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张氏哪能干吃这哑巴亏, 当时就跟姚婆子不乐意了。
    说你当初给沈洪来说媒时，可没提过那周家的闺女跟周娘子是亲戚, 你这是谎报军情。
    这关系到一个媒婆的职业素养, 姚婆子能让张氏一张大嘴胡咧咧？
    当下就给怼了回去，“我介绍个闺女给你家, 还挖她祖宗八代出来？知道爹娘是谁就行，还管她堂姑是谁？金生家的我说你心眼子也真是不正，这话可别出去瞎说, 让旁人听了去，笑话你娶儿媳妇是假，想攀高枝是真！”
    要说这事也真不怪姚婆子。
    当初她想把周闱妮说给沈洪时, 并不知道那闺女跟周娘子沾亲。
    后头因为张氏不同意, 姚婆子心里过意不去，跟人家爹娘多聊了几次, 聊到了才知道是周娘子的堂侄女。
    也因为有周娘子这么个跟学问沾边的人在, 她才想到重新说给李怀允。
    张氏在姚婆子这里子面子都没占着便宜，还让人家奚落一顿, 回家蒙头就倒下了。
    一面气姚婆子事情办得恨人, 一面后悔自己当初眼高手底。
    再一面就是想要好好组织组织语言, 看接下跟王氏那里怎么回话才能不挨骂。
    不, 是少挨点骂。
    张氏一进院门时王氏就见到了，王氏这边还等着她回话呢, 见老大家的闭门不出, 便伸头看了几回。
    又跟沈树和念叨, “老大家的是个啥情况，怎的找完姚婆子，话也不来说一句，搁屋干啥呢这是？”
    沈树和刚也去粮仓瞅了一遍，看那冒尖的稻子和苞米，心里美哟，听了王氏的话没太往心里去，“急啥？还不兴人回屋歇会。”
    歇会儿？
    谁不知道张氏最是藏不住话的，要是结果好，她还舍得歇？
    王氏心里开始犯寻思了。
    沈洪的亲事是王氏最在意的。
    这大孙子能干，品行也不差，要说哪方面吃亏点，那就是吃亏在有个风评不好的娘！
    哪家好姑娘想嫁进来，一寻思张氏那个婆婆，临门一脚也得往回缩一缩。
    心下估计张氏这一趟是不太顺当，王氏心里一急，披上褂子就找上门去了。
    “老大家的，大白天的你倒炕上干啥？”
    张氏扑愣一下坐了起来。
    “娘，我……头有些疼。”
    一见张氏那心虚样，王氏就知道事儿不好。
    直接脱鞋上炕，跟一旁绷鞋底的沈桃说，“桃儿把你家大针找出来，奶给你娘治治头疼。”
    人生如戏，大家都有演技。
    老大家的你演啊，那我也演，配合配合。
    张氏一听这是要给自己放血啊，连忙推脱，“娘，不用了，我躺会就好了。”
    “哪儿那么容易，躺能治病？那还要郎中干啥。”
    沈桃那时见她娘回来默不作声栽炕上了，就知道她哥的亲事又要耽搁。
    本想问问，又怕张氏在气头上再把火烧自己身上，这下子她奶来了，沈桃可放心了。
    打笸箩里把缝被的大针找出来，都没用她奶说，沈桃自己上灶坑那儿用火给燎了，拿个干净碗装进去，放到王氏腿边。
    “过来。”王氏拍拍腿。
    张氏一脸视死如归挪过去，往王氏腿边一躺。
    王氏两只手的食指拇指一起，用力捏在了张氏的两眉之间。
    才一下，张氏就疼得哎哟一声。
    王氏干活麻利，没理张氏如何喊，一下一下紧着推，不一会儿，两眉间就出来个紫红的四角星。
    一只手捏紧了，王氏拿起碗里的针，在那四角星之间狠狠挑了两下，一股黑血流了出来。
    “看看，快看看你这火，这上多大的火。”
    王氏一边念叨，一边给张氏的脑袋扒拉偏着，在两个太阳穴又分别捏了个四角星出来，并拿针给挑了。
    越捏越上瘾，后来还想往张氏脖子后头来两下，还是张氏嗷嗷叫着说自己不头疼了，这才作罢。
