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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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旻紫玥疾步穿过人群,身形飘忽不定的走到了街口的拐角。
    有人在跟踪自己,从姑苏来到洛阳,竟然屡遭暗算,这一切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她眼中寒霜凝聚,拇指在无声中推开剑柄,一寸寒光倏然出鞘。
    她停下脚步,心中不多时便有了推断,难道又是墨云观的人?她沉下心,聚精会神的听着身后由远至近的脚步声,思绪翻飞,断然结印。
    “呵,你们这些人这么喜欢无中生有吗?这种低级的跟踪术对平常百姓用用也就罢了,但你对我用,是想自取其辱吗?”旻紫玥扬眉,抽剑而起。
    剑刃破空的瞬间,一团形似蝴蝶的黑色雾气忽然顺着她的剑尖升起。
    浓重的黑雾如泼墨般四处散开,搅得原本明亮的四周竟骤然变成了漆黑一团的暗夜!
    “连点真本事都没有吗?”旻紫玥冷笑,“既然你们这么喜欢跟踪别人,那就让你们暂时瞎一瞎好了。”
    黑蝶幻术?!来的人眼中颔起一丝惊异。这种术法不过是障眼法,给人一指蔽目的幻觉罢了,但在交手中失去了能看清一切的眼睛,也不算什么好事。
    “如何?”旻紫玥纵身刺出一剑,剑气纵横捭阖,道道清光照亮黑夜。
    只可惜中招的人是看不见的,他只能听声辨位,在剑尖直抵胸口之前,身如飞燕般凌空一转,轻巧躲过。
    旻紫玥感觉到手中已经冒出了细微的冷汗。
    她在神祭修炼二十年,虽没有大师兄他们那番出神入化,但在神祭弟子中也算得上佼佼者。
    怎么会……怎么这么容易就躲过了自己勤学苦练二十年的剑法?旻紫玥心头一紧,但很快又坚定了意志。
    交手不过一招,怎么能刚开始就出现动摇?若是被对方发现了自己这一瞬间的动摇,后果恐怕不会是被趁机翻身这么简单了。
    这种时候怎么能够大意?!她迅速抬剑,身形化作一道闪电,携着剑光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两人在黑雾中连番过招,来的人看不见旻紫玥,旻紫玥也看不清他的脸。
    黑雾中只有旻紫玥的剑在空中舞动,来的人似乎并没有要对她出手的意思,在过招中只是一味闪躲。
    “还不肯露出你的真本事吗?”旻紫玥抽身,足尖忽的一踢,剑尖迅速划出三道白光,刺向对方胸口,这顺势的一击,逼得对面不得不还手抵挡。
    来的人明显怔了怔,但很快做出了判断。
    他袖中迅捷露出一点星光,加力击在了凌空斩来的剑刃上,让旻紫玥握剑的手剧烈一震。
    剑尖被这突来的一击震的偏离方向,旻紫玥露出了意外之色,她本以为对方会拔剑与她一战,但,怎么会是针?难道是……
    “你——”她此时想要收手已是完全来不及,幸亏对方反应极快,在剑尖触碰到他皮肤的一时,忽然侧身,一手拉住了她的手腕,抵住了那股横冲的力量,将自己的空门完全展现在了对方眼前。
    怎么会?!旻紫玥有些呆住,怎么会有人把自己的空门完全展现在敌人面前?
    “你是谁?!”她的眼神只是微微一恍惚便恢复了冷漠,将一把冷刃贴紧了他的后颈。
    确定了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男子终于微微侧过头,温和道:“阿紫,是我。”
    叮——
    是剑落地的声音。
    “……哥哥?”少女的步伐倏然倒退了一步,她有些茫然的凝视着面前的男子,眼神几经变换,终于沉淀了下来,多年来的思念和委屈在这一瞬宛若潮水般涌来,她看着他的眼睛逐渐隔起了一层朦胧的水雾,仿佛眼前的人只是幻觉。
    她只手一挥,撤掉了黑蝶幻术,也在一瞬间偷偷擦干了快要溢出的眼泪。
    “阿紫,是我。”男子看着少女明艳的容颜,眼中的温柔悉数散开,身姿依旧是多年前的模样。
    回忆纷至沓来,旻紫玥极力控制着情绪,让自己看起来不再软弱。
    初见苏灵郡,是在神祭初春将至的时候。
    他是那样的皎洁如月,白衣胜雪,宛若潇湘薄雾中一缕温暖浅淡的阳光,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消散。
    她是被旻严云游时一时兴起收养的孤儿,也曾听义父说过,那个比她大了六岁的哥哥是当年被逸尘仙君从昆仑清凝宫带回来的孩子。
    名叫苏鹤。
    苏鹤,苏鹤……小鹤哥哥。
    “……”少女沉吟了片刻,许久才从口中低颤着吐出了一句话,“真的……是你?”
