几个村子并在一起，里面生活条件恶劣，外面自有那汉奸特务把守，这样的受灾群众达到140余万人，堪称是小鬼子在中国作恶的又一大铁证了。
    山火蔽日月，天地昏百里。
    千村一片黑，万户闻哭啼。
    这就是当时‘人圈’的真实写照，那些不愿入‘人圈’的乡亲，要么被小鬼子和汉奸们打死烧死折磨死，要么腿脚快的跑进了深山老林，高进看眼前的这五人，显然是后者。
    前面之所以说小山子，也就是那个反驳高进的‘小野人’说得没错，那是因为‘无人区’和‘人圈’的确是八路军激怒东洋小鬼子之后的恶果，说他说的不对，党组织和八路军去热河为何？牺牲的白乙化和孙永勤，还有那无数为了打鬼子而牺牲的烈士又是为了谁？
    话不说不明，理不说不透。
    看了一下手表，原定就是每隔四个小时休息二十分钟，高进见这次休息还有十几分钟，理了理思路，还是盘腿坐在那胆大汉子身前，侧脸看着小山子肃然说道：“你叫小山子是吧？我叫高进，咱们都是中国人，这一点你承认吗？”
    那个‘小野人’撇了撇嘴巴，似乎是不服气，但也觉着无法反驳高进，就干脆不理他，胆大汉子也是看出来了，眼前这个大军态度好到了极点，四周那些穿军装的除了担任警戒的也都不是凶神恶煞之辈，他的恐惧舒缓了许多，见高进这么问小山子，小山子还是一幅不服气的样子，就插嘴说道：“高...高老总说的是，我辈皆是炎黄一脉。”
    “叫我高同志吧，”高进转头笑着看向胆大汉子，问道：“老乡听起来读过书，不知道怎么称呼？”
    那胆大汉子似乎也感受到了高进的善意，身体更加放松，闻听高进问询连忙说道：“高老...高...高同志，是吧？”说完有点忐忑，还快速抬头瞥了一眼高进的表情。
    高进表情还是一如刚才的亲切，他笑道：“就这么称呼我，呵呵。”
    那汉子也笑了一下，神态更加放松，他道：“高同志，我叫邢志华，就是刚才你们经过那座山头后面邢家山人。”指着那几个还在发抖的人说道：“这几个都是我的叔伯兄弟，我们一起进的林子。”随后又拍了拍‘小野人’，会心一笑，道：“这是我家小小子，大名刑抗洋，小名‘小山子’。”
    “刑抗洋？这名你们进山之后取得吧？”
    高进问道。
    “是，”邢志华点了点头，咬牙说道：“他原来的名字叫刑明仁，的确是后来他自己改的。我呢原本是承德国中的中学老师，小东洋占了承德之后让学校改学日语，还得每天让老师学生面向日本方向跪拜，我气不过这种凌辱便回了村，没想到那些挨千刀的小鬼子不但在精神上摧残我们国人，他们连手无寸铁的农民也都不放过，搞无人区，搞人圈，那人死的海了去了，我们哥兄弟几个不愿入那鬼子的‘人圈’，就商量着携家带口一起钻林子，可惜后来事情败漏，几个家里的老人妇幼都被鬼子和那些汉奸狗杀了，逃出来的就我们几个。”
    “天杀的小鬼子，我就日他们十八辈祖宗了！”
    最边上一个刚才还瑟瑟发抖的汉子闻听邢志华说到这里大声叫骂，声音都带了哭腔：“那些不是人造的，老人何辜？妇人何辜？孩子何辜？都被他们杀死了，我就日他们十八辈祖宗了啊，呜呜呜呜~”
    那人身边的汉子拽了哭泣的汉子一把，正在哭泣的汉子声音压低了好多，邢志华这才解释道：“那夜我们几十人出逃，小鬼子和汗奸狗也一路追，老人孩子妇人的哀嚎就没停过，我们就一直跑啊跑啊，等发现没人在后面追了，也就剩下我们这五个人了，其他的人...”
    邢志华擦了一把眼泪，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继续说道：“几天以后我们偷摸回去看了一眼...”说到这里他再也止不住眼泪，哽咽着道：“都死了，都死了啊，我们的家人倒了一路，不管是老人、孩子还是妇人，全都衣不遮体，全都...死无全尸啊，呜呜呜呜~我们草草安葬了亲人，又回到邢家山...发现乡亲们也都被小鬼子他们祸害啦，沉塘的、剁头、剥皮的...都死了，都死了。”
    高进拍了拍邢志华的胳膊，那汉子呜咽出声，肩头抖动不已，旁边的刑抗洋此时也不再跟高进置气，转身拉住邢志华的手，低声哭泣道：“爹~”
    邢志华或许是被压抑了好久，一旦哭起来眼泪哗哗的流，但他不是最边上那汉子，哭泣几声后就止住了，擦了一把眼泪，抬头看向高进，一脸苦涩得说到：“高同志，让您看笑话了。”
    高进摇了摇头，同样一脸悲愤的对邢志华说道：“我家在湖南，也被鬼子炸过。”又用手指了指身边和远处的战士们，“他们，还有他们的家人，没有一个没受过小鬼子的欺凌。”
    高进说完，刑抗洋第一次正视高进，他道：“前年我差点参加了你们八路军，但他们跟你们的衣服不一样。”
    高进心里一动，这里面肯定有故事，于是问道：“然后呢？”
    “他们在前川，离着我们藏身的林子三十多里，那队长倒也和气，我说我要参加他们打鬼子，那队长说让我回来征求我爹的同意之后才行。”
    刑抗洋前面还一副神往的样子，可说到这里神态就变了，他咬着牙恨恨说道：“等我回去找我爹，我爹说只要能打鬼子，什么队伍都让我去，我就去了，结果我看到了第二个邢家山。”
    “怎么回事？”
    高进问道。
    刑抗洋恨恨的在一边不说话，他爹邢志华本想再打没礼貌的儿子一耳光，可想想儿子经历的事，再看看高进异样的眼神，终归没有动手，却对高进说道：“唉~后来我们也是打听到，那支八路军被人举报了，小鬼子和汗奸狗去了好多围剿他们，几十个你们的人当场就死了一多半，剩下几个往山里跑，到了也没躲过，全部被小东洋和那些汗奸狗砍了头送去了承德。”
    “他们说是来帮我们打鬼子的，他们说要在那里扎根发芽的，他们还说要帮乡亲们建立民团和自卫武装....他们还说了好多好多，可他们是怎么做的？最后他们还不是只想着自己跑？说什么为我们打鬼子？依我看，都是骗人的鬼话！”
    ‘小野人’再次语不惊人死不休。喜欢抗战之铁血战刀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抗战之铁血战刀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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