    沈桃看着帕子上那一团团黑血，听着她娘的惨叫，心里还怪痛快的。
    收走碗里的针，沈桃接着绷鞋底子，就听王氏问，“这会儿头不疼了，说说吧，今天上姚婆子那儿咋回事。”
    张氏让王氏磋巴这一顿，早把刚刚想好的好说辞给忘脑袋后去了，此时咬牙切齿道，“娘你知道李怀允定的亲是谁不？”
    “谁？”
    “就是原来姚婆子想给洪儿说那家，周闱妮。”
    王氏挑了挑眼皮，“那你发什么狠，男未婚女未嫁，你不想让周家闺女进门，人还能等你洪儿一辈子，再找谁不干咱的事。”
    “可……可姚婆子说了，除了这个，眼下可再没跟洪儿相当的了……还有，她当初来的时候，可没提周闱妮跟周娘子带亲这回事！”
    这问题上王氏跟姚婆子唱一个腔调，说你找媳妇管人家姑是哪个娘子干啥，又见张氏一脸的后悔样，王氏那气就不打一处来。
    “老大家的，要不是你赶巧上老李家找小万氏闹那么一出，现在桃儿都跟人李怀允都定下了，还有洪儿的婚事，要不是你眼珠子长脑门子上给人推了，现下咱也该给洪儿盖新房了。”
    夏日里王氏已经带一两银去找村正给沈洪领了水田，去领田时村正还问，但凡走到这步的，基本亲事都相看得八（九）不离十了，还问沈洪定下没。
    那时王氏还没怎么急，现在听张氏一说，也觉得心底不踏实了。
    坐炕头上便给张氏骂了一顿，末了甩了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恨恨地摔门回屋了。
    张氏见儿子说亲无望，刚建立起的和谐友好的婆媳关系也要就此了结，不觉悲从中来，坐那儿就抽抽嗒嗒哭上了。
    沈桃手底下的活也做不下去了，给她娘洗了帕子递过去，劝了两句。
    “娘，这事儿有啥后悔的，那周闱妮不是什么旺运的主儿，谁娶她谁倒霉，李怀允运气也不咋地，这两人过一起去，日子好不了。”
    上辈子周闱妮嫁给了沈洪，沈桃可没记得她是周娘子的堂侄女，估计虽说那两家瓜葛点亲，走得也不咋近。
    “娘，你别觉得她跟周娘子沾亲就是什么了不得了事，你想啊，要是他们两家真亲近，咱不一早就听说这事了，连姚婆子开始都不知道，估计周娘子也不咋得意她家。还不是那老周家怕自己闺女嫁不出去了，才扯出周娘子来给闺女长长脸。”
    张氏一肚子的不快，让沈桃这两句话还真给抹平了不少，娘俩这回总算找到了共同语言，坐一起吐槽了许久。
    沈桃趁她娘高兴，又提起要到镇上去的事，结果张氏却没被她那几句有效性安慰给冲昏头脑，依旧一口回绝。
    费了这么大心思还没满足自己点私欲，沈桃干脆不搭理她娘了，见天色已晚，抱柴升火。
    张氏便自己坐那儿继续沉浸，等到沈兴下学时忽然想起件事，给沈兴叫过来问。
    “兴儿，娘问你，周闱妮这名字哪儿好，怎么就能旺他李怀允了。”
    沈兴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你要问他哪种扣饭好吃他能知道，你要问他哪个字有啥寓意，尽管隔天就挨周先生的手板，他还是记不住。
    张氏又瞅瞅沈桃，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兴儿不知道，问桃儿也是白费。”
    她就不明白了，同样是接沈兴下学，怎么人家珍珠就能在外边旁听到把字都认全了，她家桃连个沈字儿都不会写呢。
    可不把事儿弄明白，张氏这夜都过不去，干脆拉下脸跑到二房屋里，问珍珠去了。
    珍珠刚炒了花生米放一旁凉着，给松花蛋扒皮切了，想跟花生放一起浇点陈醋，让她娘好好尝尝皮蛋的味道。
    宝珠见那几颗蛋黑不溜秋的，一刀切开蛋黄还没熟似的，就有些嫌弃，一边写她的大字一边说，“姐，就你弄这个蛋，我二哥那么贪吃的都不带馋的。”
