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内侍

    聂云锦唇角含笑，惹得燕和光恁的不顺眼，当即置气道，“不如何。”
    这回答亦在聂云锦意料之中，便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两人相对无言好半晌，燕和光既轻又缓的长叹着，将满腔肺腑的浊气都呼出来。冬日寒凉，狱中更是阴冷，他呵出的气息化作大片白雾，氤氲了他的视线。
    他眉眼温润，本该是个尔雅君子的容貌，却不知是经历了甚，偏生面上的笑意极淡，浅浅留在眼底时，如似朦胧雾气似的，平添几分散漫。他笑骂，“老奸巨猾！”
    “比不得世子爷诡计多端。”聂云锦这般回敬着。
    燕和光默然半晌，不禁问道，“我出事时你且好好儿的，莫非是顾家……？”
    “嗯。”他颔首应下后，眯起眸又笑，“讲到顾家，这仇怨你我是不是该仔细算一算？”
    “你去寻许傅氏，此事乃是她折腾出来的。”燕和光慢条斯理道，“我不过是借傅家一用，她又恰巧愿意，这不就一拍即合了么。”
    许傅氏，正是傅娉婷，如今的傅府庶二娘子。
    聂云锦并未在此事上多做纠缠，索性已成事实，多说也无用。他耐着性子好半晌，再度问道，“幕后那人你该有些头绪罢？辛辛苦苦、机关算尽，却被他易如反掌的破了局，你当真甘心？”
    “你也无需激我。”闻言后，燕和光便嗤笑一声，不知是讥诮还是轻蔑，又颇有些意兴阑珊的懒散作态，“你既在现如今便向太子投诚，我既答你，又有何益处？”
    他话音落下，聂云锦便也一声笑，“景平却是讲错了。”
    “哦？”他百无聊赖。
    “此前我尚且还在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聂云锦也不嫌满地茅草，蹲下身与燕和光讲着话，话音里不知是戏谑、抑或玩味，“景平且看我可算是个‘君子’？”
    燕和光霎时便明白了。
    “好个厚颜无耻的老东西！”尽管而今他不过是个弱冠青年，但那皮囊下的确早已腐朽，换了芯儿，“我本当你安安分分地，有意去图谋个从龙之功，未曾想……竟是恁多的阴招儿。”
    “彼此彼此。”聂云锦话里笑意不减反深。
    又是好半晌的寂静。
    “也罢……”燕和光颇有些可惜的叹着气，再度阖上眸，徒留唇角略显讥诮的弧度，“哼！若是旁人，我定然当他是来诈我的，但你不同。君儒啊君儒，同僚九载，我倒晓得你是个多心狠的人！”
    聂云锦对此不置一词。
    “直说出来好没意思，不说……却又枉费你特意寻来。”他轻勾着唇，抬眼看向聂云锦，眼底几分诡谲，“你不妨猜一猜？”
    继而聂云锦连叠猜了好几个，仿若闹着玩儿似的，一个、再一个的人名往外蹦，皆是不对。
    至此，燕和光又怎会察觉不到，“……你真是烦人。”
    “何出此言？”他笑吟吟反问。
    “既你心中有数，还来寻我做什么。”燕和光懒洋洋掀开眼帘去瞥他，也问，“消遣来的？”
    “哦……”他并不曾应下。牢房里是片刻的寂静，他复又笑道，“来看你。”
    燕和光再嗤，“假好心……”
    “上回没来得及送你，这回总不能再错过。”聂云锦佯装遗憾，“估计是再无有下回了。”
    “……”燕和光怒极反笑。
    “且虽我心中有数，但还是想来问你……”
    “滚吧。”
    “唉，我好心好意，景平何至于恶语相向？”
    “……滚远点！”
    又是讪牙闲嗑好几番来回。
    聂云锦没再招惹他，“得，不同你斗嘴了，吵的我头疼。”
    “……聂君儒啊聂君儒，我所见之人，若论卑鄙无耻，你当占其首位！”燕和光这段时日不愿受他们辱没，便绝食以明志，此刻却被聂云锦气得头晕眼花。
    “哦。”他应得寡淡，再问，“破局者该是……吧？”
    他话音太轻，燕和光一时不曾听清楚，“什么？”
    “坏你大计的，是不是……”聂云锦思及那人，略有些烦躁，又随即凑近燕和光些许，“庄家那位？”
    燕和光再度瞥了他一眼。
    “我想也是……”虽并未听见他应答，但聂云锦是看他神色便确定了，顿时敛下面上笑意，更轻皱起眉头来，“倒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啊。”
    “嘁，这有什么好发愁的。”燕和光嘲笑道，“庄家权高位重，又与太子有姻亲，扶持太子可远比旁的选择要好，也远要轻松得多。”
    聂云锦又想起一事，“说到姻亲，你不觉太子近来过于开朗么？”
    “许是长安郡主颇为讨喜罢。”燕和光一面应着，一面略有些走神。
    他眉头皱的更紧，“……当年长安郡主嚣张跋扈的消息传遍京都，你记不得了？”
