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提灯待谁归

        这种时候就会觉得下雨天真好，上山到庙里朝拜的香客们只会搭乘天梯，而这崎岖蜿蜒的山路，便只有我寥寥一人。
我可以放纵自己的情绪，没有人会看见，也没有人会说我任性软弱。
我一路走一路抽噎，到达山脚下前才是平缓了呼吸，擦干了的眼泪。
卖流心酥的婆婆，今天依旧也挎着篮子出来了呢。我老远就看到她佝偻瘦弱的身影，在旁边馄饨铺的棚子里躲雨。
“婆婆，这么大的雨，怎么没有回家？”我收了伞，慢慢向她靠近。雨水顺着伞尖儿淌了一地，线条像下山的路一样弯弯曲曲。
小小的棚子里，虽是夏季却燃着炭盆，婆婆跟小铺老板坐在桌旁取暖，却依旧抵消不了折雪山因下雨而泛起的寒气。
她抬起满是皱纹的脸，忽然展露慈祥的笑意：“是小采啊，呵呵，家里今日无人，这天儿又落着雨，实在太让人觉得寂寞了。来来来，一起烤烤火吧。”
这个婆婆家里只有她与儿子，儿子已过不惑之年，常年因打工而定居在县城。虽给会给她打足生活费，但婆婆一人留守村子太过寂寞，于是时常会做些糕点，拿出来在山脚叫卖。有时候会遇到一些投缘的游客，她便跟人唠上两句，虽是家常的三言两语，但也能趁此来解解闷儿。
我下山时虽穿着御寒的衣物，但裙摆却已经沾满山间泥泞，湿漉漉的蕴染了一大片。眼下无心烤火，便站在桌边朝她淡淡一笑：“不了，我买了糕点还得赶回庙里去。”
这几年来来回回的买这流心酥，附近的商贩早就知道我就是山上狐仙庙里的守庙童女。估摸着我还得回去庙里帮忙，婆婆也就没有留我。
她仔仔细细地把那精致的糕点包在牛皮纸里，而后依照古法样式，用草绳儿捆起来再打个结，最后拉着我的手，轻轻放在我的手心里：“瞧你这眼眶红红的，想来是遇到不开心的事儿了吧？”
我接过糕点的手一顿，朝她摇头却不言语。
婆婆拍了拍我的手背，和蔼的道：“小采的这个年纪啊，确实会有很多烦恼。你不要怕，想要的就去争取，不想要的就舍去。不开心的时候吃一些流心酥，保管这心情啊，就会好啦。”
争取与舍去？那我想要的是什么，不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仿佛心里有一个被重重疑惑缠绕成茧的答案，可我就是偏偏不能将它层层剥开来明了。
只好谢了过婆婆，转山准备回山。
谁知这才刚刚回头走到小棚子门口，就看见了同样冒雨而来的耶律欣。
她见到我时蓦然一愣，随即皱起了眉对我道：“看什么看，别挡我避雨的路。要不是你，我也不用被天玄神官罚着一同下山。”
我讶异的睁大了眼，看见她与我一样沾满泥水的裙子，以及因为淋了雨而打湿的头发，有些不可思议的道：“他也要你来买流心酥？还有你这头发……为什么不打伞？”
“他要是允许我打伞，我会选择淋雨吗？”耶律欣不悦的瞪了我一眼，抬手拨开额前黏住的碎发，语气烦躁的道：“还不都是你，他暂时封了我的法力，让我学着凡人一样步行下山，还不允许我回寝殿拿伞！呵，说什么让我自己静静心，其实这些为的就是让我体谅凡人的弱势，暗示我以后不要再欺负你！”
“啪嗒。”我手中握着的油纸伞突然掉在地上，残留的雨水顿时溅了我们俩一身。
“喂！你怎么连伞都拿不好？我浑身已经够糟了，你还嫌我不够倒霉！？”
我木讷的看着她，满脑子都是她方才那些关于胡天玄的话！
原来胡天玄并没有不护着我！他罚我的同时，也罚了耶律欣！
要知道他可从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甚至平日里对待那些仙家子弟们，也几乎不会越过他们的师父去亲自教诲。