    珍珠也不多话，心道等你吃了再说这话也不迟，嘴底下却问宝珠说于秋郎最近有没有挨先生的板子。
    一提于秋郎宝珠就头疼，小声说，“姐，于秋郎还说他长大了也要像他爷似的当村正，那咱这村儿不完了？”
    “于秋郎当村正，他还说要娶你，那以后你不就是村正娘子了？有你坐阵，咱村完不了。”珍珠打趣。
    别看于秋郎做学问不咋地，这挑媳妇的眼光还是可以的。
    这话正巧让进来的张氏听见了。
    她心里更不平了。
    为啥人徐氏生出来的，个个儿让人抢着要，自己生那玩意，就整不出去？
    心里不舒坦，见着珍珠手底下的稀奇东西都懒得问了，直接跟珍珠说大伯娘求你件事。
    整得挺严肃。
    珍珠放下活计洗了手，“大伯娘找我啥事？”
    张氏就说我问问你周闱妮这三字，都说旺李怀允，好在哪儿。
    珍珠就想，周和妮，左不过去那两个字，真没啥可参悟的，便问闱是哪个闱。
    张氏大字不识一个，她哪儿知道是哪个闱。
    珍珠就想，周娘子娘家出过读书人，这个闱应该有些文章，加上说是旺李怀允，便猜到是“闱”字。
    “大伯娘，那周家姑娘名字中间的闱字，大概是房闱的闱。”
    “那有啥好的，就是屋子呗。”
    “可这闱字还当科考的考场讲，李怀允屡考不中，得了这么个媳妇，兆头总是好的。”
    竟是这样。
    张氏半知半解地回了，路上自己还寻思，就李怀允那样，娶个媳妇别说叫周闱妮，就是叫周金榜都不带好使的！
    送走张氏，珍珠猜到李怀允说亲那姑娘该是原来想说给沈洪的，心道贵村还真是乱，切了皮蛋放到花生米里，拿代木匠给做的米线机压了一锅米线出来。
    代木匠是个巧的，加上珍珠的“奇思妙想”，根据车轱辘的原理，弄出个类似绞肉机的米线机来。
    就上头开口，往口里放和好的面，右手边一个摇把子，一摇，便从侧面出来一条条的米线来。
    煮了一锅米线，给里面配了大白菜蘑菇和黄豆芽，因为家里没肉，珍珠便在里面加了几个对半切的煮鸡蛋。
    只可惜，没有各种小丸子。
    珍珠在心里琢磨，等镇上的煎饼摊子支起后，得弄点丸子出来，好吃还便宜，给米线升升级，销路一准差不了。
    米线出锅先给王氏送了一碗。
    王氏还在为沈洪的事生气，珍珠就劝她奶吃点面条顺溜顺溜，放下碗就回去，又盛了两碗送到隔壁老马家。
    老马家把她家的地种得上心，水田大约是沾了那几只鸭子的光，可旱田收成好，那的确是人家种田有道。
    给两碗米线感谢，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老沈家收成好了，老马家自然也不差，一家子正往桌上端饭端菜呢，珍珠一看，他家这一顿吃的是纯白米饭。
    秋收不久家家吃得都好，可这一大家子全吃纯白米饭的，还真就不多。
    再看桌上的菜，豆腐炖白菜，炒萝卜条，还有一盆干豆角，里面放了五花肉，瞅着也挺香。
    珍珠喊了爷爷奶奶，给两碗米线递过去说是让尝尝，本想这就走，让马三媳妇给拉住了。
    “珍珠，听你娘说，过些天你老姑就镇上去摊煎饼了？”
    “是，家里是这么商量的，还带着做今天这种米线，婶子你尝着行不。”
    马三媳妇还没来得及吃，那头孔氏先说了，“珍珠，这叫啥，米线？这咋这么鲜？是要上镇上卖的？那奶跟你说，错不了。”
    珍珠便笑了，“奶奶，要是爱吃酸的，就自己放点醋，爱吃辣再多加些辣也行。”
    那边应着，稀里乎噜吃开了，马三媳妇给珍珠拉到外屋去，“有件事啊，要是娇娥不到镇上去，婶子就寻思不跟你家提了，既你们家到镇上去卖煎饼了，婶子就问一句，珍珠你能把那摊煎饼的手艺教给俺家不？”
