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张氏听到身后有声音, 一回头见到付老五将牛车停在了自家门口，心里当下一跳。
    这一个两个的, 怎么都会闻着自己家的肉味赶饭口来呢, 前有何氏那个让自己赔了一文钱的娘，这咋又来了个付老五呢？
    后来见付老王从车上往下拎肉, 张氏心里才舒坦点。
    来混兔子肉可以，别像何氏她娘似的，一点东西不带, 还拖家带口的就行。
    因为张氏原来也是一年才见一两回付老五，她心里又惦记着灶上那两锅兔子，一时竟忘了小姑子已经被老付家撵回来了, 便直接转身迎了上去, 嘴里还客气着。
    “是妹夫啊，咋赶这时候来了, 还带这老些东西干啥……”
    付老五知道张氏的脾气, 原本等着一顿臭撅呢，没料到张氏对自己还是笑脸相迎, 怔了一下, 叫了句大嫂, 把手里的肉递过去, 接着想去搬牛车上的一堆东西。
    张氏刚要伸手接，猛然灵光一闪, 想到些啥, 觉出不对劲来。
    这时王氏的声音也从正房窗子里传出来了, “门口哪儿来的野男人，老大家的你还有说有笑？”
    张氏嗖地把手缩回来，拉住沈兴就往回走，赶到王氏窗口去时，沈树和也从地上直起腰来了，老两口脸沉得跟石头刻出来似的。
    张氏知道自己犯了大错，连忙显勤从兴儿手里抢了鸡蛋鸭蛋，一颗颗往窗台上摆，小声道，“娘，哪有野男人啊，那不是付老五吗？”
    说着还朝沈娇娥那屋努了努嘴。
    “老大家的你还认得那是付老五啊？我还当你是开春种田给眼珠子种地里去了，知道是付老五你还跟他说？瞅着你还想接他东西来着，你不怕你男人剁了你的爪子？”
    张氏把脸一苦，“娘哎，我刚忘了他家给小姑撵回来的事了，还当他是我妹夫呢。”
    王氏白了张氏一眼。
    看来不是给眼珠子种地里了，是给脑子埋进去了。
    就说沈兴读书笨，那是随了他这个娘了。
    珍珠这时从灶间探出头来，一见是付老五来了，便让三婶看着锅，自己擦了手跑到王氏屋里。
    “奶，这人咋来了呢？”
    家里人都知道付老五已经娶了他那个表妹，已经娶了亲的前姑爷，又是肉又是蛋的往前丈人家里送，是几个意思？
    王氏也摸不准付老五的意图，略做思忖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屋里头都在揣测付老五此行的目的，谁也不动弹，外头的付老五见没人出来，就把牛车拴了，东西一样样往院子里倒腾。
    沈娇娥在菜园子里收拾了些烂菜叶叶，埋头抱了一捧出来，刚扔到鸡架旁，就觉得院子里咋这么安静呢，一抬头，正看见付老五拎东西往里走呢。
    她当时就愣住了。
    付老五扯了扯嘴角，唤了她一声，“娇娥。”
    沈娇娥身子一震，眼泪刷地掉了下来，嘴唇抖了两下，还没等说啥，就让王氏喊着让赶紧去帮嫂子做饭。
    想了想，沈娇娥到底咬了咬牙，没搭理付老五，转身去了灶间。
    付老五就拎着东西在娇娥身后撵，没跑两步就让张氏拦住了。
    “你想干啥？”
    付老五扬了扬手里的东西，“大嫂，快过节了，我来给爹娘和娇娥送点节礼。”
    付老五跟沈娇娥一个炕头上睡了三年，对老沈家这些人也颇为了解，知道这个大嫂最为有奶就是娘，只要有钱有东西，就是最好突破的一个。
    却不想今天这招没好使，张氏又一次故作镇静地瞟了瞟他手里那块肉，给脸一板，“谁是你大嫂，谁是你爹娘？我爹娘自己有儿子，用不着你装儿子搁这儿孝顺着，你自己不是又有新丈人丈母娘了，还上俺老沈家来干啥？“
    付老五造了个大红脸，伸脖子朝窗里的沈树和与王氏喊了爹娘。
    沈树和伸手把窗一关，背着手气哼哼地转身，王氏觉着站窗子里骂发挥不好不咋过瘾，一脚踢开地上的兔子皮，两步就出来了。