    “那时我在府里举步维艰，连功名都顾不得，哪里还有心思去记这些传闻。”燕和光嗤笑着道，“再者，京都贵女是个什么作态，我清楚，你亦晓得。她们说的话能信几分？”
    这般，聂云锦便无可辩驳了。
    前世的长安郡主在京中未至两年，便被皇帝抄家流放。聂云锦那时刚在朝堂里有些起色，也只听过她的名声，连人都不过是在宫宴上见过几次。
    原先他还略有些疑虑，可待这时听过燕和光所说，便也将那微不足道的直觉压在心底，不再多想。
    “那便就这样罢。”聂云锦起身，朝他拱手作揖，“聂某再无他事，就此告辞了。睿二世子……保重。”
    聂云锦面色如常，照旧是文质彬彬的书生作态，可若说他的语气平淡，又似是在话音里添了些许的感慨。或是百端交集，喟然而叹。
    湿漉漉的茅草宛若带有黏腻滞涩之感，潮湿的霉气难闻到刺鼻。步履踏在上面时，发出的声响亦颇为惹人心烦。再便是囚门被打开，栏杆摩擦、铁链晃悠，更有门轴吱呀声，扰人意乱。
    “君儒。”燕和光唤道。
    闻声，聂云锦转身看向他。
    “前世里陛下对承平王府的布置，我将它提前了。”他仍是那般的懒散作态，说出口的话也好似不咸不淡、无足轻重，“你说，陛下是该为之遮掩，还是……”
    “定然是正中下怀，而后，顺水推舟。”聂云锦遂答道。
    燕和光则倏地笑出声来，“真是荒唐。”
    “费尽心思，何必呢。”聂云锦一面说着风凉话，一面颇有深意的看着他，“听闻前些天，你有意求娶长安郡主？莫不是真看中了，不应该呀。”
    惯来薄情无义的人，竟也堕落进了温柔乡？
    “你为何喜爱顾氏？还不是因为她心思单纯、好糊弄？”他当即反唇相讥。
    “错了。”聂云锦笑得坦然，“世上‘心思单纯、好糊弄’的女子数不胜数，我却只为她是她，再无旁的缘由了。”
    谈及风月□□，一生不识情滋味的燕和光又哪里辩得过聂云锦。他想着聂云锦讲的话，并不曾对此作出评价，只含糊其辞、模棱两可的应着，“嗤……大概罢。”
    “保重。”聂云锦应声告辞。
    不消多久，此前的小吏过来锁门，还瞧了瞧燕和光，见他无事，便轻蔑的唾了口浓痰，更兼用鼻腔冷哼一下，方才离开。
    他极其厌恶的皱了眉头。
    “‘只为她是她’？”低声将这句话又念了遍，短短五个字儿，却在唇齿间反复咀嚼良久，嘲讽笑开，“哈……”
    天底下哪有什么爱情。
    几十年后，不过都是过眼云烟罢了。
    …………
    御书房。
    已至年关，皇帝早在腊月二十六就封玺了，如此，他这时在这处，便定然不是为了政务。
    然，的确不是。
    皇帝正在听着内侍传消息。传承平王私藏兵械、舆图，居心叵测的消息，就势将书案上的砚台砸落在地——
    “哼！好个承平王！”
    待佯怒发作片刻，皇帝当即抬手下令，“此等逆臣……遣大理寺即刻去辨明真假！若那厮抗命，则是做贼心虚，禁卫军可入府查验！”
    宫人跪了一地，心中皆是惴惴不安。那伺候皇帝几十余年的宦官神色不改，只恭恭敬敬的躬身应，“喏。”
    他利索出门。
    一众宫人也好似回过神来，小心翼翼的上前收拾残局，或为皇帝奉茶。
    不过一时三刻的工夫，皇帝这道口谕便传遍了燕宫。再这宫传那宫，宫中传宫外，名门世家里最迟三两个时辰，便能得到消息。东宫亦不例外，甚于那往大理寺传令的内侍还不曾出宫，燕承南就已然得知了。
    “快去与长安郡主说，万万不得让官家的人进了府中。”他唇角紧抿，着重吩咐，“更不可伤了来者。”
    侍卫拱手抱拳，“卑下领命。”
    “……去罢。”燕承南眉间皱褶愈深，再转而道，“宣柏，令人速去承平王在城郊的五处庄子，分别入内，仔细搜查，如发现可疑之物……此物从何处来，便送到何处去。”
    “臣领命。”宣柏行礼应下。
    燕承南再令人去请庄温瑜，及布下众多差遣。终了，他只得在东宫中耐心等待，心底却忍不住的泛着焦急。
    皇帝这是故意大做文章，也在借机生事。意不在拿下承平王，而是想着削兵权。或许眼下看着并无大碍，但如若“承平王有谋逆之心”这个罪名坐实了，往后整个王府都得一步步赔进去。
    他心下清楚，又哪里能止得住对孟秋的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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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吏：he～t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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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