    “婶子要摊了卖？那我劝一句，咱村里这生意巩怕是长不了。”
    “不是卖，是想自己家吃。农忙时没时间做饭，买来吃是行，现在闲下了，家里这么多媳妇，就自己摊呗，那煎饼找个缸出来放着，几个月都不坏，苞米面这么做着也好吃，比蒸窝窝头强。”
    珍珠便说这事好说，“正巧我姑奶也想弄个鏊子自己摊着吃，你们两家找铁匠打鏊子就成。”
    马三媳妇有些为难，“我听说吴铁匠后头把鏊子卖给吕五妹家，要了一两银子呢，婶子觉得不值。”
    这铁匠还真够心黑的。
    “婶子你别急，过几天我家摊子支到镇上，我在镇里找铁匠给拓下来，到时候拿板车拉回来婶子用，当初吴铁匠卖我那个是五百文，在镇里打，高不出这价去。”
    “那敢情好。”
    马三媳妇心里高兴，回屋给珍珠的碗取了洗干净，在里头放了块豆腐让拿回去吃，珍珠顺便想起件事来。
    “婶子，咱自己家一个鏊子用不了太久就能摊出两三个月吃的煎饼来，等空下来的时候，婶子可以把鏊子租出去，一天一文，租的人肯定多。咱村一百多户呢，你跟我姑奶两口鏊子，都不够租的。”
    还真是一本万利了，自家吃的成本降了，鏊子空下来还能给赚钱，马三媳妇乐得嘴都合不拢，送走珍珠忙着去给婆婆通传了一遍。
    回家吃过米线，珍珠收拾好便去找王氏，哪成想王氏吃了米线顺溜完还是气不过，又给沈金生和张氏叫屋里去，正劈头盖脸地骂呢。
    珍珠打开门就要往外退。
    却被王氏给叫了回去，“珍珠你来的正好，奶吃你那米线的味真是正，你给老马家送去了，他家咋说？”
    张氏晚上没吃几口，这时候挨着骂，肚子开始唱空城计，一听说珍珠做了啥米线，王氏吃着了，连隔壁老马家也吃着了，便直冒酸水。
    这回真是饿得冒酸水，忍不住咽了几口唾沫。
    珍珠便回了王氏说，老马家人也说好吃，顺便提了一嘴，马三媳妇想学着摊煎饼。
    一提煎饼张氏吓得忘了饿，就心虚。
    天可怜见的，至今河对岸有便宜煎饼卖的事都没传到长河村来，也不知是那家生意太好忙不过来，还是因为隔条河消息就闭塞。
    总之张氏最怕的娄子目前未被捅破，让她又庆幸又煎熬。
    听说老马家也想摊煎饼，张氏先头要酸几句，想说连他家人都见钱眼开了？
    后来忽然回过味来，极力支持珍珠把煎饼手艺教给老马家。
    “珍珠，大伯娘觉得该教，先不说他家帮你家屋里多收了多少粮食，咱就这么想，反正咱家也不在村里卖煎饼了，做个顺水人情，多好。”
    老马家会摊煎饼好啊，加上沈喜荷家，最好是全村都会才好呢。
    到时候谁都挣不着煎饼钱，等自己娘家的事露馅时，王氏才不至于气个半死不是？
    张氏肚子里的道道王氏是一清二楚，本想趁着气头上一齐给揭了老底，忽听珍珠说沈喜荷家跟老马家还可以把鏊子租出去，便问，“照这么说，吕五妹那生意也做不长了？”
    “奶，这事难免的，想当初我老姑摊煎饼时，我不就说了，到农闲时，生意怕就到头了。”
    张氏这会儿不关心吕五妹的生意黄不黄，她倒听出些另外的来，“珍珠你说上镇上打鏊子便宜，那以后咱村的人不是都得上镇上打？”
    珍珠点点头。
    张氏这个美啊。
    今儿一天，终于有件让她顺气儿的事了！
    那吴铁匠当初非要收她五百八十文一个鏊子，后来还恬不知耻地把鏊子卖给吕五妹跟老沈家抢生意。
    这下子，吴铁匠家打鏊子的生意呀，也彻底冰冰，凉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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