    顺手还给门关了。
    “付老五，你来干啥？”
    付老五一咬牙，扑通给王氏跪下了。
    珍珠隔着窗看。
    正是村邻们从地里下来回家的时候，自家大门敞着，又有付老五的牛车在外头当招牌，路过的人哪个不是停下来瞅瞅。
    这会儿，虽说都没好意思进院儿来，但门口可也是聚了一堆了。
    再看看当着众人的面跪在地上的付老五，这也是拼了，杀伤力满级。
    “娘，我来给爹娘送中秋节礼，顺便来给爹娘赔个不是，娘我错了，我鬼迷心窍了才一心想要子嗣，给娇娥这么好的媳妇撵回来了，娘你想打想骂都行，只要答应让我把娇娥接回去，咋都行。”
    王氏被付老王这波骚操作给弄得也愣了半晌，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敢情，这是求复合来了？
    王氏心里这个痛快啊。
    终于知道我闺女好了吧，后悔了吧。
    可惜啊，晚了！
    王氏退后两步低下头，“付老五，我就纳闷了，你们老付家咋想的呢，俺娇娥是萝卜白菜啊咋的，想扔就扔想捡就捡？现在又回来找，早干啥去了？我今天就把话摆这儿，想要娇娥回去，那是没门的事！”
    付老五契而不舍，“娘，我真错了，娘你放心，等我把娇娥接回去，我全家一定对娇娥一万个好。”
    “那也不行，你就是让娇娥成天介三个饱无数个倒都不行，付老五，当初你为了你那个表妹，说给我闺女撵回来就撵回来了，我们老沈家也算敬你是条汉子，可你今天这又是哪一出？”
    “娘，浪子回头金不换……”
    “我呸！啥回头的浪子，回头的浪子那说白了不就是二手货？付老五你赶快滚，俺老沈家人好马不会吃你这回头草的。”
    天儿本就热，加上王氏这一通骂和外头的围观，给付老五弄得满头是汗。
    珍珠看着她这前姑夫后移的发际线，觉得让她奶这一顿骂之后，更秃了。
    张氏则被王氏这亮眼的表现给惊呆了。
    按理说，婆家能重新回来求娶，本是大喜事一件。
    要说到二手货，那女人再嫁可比男人再娶要难多了，开始张氏以为王氏是碍于面子教训付老五几句，可听到后头，张氏明白了，王氏是真不想让娇娥重嫁回去了。
    为啥呢？
    张氏就打心里琢磨，难道是因为这头有王长富打连连？
    还是说沈娇娥真给娘家出了不少力，王氏舍不得？
    反正不管到底因为啥，王氏肯定是不能让沈娇娥回去了。
    把事情看了个透彻，张氏觉得接下来该轮到自己好好发挥了，就打发沈兴去给付老五拉起来。
    自己把腰一叉横在付老五跟王氏之间道，“付老五你拿上你东西赶快滚蛋！我可告诉你，老三跟沈洪在山上可就快下来了，别怪我没提醒你，他们两人的拳头可不长眼睛，别打你个回不去家过八月十五！”
    付老五本来按他自己娘教的步骤走，现在已经完成到泪水盈眶，接下来就往磕头那步走了。
    一听张氏的话，五毛钱特效的眼泪一下子憋回去了，踉跄着起身，吓得往大门那儿瞅了几眼。
    虽说没见着沈水生跟沈洪的影子，可他心里也没踏实到哪儿去，连忙朝王氏哈了哈腰，“娘，我知道我说这些娘都不信，那娘我把东西放地上了，娘你先消消气，过些日子我再来。”
    放下东西，付老五连跑带巅地到门口去解牵牛绳。
    王氏抱膀看了他半晌，忽然开口道，“你回来。”
    珍珠吓了一跳。
    她奶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了，这么快就想原谅付老五了？
    付老五被招呼得一脸惊喜，蹦高儿回来了，“娘是答应我见娇娥了？”
    王氏摇摇头，“我问你，你既来这儿找娇娥，那你那表妹怎么办，你已经给人休回家去了？”
