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我喜人间

        夜幕降临之时，山下村庄已经人山人海。
许是正逢元宵佳节，天公难得作美，在下了数日的寒春阴雨之后，这晚的天气终于如期纵晴。
那墨蓝的夜幕在浮云后半遮半掩的铺开，零星几颗擦得锃亮的星星，就那么随意的洒在了天河里。于是这忽明忽暗的淡淡光辉中，那轮清月显得更亮了。
山下的初春不同山上，早在枝头鸟雀的第一声啼鸣中，已经算是开了春。
春风刚一路过，银装素裹一整个冬天的枯木纷纷都发了芽，继而开了花。从村头一直遥遥望到村尾，能看到桃杏灼灼临街斗艳，樱李如雪辟世不争。
皎皎月华从夜幕中凉凉落下，如薄雾般迷朦的笼在满地花枝上，顺带模糊了树上檐下，那一只只颜色各异、皆绘了彩画的灯笼。
大概是因为温家村有着数千年的悠久历史，这次举办的花灯会依旧如同我儿时那年一样，处处布置得古香古韵，连带着人们的衣着与妆容，都如古时的民间一般。
此时广场与村道上人潮熙攘，晃眼之间皆是琳琅的钗环与精美的锦衣。人们三三两两挑灯相伴，一边赏着路边的花灯花树，一边并肩而行，阔阔笑谈。
我身着一袭粉白相间的软锦裙裳，头上戴着十八岁生辰礼时那人赠我的桃李发钗，挑着一只画了灼灼杏花的莺黄灯笼，静静站在这人来人往的繁华之中。
眼前是一片银花火树，鱼龙纷舞，一时有些分不清那攒动的人潮里，究竟哪些是山下的行人，哪些又是从山上下来，悄悄混入凡间玩乐的仙家。
“好热闹啊！怎么感觉今年来参加灯会的人，比我小时候那会儿还要多！”驻足了半晌，我忍不住喟叹一声。
萨弥尔提着我给他画的小猫扑蝶的灯笼，站在我身侧，眼眸含笑，对我道：“听闻今年不仅只有村中本地人，还有一些远道而来的外地游客。所以人多了数倍，自然也会更热闹一些。”
两位少主皆没有显现身形，隐在人群中，手上各执一只灯笼，并肩站在我身后。
胡念清白衣翩翩，在这拥挤的人潮中显得出尘不染，宛若月下一捧干净的雪。他望着眼前如织游人，眉眼平和，淡淡的一笑：“确实挺热闹。算是我在人间度过为数不多的佳节中，气氛最为喧嚣融和的一次了。”
“唉，都说人间最为繁华热闹，我倒是不见得。”耶律燎晃了晃手中花灯，一头灼目的发在花树下红得发暗。
我回头望向他，笑问着：“哦？此话怎说？”
或许等的就是人家来问这句话。耶律燎眉峰一挑，双眸明亮，眼里尽是春风得意：“若要说热闹，咱们狼王府过节，年年都有这般滋味。清儿他家的幽取神府就更别说了，我就没有见过何处，在逢年过节时能比他家府上更为热闹，更为繁华，更为令人心驰神往。”
幽取神府在我眼里，一向都很神圣神秘。他这番话，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干脆转过肩膀面向那红发如焰的公子哥儿，笑盈盈的催促道：“那你快跟我说说，幽取神府的佳节是怎么一个热闹法儿？竟能比人间烟火，还要更令仙家们心驰神往？”
还没等耶律燎开口，萨弥尔微微一笑，竟能将这话接下去：“我之前还在深山老林时，从别的仙家口中听闻过，说幽取神府每每一到佳节年关，处处花灯如昼，歌舞升平，甚至大摆千桌迎客宴，供五湖四海内所有前来朝拜的仙家们享用，之后还会邀请众人共观歌舞，共赏万盏孔明天灯。若说盛唐便是人间繁华的象征，那处于佳节时的幽取神府，便是人间外的第二个盛唐。”
人间千年的滚滚红尘里，最让人追忆的便是盛唐的繁华。我虽没能有幸亲身见过，但也从其他仙家们的画中窥得过那么一角的风采。
“真的？这世上还有这般热闹繁华的地方？”我听得心头痒痒，目光望向胡念清，迫切的寻求一个肯定。
若真有地方如是那般，那确实是个令人神往的绝妙之地。
胡念清不似耶律燎那般张扬倨傲，哪怕从旁人口中听得对自家的夸赞，也依旧神色淡淡，如暮春冰雪消融的山涧一般。
他垂眸浅笑，说到：“府中热闹是真，但若让我说来，千百年间无论神仙妖鬼，生性皆是天生向往人间的热闹繁华。如此一看，人间定也自有它的绝妙之处。”
他提着花灯，信步走在招展的花枝下，看着两旁擦肩而过的游人，款款道来：“比起灵境中满目的盛世浮华，与永世不变的太平安逸，不如趁时去一趟人间。去看春雨润物，看花开荼蘼，看万家灯火，看冷暖人情……许是花开花败间，或是一个随意擦肩的照面，都能在人间生出万般机缘造化，何尝又不有趣？”
他蓦然顿住脚步，在熙攘的人群中回眸：“总之，人间很好。我也喜欢人间。”
我看着那白衣玉人干净澄澈的眉眼，万想不到这老气横秋的话语，竟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想起那些境中弟子们，几乎也与他是差不多的年岁，但论见识与修行，却都远远不及他。
不过不得不说，他这话确实很有那么一番深意与道理。哪怕是我这样的年纪，竟也能从中悟到个一二，而因此受益。
“念清好见解，咱们人间的妙处确实多着呢，将来你若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探究历练一番！”我弯着眼笑盈盈的追上他的脚步，手中灯笼摇摇晃晃，漏了一地暖光。
耶律燎惯来顺着胡念清，闻言扬眉一笑，提灯走至那人身旁，与他并肩而立：“是是是，人间好。但若你要去逢那什么擦肩照面间的机缘，我可不准。”
胡念清淡淡的望了他一眼：“不准，又如何？”
“简单。你逢一个，我便斩一个。”耶律燎眸光雪亮，微扬着下巴，说得斩金截铁。
胡念清垂眸一笑，轻轻摇头。而后衣袖轻轻擦过耶律燎的手臂，提着花灯继续往前走去。
耶律燎挑了挑眉，心底意会，眼中依旧春风得意，继而转身跟上。
我在一旁看够了热闹，见两位玉人儿已经往前，于是老老实实当个小尾巴，仍旧跟在他们身后。
萨弥尔走在我身侧，忽然笑着凑近我耳旁轻语：“小采，我也喜欢人间，因为……人间有你。”
我微微一愣，抬眸看向他，半开玩笑的道：“瞧你说的，要是人间没我，你就不喜欢人间啦？”
金发美人眼波粼粼，在花灯下如星璀璨：“是，那就不来人间了。哪儿都好，窝在深山冷洞都好，就是不来人间了。”
我被他这半认真半逗趣儿的语气哽住了，晃眼望到前面两位玉人已经走远，便趁机指着前方，假意惊讶：“哎呀阿焱你看，他们俩都走那么远了，我们也赶紧跟上！”
说着迈腿往前，将接不上的话与那金发美人，一同抛掷身后。
金发美人无奈的弯了弯唇角，无声跟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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