而他今天却罚了耶律欣，甚至罚她的方式比我还狠！
再也顾不得多想，也不理会耶律欣还在抱怨。我蹲下身捡起地上的伞，将其打开好好儿的遮着自己，然后迈开大步，匆匆往回山的方向跑去！
朦胧大雨丝毫没有要减弱的样子，路上混淆雨水的泥雪“啪啪哒哒”被我踩在脚底，惊得林间的飞鸟振翅四散，却又可怜无处可藏。
我提着胡天玄让我买好的赤豆粥与流心酥，保持着最稳妥的速度，脚不停歇地直接奔上了折雪山的山顶。
正逢弦月初升，老远就看到了狐仙庙里通明的灯火。此时殿里还有躲雨未归的香客，见我一身狼狈的突然出现，便一个个的转头看着我。
我没有心思理会他们，扫了一眼庙里却又寻不到想找的人，又立即转身掉头，一个劲儿的匆匆往幽篁殿跑！
雨天黑得早，山前的雪竹林已经渐渐隐于夜色。我沿着山路摸黑跑向幽篁殿，一路磕磕绊绊险些摔倒。
忽然间，一缕松木馨香蔓延在竹林深处，接着白雪覆盖的山路前，似有盈盈一息如豆灯火。
我不由地放慢了脚步，喘着大气压着心跳，缓缓朝着那灯火稀疏处走去。
那儿此时站着一个风姿凛然的人影，他长身玉立在山路的尽头，手中撑着一把镌画着翠竹的纸伞，提着一盏暖黄的梅花灯笼，如画眉眼静静望着山路，似在雨中默默等待着家中归人。
“仙哥……”步置他面前，仰起脸来轻轻唤了他一声。
“嗯。”一如往昔的淡然应声，抬手将我脸上的碎雨抹去：“走吧。天寒，别又受凉。”
没有多余的话语，他将手中的伞遮在了我的伞上，我会意地收了手中纸伞，然后与他共撑一伞，并肩走回了我的屋里。
屋里暖炉已经升起，微红的火光印得屋内一片暖意。
他将打湿的伞靠门放下，又拿起椅子上准备好的毛巾将其轻轻盖在我的头上，垂眸轻声对我道：“先去楼上洗个热水澡，我在这儿等你。”
说罢，衣袂蹁跹的转身走向厨房。
沐浴更衣后我浑身舒畅，怀揣着一颗暖烘烘的心，回到了一楼客厅。
胡天玄正单手撑额，慵懒的侧卧在软塌上。见我来了，便用眼神示意我坐下，而后起身把桌上小炉温着的一碗姜汤，轻轻放在了我的面前。
“你熬的？”我捧着茶碗，有些诧异。
他目无波澜，轻垂长睫：“不然呢？莫不成还能是猫熬的？”
我冲他笑弯了眼，低头吹开姜茶的热气，衔着碗边儿“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心里可有怨？”
本以为他不会提的，没想到难得对我坦然直言。
我放下茶碗，撇了撇嘴：“当然，毕竟……你今日说要赶我下山。”
胡天玄微微歪着头，泼墨似的长发从肩头滑到了腰间。屋内的灯火映照着他的脸，在他的眼底折射出一道道暖光：“不要怪我严厉，若不这样做，只会增长了外人眼里我过于纵容你的错觉。再则白彦是神府的人，我更不宜在他面前偏袒你。”
其实我能懂他的难处，在昨日胡如雪的话里，或是方才上山前的那一刻。
手指摩擦着茶碗上的梅花，我装作有些委屈：“可若是某天仙哥真的赶我走，那我可怎么办？天大地大，你让我上哪儿啊……”
胡天玄不动声色的看着我，似有明月在他深邃如海的眼里逐渐下沉：“无心之言，没有那天。”
我倏然抬头看着他，本以为他会说下去，没想到却听见他的话锋乍然急转：“乖乖听话，没事别胡思乱想。今夜早点歇息，明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啊？”见他神色变得正经，我也认真起来。
他蓦然抬起明亮的双眼，薄唇轻轻开合：“温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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