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梦

        洗漱间充斥着洗衣液的味道。
倪飘在洗衣服。镜子里的她看不出情绪，纤细的手在红色水盆上搓洗着睡衣。
一门之隔，其她三人没睡，程家琳小声八卦道：“喂梁宜，倪飘那表情……今天发生什么事了？难道跟大三那个男的有结果了？”
还是坏结果，她想。
程家琳匆匆扫了眼洗漱间。
倪飘散着头发，看不出表情，把衣服往泡沫水里一浸。
从程家琳和高舒回宿舍后就一副失神的表情，不管什么话题都没说几句。
“还没。”对铺的梁宜小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甚至是相反的。”
几秒后，程家琳一副领悟到的表情：“不是好事吗？应该笑呀。”
“……”洗漱间，倪飘关上水龙头，拧干衣服不一会儿挂起来。
宿舍的隔音效果实在太差了。她来洗漱间的时候没把门关严，程家琳和梁宜的声音就算再小，她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笑？
倪飘把衣服挂晾衣杆上，没有表情。
……她笑不出来。
本来她还想，林奕鹤和她都还没戳破。这下好了，她直接越过这步，扑他身上，来了个投怀送抱。
“嘿。”后背猛地被戳了一下，在内衣扣的上方，同时响起一道有些发粗的声音。
“怎么了？”倪飘正分神，吓一跳，转头看见程家琳似乎是来上厕所的。她可能是担心她，又拍了两下她的肩膀，走进厕所关了上门。
“没事。”
倪飘打开水龙头洗手，忽然想起在食堂被林奕鹤摁住后，肩胛骨上的触感，用力摁下水龙头。
那时候，林奕鹤没有像程家琳这样碰到她后背的扣子，但她当时却感到他的手摁在她一侧肩带上面。
她穿得不多不少，不知道隔着衣服林奕鹤是不是感觉出来了，说完“怎么直接投怀送抱了”，松开手。
当尴尬、懊恼、羞耻感爬上心头，倪飘倏然撑着桌子起身，从那张让她心跳加快的照片上移开目光，看向林奕鹤那张笑出了皮笑肉不笑感觉的脸，强行挽尊道：“打印出来会是黑白照。”
林奕鹤：“……”
倪飘在食堂说完这句话落荒而逃后，后面几天，林奕鹤没再用几乎是明示的暗示问她打算什么时候谈恋爱。
但他依然会时不时说两句让倪飘不知道怎么接的话。
比如一天中午，倪飘午休醒来，犯着迷糊拿起手机，看到林奕鹤四十五分钟前发道：【照片我印出来了。】
想起那张照片，倪飘顿时醒神，望着屏幕快半分钟才打字发出去。
【那原片……】
林奕鹤：【那个人已经删了。】
林奕鹤：【现在只有我有。】
他这话像在暗示什么，倪飘等了几秒，发送“我要起床了，”起来叠被子。
过了一会儿她看手机，看到林奕鹤回了个“嗯”字，没了后文。
又比如周五，倪飘晚上刚汇报完晚饭，没多久，林奕鹤发了一张鹦鹉的图片过来。
照片里的鹦鹉倪飘有印象，她上次去林奕鹤家里时就见过了。鸟笼的背景图是窗外的夜色，是现拍的照片。
他发的内容没文字，只有一张图片，倪飘觉得奇怪但不回又不行，于是问：【它叫什么名字？】
林奕鹤可能不方便打字，发了语音过来。
“美满。”
倪飘当时把手机摔床上，捂脸。
林奕鹤的语气根本是陈述事实的语气，但偏偏就有种在借物传意的感觉。
虽然他没有再暗示，但这几天不管是提到照片还是拍鹦鹉，都成功地让自己被他牵着鼻子走。
倪飘放下手望向天花板。
“……这跟暗示也没区别吧。”
她只是想冷静下来思考自己在忧虑的问题，为什么他像一只慢条斯理迈步的狼，靠近她，扒拉一下她得到她的回应后，又走掉？
被林奕鹤搞得完全静不下心思考问题，倪飘感觉自己快要把持不住了，一晚没睡好。
“妈，我出去见朋友。”第二天，她关上卧室的门时，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嗯，去吧。”夏姿蹲在茶几也不知道在找什么，道。
倪飘没在意，很快上了公交车。
周六中午乘车的人有很多，车上没空位，她一手握着扶手，另一手打字。
【你放学了吗？】
发送完，倪飘暂时把手机拿低了一些。
她要见许愿。
许愿最近模考成绩出来了，考得不咋样，压力大到情绪又变差了，昨晚说她出现了失眠和爱哭的症状。
倪飘得知后连忙说：【明天见一面吧，你需要放松一下。】
【我给你……嗯，说说心得。】
然而许愿明显情绪低沉：【放松有用吗】
【我感觉就是放松才考成这样】
【我真是个垃圾】
倪飘当时心里咯噔一下，想跟林奕鹤说一下，但最终没这么做。
手机一亮，倪飘回神，看到许愿回了自己。
【我突然有点事】
【QAQ要不你来学校门口等我吧？】
去三中接她……
倪飘大脑空白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呼吸也停了一阵儿。她出了汗的手捏紧手机，恢复呼吸。