    付老五一噎，结结巴巴道，“娘，那不就是一张休书的事么，只要娇娥答应跟我回去，我立马写休书！”
    王氏砰地炸了，弯腰拾起地上的东西，一骨脑扔在了付老五身上，“滚，现在就滚，日后要是再敢来我老沈家门前逛荡，立马打折你的腿，别说回去过八月十五了，连年你都甭想回去过！”
    原来那边还没给休书，又来搅和这头来了，他这是两手准备啊，要是这边不行，还回去跟那头好好地呗。
    付老王让五斤猪肉给拍得直迷糊，从脸上扯下来，忿忿往地上一扔，看样子是想发火，可又努力压住了，冲屋里喊了句，“娇娥！爹娘和哥嫂都挺想你的，今天我就先走了，等过些日子再来，你找时间劝劝爹娘，想想你在咱家过的好日子……”
    啪！
    扔地上的猪肉再次拍他脸上了。
    张氏一边心疼猪肉一边追着付老五后头，跟雄鹰似的撵，“听不懂人话啊，没人稀罕你家那好日子，赶紧地留给你新媳妇过去吧……”
    众人的哄笑声里，王氏对张氏生出些许满意来。
    这打架的时候，何氏徐氏绑一起都赶不上一个张氏。
    等到付老五的牛车走远了，老沈家人回屋关门，外头的人自然也就散了。
    原本好好的一顿饭让付老五给搅和了，大家伙吃得都不咋香。
    而付老五来闹这一出却是给张氏解救了，王氏暂时忘了大儿媳娘家卖煎饼那回事，即便想起来了，鉴于张氏的表现，也不忍心张嘴就骂了。
    不仅如此，张氏还因自己良好的表现多挣了碗兔子肉回来——王氏特意嘱咐珍珠刷完碗后给锅里剩下的挑好肉盛了，送到大房屋里去。
    感谢与鼓励的话是没多说，王氏对张氏此举是是大年初一头一回，想必张氏心里比谁都懂。
    给大伯娘那屋送了兔子肉后，珍珠弄了凉茶给爷奶送去，问王氏，“奶你就这么给付老五撵走了，不考虑考虑我老姑心里到底咋想？”
    “咋想？她就是想回去，我这个当娘的也不能同意，你没听付老五说啥？他那头新娶的还过着呢，又来惦记你老姑，他这不是犯老毛病么，要是你老姑跟着回去了，他哪天再瞅上别人了，不还得跟人搭线去？”
    这话不无道理。
    “奶，那你觉得付老五来这一回，真的只是心里还惦记我老姑？”
    王氏身子一紧，抓住珍珠，“珍珠你说说你心里咋猜的。”
    “奶，我猜，他那个娶回去的表妹到现在也没怀上吧。”
    上次沈喜荷来说付老五的新婆娘没怀上的事，王氏只跟沈树和提过，没和旁人说。
    今天还让珍珠给猜到了。
    王氏就问，“珍珠你这话怎么讲？”
    “奶，付老五要真那么稀罕我老姑，想当初就不会做那么绝直接给送回来，我猜是不是他那表妹也没怀上，他们家一合计，大概这不生孩子的毛病没在我老姑和那个表妹身上。那不生是咋回事，就是在付老五身上呗。”
    都不用寻思，一定是付老五跟他那表妹研究生命的真谛未果，又憋坏水呢。
    按理说他们老付家的条件，休了现在这个再娶都不是什么难事，虽说付老五长相抱歉了点，可家里的银子对得起人，还差找个扒蒜老妹儿了？
    他家就是不敢再找了，找一个不生，再找一个不生，那不等于搁付老五脸上写俩大字——废物么？
    就他家那心眼子，为了给自己儿子找面子，当然想到最好的出路便是给沈娇娥弄回去，表面上说付老五顾念旧情不在乎沈娇娥不能生的事，实际上就是让沈娇娥替他们背一辈子不孕的骂名。
    于他们家来讲，既好听，又遮羞。
    王氏也反应过来了，“珍珠你说得对啊，他们家专拣下地时候来咱家搅和，院外一堆人看着呢，都知道付老五又回头来找你老姑了，谁还敢给你老姑说亲，你老姑不嫁咋怀娃，她不怀娃，一辈子都背个不生的破名声，那付老五不就给自己择出去了？”
    珍珠实在是佩服，她奶这脑袋，搂草打兔子，比她想的还深一个层次。
    付老五此番前来，无论给不给沈娇娥弄回老付家去，都已经影响到沈娇娥怀娃的机会了。