    “是我。”苏灵郡回身扶住她颤抖的肩膀,柔声问道,“你还好吗?刚刚没震伤你吧?”
    “……”旻紫玥翕动嘴唇,隐忍之间,眸中有似乎有泪光闪过。
    相对的静默中,苏灵郡伸手按住了她轻颤的肩膀。
    支离破碎的语言在他口中徘徊,好像无论如何,他都无法组织好那些深藏多年的语言。
    旻紫玥抬手迅速抹干眼泪,忽然抬头,毫不避讳的对着苏灵郡的眼睛。
    四目相对,似乎只有在他面前,她才能卸下重重防备,像个孩子般的把心事倒映在眼中。
    苏灵郡眸光一滞,他虽不懂纸短情长,但也懂得相思苦短,短暂的沉默中,他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
    想不到,这个女孩竟然在五年之间有了如此之大的变化。
    青涩与稚嫩从她扬起的眉梢褪去,凌厉与冷漠占据了她曾经清澈明净的眸子,她不再是多年前那个天天嚷着要抱的孩子,她拿下了束发的铃铛,用流苏绾起青丝,亭亭玉立。
    苏灵郡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岁月流转中,世事无常,他们早已在无声中筑起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经过朝朝暮暮的潮涨潮退,诸多种种都在日起月落中悄然变化,唯有她看他的眼神,深情如初。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旻紫玥慌乱中拿起了掉在足边的剑,匆促收起情绪,淡然道:“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怎么会呢?”苏灵郡温声安慰,“我想等处理完手边的事情再去看看你的,没想到,这么巧在洛阳遇见了你。”
    “是啊,好巧。”旻紫玥喃喃,“这么久了,久到我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样了。”
    “……”苏灵郡哑然。
    “你食言了。”旻紫玥如梦呓般的吐出一句话,不知是在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对方听,“五年足够改变一个人了,你没什么好怕的,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我没有这么想。”苏灵郡解释道,“我只是觉得阿紫大了,男女授受不亲,我怕——”
    “我说了,你没什么好怕的。”旻紫玥打断了他还未说出来的话,“这么多年来,我一再给自己找借口,我一再安慰自己你的食言只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如今看来,只是我自欺欺人罢了,区区一个风雨阁的上任会而已,你宁愿从那么远的地方赶过来参加,也不愿去神祭再看看我。”
    “我来这,并非参加什么上任会,我有其他重要的事情去做。”苏灵郡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我来洛阳是为了六道盟的事。”
    “哦,是吗?”旻紫玥冷笑了一声,“你不是归隐了吗?难道逸尘仙君又要你出山了?”
    “不是这样的。”苏灵郡说道,“我在五年前曾被一个孩子所救,他于我来说是救命恩人,如今他被六道盟抓走,我自当赴汤蹈火也要救他。”
    旻紫玥没有说话,她的眼中也逐渐恢复了先前的冷漠。
    五年不过弹指瞬间,但足以改变许多。
    “那个孩子叫什么?”沉静中,她突然发问。
    苏灵郡回道:“初奕。”
    旻紫玥凝颦:“什么时候被抓走的?”
    “大约三个月前。”苏灵郡说。
    旻紫玥:“……你能确定他还活着?”