【好】
倪飘良久放下手机，缓缓看向公交车的报价表。
她和许愿约在约在商场，还要再坐三站。但是去三中的话，坐一站就到了。
她也想看看自己有没有长进了。
十分钟后，倪飘站在校外公告栏下，旁边有一些来接孩子的家长和车辆。
旁边是熟悉的槐树和“状元榜”“风采栏”，面前是样式熟悉的，但翻修过的校园大门，倪飘只看了一眼，就又呼吸不畅起来。
她高估自己了。
倪飘脑袋发懵，一些记忆止不住地浮现在眼前，情绪和机体反应如何压都压不下去。
“倪飘姐。”头顶响起熟悉的声音，倪飘呼吸又一停，艰难抬头，看到许愿从校门口出来朝她招手。
倪飘看到了教学楼上的校训。
她脸色苍白，一声“嗯”在嗓子眼被挤压成空气，没发出声音。
“倪飘姐？”许愿发现了倪飘的不对，问道，“你不舒服？”
“别——”倪飘被她搂住胳膊，睁眼，有些崩溃地道，“别叫我名字。”
许愿一懵。
倪飘瞬间冷静，想说“对不起”，但视线落在了校门口形形色色的人身上。
旁边有很多陌生人没有在看她，但她那张被打了马赛克的图片，曾被当成全市的案例讲过。
外面这些家长有多少听说过这件事？逐渐涌出来的学生，有多少知道她的名字见过她的脸？
恐惧和窒息感瞬间又把倪飘扼住，她惊恐发作了。
倪飘忽然一脸痛苦发口呼吸，许愿吓得眼睛都瞪大，道：“我我把我表哥也叫来吧，他开车过来也就几分钟！上，上医院。”
她回头看了看，骂道：“梁游野这傻逼上厕所上得真不是时候！”
“我没事。”倪飘盯着她胸前的三中校徽艰难道，“别叫林奕鹤。”
“可是。”
许愿正要再劝阻，忽然听到旁边响起一道充满不确定的，诧异的女声：“倪飘？”
许愿转头，皱了下眉。
面前的女人穿一身名牌打扮得潮流，化着精致的妆，嘴里拎着口香糖。
是她们班她最讨厌的人的亲姐。
“姐，你认识她？”许愿看向倪飘。
倪飘和高嘉朗对视，大脑空白。
面前的人的脸，和那个捏着便利贴质问她、把她摁在黑板上、在走廊里扇她巴掌扒她衣服的脸重合。
倪飘忘了呼吸，也忘了有表情。
“倪飘姐，你——”
许愿的声音让倪飘回神。她浑身难受，话都说不清，却抓住她手臂，转身头也不回，颇为用力地拽她，道：“走。”
三人走了五十米，女人没有跟上来。
“倪飘姐，你别吓我，我们还是去医院吧？”一路上都感觉倪飘在抖，许愿忍不住道。
“许愿，对不起。”倪飘直勾勾望着对面的红绿灯，看到红灯变成了绿灯，道，“我可能开解不了你了。”
许愿哎呀一声，道：“还什么开解不开解了，姐你没事就行！”
两人找了家麦当劳坐下，许愿点了一杯咖啡又要了杯热水。
她排队，倪飘看着桌面发呆。
她没想到会碰上高嘉朗……
刚刚她因为震惊，加上本来就难受着，反应没有很大。走了十多米冷静下来，她的身体反而越抖越厉害。
她的身体自然而然地害怕她。
她近几年为了活着做出的努力，在看到把她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后，好像一下子就土崩瓦解了。
从站到三中门口起倪飘就有点崩溃，现在崩溃达到临界点，那些被她关押了一阵子的负面情绪冲出牢笼。
——她没长进。
——她还是害怕别人的阳光，畏畏缩缩。
——她曾经被人扇巴掌，扒衣服，拍照片，录视频。
——她太脏了，她果然还是应该去死。
“林奕鹤……”眼泪随着鼻酸从眼眶啪嗒啪嗒掉下来，倪飘捂住脸，低声，颤声，呜咽着道，“我不能跟你在一起，我不配啊。”
她的灵魂早就碎掉了，没有人能拼接起来。包括林奕鹤。
她是一个高中时软弱得连反抗都不敢的人，她曾经被人扒过衣服拍过视频。
她哪里值得被喜欢？！
她还是个贪婪的人。她盼望林奕鹤能够接受她的千疮百孔，接受她偶尔的软弱退缩，接受她那些连她都无法接受的曾经。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自卑，懦弱，容易患得患失。跟他在一起，她一定会不断消耗他的耐心吧。
那还不如不在一起。
命运对她真好。她从来没有坐过美梦，人生头一次做，而她做了这么久的美梦，美梦快要实现了，命运却当头一棒将她敲醒。
从今往后，她再也不要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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淦写入迷了加上修文，我忘了放公告了！！
咳更这么晚的原因，要从我写两小时修一小时然后又哭了一小时说起……
呜呜呜我的黏黏。
开门放林奕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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