    王氏气得差点给茶碗摔了，“不行，咱不能让他老付家得逞，明天就找媒婆子去，让给你老姑看着说一门好亲去！”
    *
    付老五来老沈家的事，很快传遍了全村，而吕五妹那儿，便是先期知道的那一拨。
    先前那一段时间，沈木生家里跟吕五妹这里算是长河村最热闹的两处距点，不同的是沈木生家是建房子，聚得爷们多，吕五妹这里是卖煎饼，聚得娘们多。
    现在沈木生家房建成了，村里便只剩吕五妹这里热闹些了。
    赵牵牛媳妇因为将煎饼的秘决从赶娥媳妇那里套了来，卖给吕五妹二百文，现在这两人也算是合作过了，尽管因此赶娥媳妇跟她干了一仗，可想着那二百文，她还是觉得值。
    特别是有事没事她往吕五妹这跑两趟，每回人家都没让她空嘴，偶尔有摊坏的煎饼，都给她扯上半张，她就觉得自己真是值了。
    这天下了地，牵牛媳妇又来了，一进门，见院子里站了好几个，买煎饼是假，凑一起议论是非是真。
    “哟，说啥呢这是？”牵牛媳妇进门就问。
    刘柱子他娘搁里头呢，这都是讨厌老沈家那伙的，听这话就拉着牵牛媳妇，“听说没，沈娇娥早先嫁那个付老五，又来她家找她，说是要给重娶回去呢，你说这沈娇娥也真是能耐，自己不能生，又被休回来了这么长时间了，还能让付老五记挂着？”
    牵牛媳妇噗嗤笑了，“可不是，我也听说了，我还听说个笑话，说那王氏骂付老五是个二手货呢。”
    吕五妹手上摊着煎饼，这时候坐不住了，顺手把木头刮子递给褚三娘，让她先摊会儿，自己直起腰抹了抹头上的汗，水都没顾得上喝，就接道，“这话说得也真有意思，难道她家沈娇娥不是二手货？”
    牵牛媳妇知道吕五妹忌恨王长富对沈娇娥献殷勤，便笑道，“就是，所以嫂子我才说听个笑话么。”
    乡下婆娘吧，爱看笑话，甚至有时候，不光看自己厌烦的人家的笑话，自己相处不错人家的笑话，她们也看。
    就比如说这牵牛媳妇，一边满意吕五妹给自己二百文的同时，瞧着人家大把地挣铜板，心里又不咋舒服，于是适时的，就想刺激吕五妹一下，“不过啊人家娇娥她大嫂说了，这女人啊，生过孩子才算二手，不生孩子的，那就算一手。”
    说着还用胳膊肘怼了怼吕五妹，冲摊煎饼的褚三娘扬了扬下巴，“不信你看看，那没生过的，跟咱这生过的，能一样？”
    吕五妹顺着看了一眼。
    褚三娘身形本来就好，横看成岭侧成峰，而吕五妹自己年轻那会身材就不咋地，加上生过孩子，更是没个看。
    这一眼过去，再想到沈娇娥那小身段，气得差点吐血。
    牵牛媳妇这话是没给吕五妹这个听众留活路啊，吕五妹便冷哼了一声，“嫂子你这话真是说差了，生过孩子的那明面上看是二手了，可那没生过的，暗地里都不知道过了几手了！”
    这话就难听了，表面上说的是沈娇娥，可谁人不知道沈娇娥这方面德行其实是好的，连王长富去买她煎饼，她都是低着头不肯多说几句话。
    那这话说谁呢？
    褚三娘呗。
    褚三娘刚给柱子他娘递了半张“不小心”摊坏的煎饼去白吃，听了吕五妹的话心一颤。
    吕五妹她，是不是知道自己跟刘柱子骨碌到一被窝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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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在2020-02-20 18:02:57~2020-02-21 17:49: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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