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狼狈

        一阵“噼里嗙啷”的响声杂乱交错，不用猜也知道是锅碗瓢盆被砸碎打翻了。
滚烫的汤水随锅倾倒，泡了碎盘子里的菜肴，又沿着桌边往下淌，然后便听到小姑吃痛的惊呼声，和二婶儿手忙脚乱的关怀。
亲人们霎时乱作一团。被烫伤的小姑挪动座椅站起来，二婶一边安慰一边扶她去涂药；二叔大声抱怨着那晦气的吊灯，温洋则在到处在翻找能够暂时照明的东西。
原本温馨的气氛，刹那间全部被漆黑吞噬。
我呆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对身边的嘈杂充耳不闻。唯独只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心跳，仿佛淹没了周遭所有的声音。
有多久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了？
恍惚间我透过黑暗看到了小时候，同样是满屋的狼藉，同样是混乱的家人。几乎与此情此景，不着痕迹地悄然重叠。
没错，这样的场景与情形，与我而言根本并不陌生。诸如此类的事件在我儿时发生过不少，只是我离家上山，与胡天玄一起生活后，似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还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一切都已经改变了。谁知天煞孤星注定不能合群，否则一不留神，便会伤人伤己。
“啪”的一下，手电筒的光划破了黑暗。微弱的光芒投射在天花板上，勉强照亮了这方狭小的空间。
我如梦惊醒，下意识用手挡住光线，然后匆匆从座位上站起身，朝各自忙碌的家人们鞠了个躬：“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我……我突然想起庙里还有事情要处理，就先走了。”
说完不顾他们的挽留，掉头就往门外跑。生怕他们谁会追上来，还特意拐进了相反的岔路。
夜里的北风凛冽又霸道，刮得脸颊生疼。我低着头一直走，冷风从后领灌进衣服里，才发现自己的脊背不知不觉出了许多冷汗，风一吹，冻得人都精神了。
“阿嚏。”我搓了搓发僵的手，裹紧身上冬衣，一边走，一边告诉自己：只要忍忍，再走快一点，等回到幽篁殿，就不冷了。
好像那里生来就是我避风港，无论遇到什么，只要回去，回到那里，我就心有所安，无畏无惧。
于是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连带着脚下步伐都快得似要跑起来。
“姐姐……姐姐。”
安静的村道上，孩童的呼唤在我身后响起，稚嫩的嗓音在风中显得那么微弱，却又令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我条件反射地顿住脚步，猛地转身往后看。只见身后站着一位少年模样的仙家，手中牵着一个身形瘦小的鬼童。
我微微一怔，茫然地揉了揉眼，神色诧异，带着难掩的惊喜：“阿、阿钰？”
鬼童挣脱仙家的手，直愣愣的飘向我，然后张开双臂一把将我抱住，灰白的小脸跟着埋了起来。
“阿钰真的是你？怎么了，这是咋了啊……”我有些无措，一边惊讶着自己竟能触碰到身为清风小鬼的温钰，一边揉着他的头发，轻柔地安抚着他。
领着温钰出门的仙家，正是冥婆婆家的那位黄仙。见温钰抱着我不放，黄元宵朝我笑着道：“今天冬至，阿钰一直吵着想回家，还闹着要见姐姐。我想着请你在夜里下山定是多有不便，于是只能领他回家里看看，也好了却他的小小心愿。没想到事情这么巧，能在半路遇到你。”
我见温钰抱我抱得那么紧，还以为他是受了什么委屈，这下听完来龙去脉，倒是开始心生歉疚，自责不已：“对不起啊阿钰，姐姐之前太忙了，所有才许久没有去看你。是姐姐不好，都是姐姐不好……”
明明之前还答应得好好儿的，以后逢年过节都会给他烧些供奉，谁知身边的事情又多又杂，倒是一时半会将那承诺给忘了。
温钰抬起小脸，灰蒙蒙的眼睛有了些许光亮，只是小手仍旧圈着我的大腿，一刻都不肯松开：“姐姐不要阿钰了，是不是？”
“谁说的，姐姐怎么会不要阿钰？”我捏捏他的小脸，生怕他不信，特意收了笑容，说得十分认真。
温钰任由我捏他，眼睛往我来时方向瞅了一眼，忽然皱起眉来：“二婶儿家？你去了二婶儿家？”
一说到这，顿时想起自己落荒而逃的模样。随手揉开温钰皱起的眉，温柔应声：“嗯。今天二婶请我去吃饭，很多好吃的，热闹极了。”
“这样啊……那姐姐为什么要跑？”
温钰天真无邪的看着我，童言无忌，却是一针见血。
我被他问住了，微张着嘴，一时半会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难道要我说，是自己晦气毁了家宴，活该从小被家人讨厌？可这次他们明明没有怪我，这才是我不好意思待下去的原因。
“额……天儿太冷了，走快些才暖和。”我放柔声音小声哄着温钰，努力表现得很自然。
而心里却不停的在想，要是仙哥在就好了。
只有他在，我才不会乱了方寸，也不至于那样狼狈。
可若是他知道我竟这般依赖他，定又会说教我了吧。
夜深风寒，沉云遮月。
黄元宵站在对面微微一笑，打断了我们姐弟的对话：“看这天气，许是又快下雪了，我得带阿钰回去，否则云芝会担心。”顿了顿，又道：“今日冬至，云芝在家包了些水饺，姑娘要是不嫌弃，不如随在下一道回去坐坐？”
水饺啊……
往年的冬至，我也曾给仙哥煮过水饺。可那人只是睨了一眼，便起身走了。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仙哥不喜欢水饺，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只是嫌我包的饺子太丑了。
“噗嗤。”想到这忽然忍俊不禁，但见黄元宵还在看着我，便清了清嗓子，对他笑道：“谢谢仙家好意，天色不早，我也该回山了。你们对温钰照拂有佳，灵采感激不尽，择日定亲自登门拜访，好好答谢二位。”
黄元宵望向搂着我不放的鬼童，笑容真切温和：“姑娘客气了，阿钰能这么快就稳固魂体，是多亏了天玄神官赐的那块儿灵玉。要是想道谢，还是得谢他啊。”
难怪这次见面，我竟然能触碰得到温钰，原来竟是那块儿灵玉的功劳。
黄元宵朝温钰招手，示意他该回去了。
温钰也没闹，恋恋不舍的松了手，一步三回头地走向了他。
我目送他们转身离去，之后背对月色，回了折雪山。
幽篁殿里依旧静谧，进屋前我去了后山一趟，抬手触碰着那层薄薄的结界，就这样站在风里，远远看着雪松枝头上的那人。
我好想你啊，你知道吗……？
松枝积雪悄然落下，一切寂静如常。
显然，那人并不知道。
我也不介怀，一直站到双腿发麻，才是转身回了自己的楼阙。
沐浴后钻进被窝里，脑袋还在想着今日家宴之事。也不知小姑伤势如何，二叔他们会不会误会什么。
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最后决定明日打个电话，给二叔他们好好解释一下。
就在这时，窗台上的猫薄荷连盆一起“哐啷”掉在地上，接着不知哪儿来的一股浓郁酒香，莫名飘满了一屋子。
我警惕地撑起身子一看，顿时傻了眼。
因为那盆洒了一地的猫薄荷旁，此刻正躺着一个美人。
美人一头金发卷发松散的铺在地上，像极了清晨日出时，天际展露的那抹明朗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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