    “能。”苏灵郡肯定道,“六道盟想用他来换我的东西罢了,如今东西拿不到,他们不会把人质如何的。”
    “倒也是。”旻紫玥收剑,又问,“退隐这么久,连我爹和仙君都不知你人在何处,他们又是如何得知你在哪里?他们要跟你换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六道盟如何得知的,我现在一点头绪也无,我只知道他们想换《灵枢》。”苏灵郡扶额,直到现在他才豁然醒悟,自己到底被薛景阳绕进去了多久。
    所有的线索如乱成麻的线,思绪乱飞,目前为止他只知道薛景阳说要帮他查六道盟一案,而自己要帮他习得纯明心法,他们之间,是利益交换。想及此,苏灵郡的心又往下沉了沉。
    “我倒是有点线索,你跟我来吧。”旻紫玥说罢,转身离开巷子,“对了,还有些事我想要拜托你。”
    “嗯,我自当尽力而为。”苏灵郡也不多问,快速跟了上去。
    ***
    嗒嗒嗒——
    骄阳下,有急促的脚步声接踵而至,似乎是一队人马正在从远处赶来。
    人群向两边让了让,都看向了这边御马而来的两名男子,他们身后还跟着两队穿着素装的弟子。
    “吁——”骑在最前年的男子勒马停在了一地的残渣碎末前,面色凝重。
    那是方才君长川和薛景阳交手所致的痕迹。
    后面的那位男子显然也是难以置信,居然有魔教敢在仙门的地盘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都说魔教做事乖张无理,今日见得,倒是觉得称为疯子更为贴切?他抬眉,悠然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诧异。
    “今日给诸位带来的不便是我高某行事不周。”前面的男子翻身下马,垂首示意,“我高稷在此先给各位赔罪了。”
    “高阁主言重了。”出来讲话的是一位佝偻老人,他笑意吟吟,负手而立,白眉长长的垂到了两边,正是先前隐在人群中问浮生剑的那位。
    “易老?!”高稷又惊又喜,连忙走过去作揖,“风雨阁高稷见过易长老。”
    “哈哈哈,见外见外。”老人大笑,摆出一副不正经的样子,接着说道,“高阁主日理万机,让我都没时间去找你玩玩了。”
    “晚辈不敢,只是近日来因为老阁主仙逝,有太多事情要处理,确实有些挪不开手。”高稷说着,顿了顿又道,“若是易老不嫌弃,便先去我那暂住几日吧,正好再过两天便是我继任宴,也就不麻烦您老再跑一趟了。”
    “行!”老人爽口,“我正好也有些事情要问你,比如你们家老阁主的仙逝,哈哈哈。”
    “这……”高稷豁然抬头,面露为难之色,说道:“陈老阁主才仙逝不过短短几月,阁中沮丧之气好不容易才散去,您这一提,恐怕又要……”他话虽没说完,但已经含沙射影的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如果对方要是不同意,那倒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哈哈哈,高阁主说的是,那就……”老人咧嘴一笑,看的高稷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那就私下里谈谈吧!”
    “是,是。”高稷不敢违背长老的意思,也只得维诺是从。
    送走了易老,高稷又对众人言道:“今日被那两位高人所伤的各路侠士,各位道长仙友,你们皆可以来我阁中养伤治病!此事由我们风雨阁全权负责,我们马上也会加派人手驻守边界,以防魔教的再次入侵!”
    “多谢高阁主!”人群中有洪亮的声音传来,“高阁主的深明大义,我们来日必定相报!”
    “阁下言重了。也承蒙各位厚爱,受高某之约,远道而来,这次大会本就是我们风雨阁组织的,我们也自当保证诸位的安全,现在出了事,哪有撒手不管的道理?”高稷说完,抬手对身后的两队弟子说道:“去把场子清干净,尸体通通带回去厚葬,再联系家属赔银百两,这次造成的损失也由我们风雨阁来承担。”
    “这——”领头的弟子似乎有些犹豫,因为这次造成的损失的确不小,要是赔起来也应该是笔不小的费用,哪有魔教挑事,让仙门擦屁股的道理?
    高稷仿佛是洞穿了他的心思,严声道:“还不快去善后?!”
    “是。”领头的弟子接令,把任务分配给了其余弟子。
    高稷心烦意乱的转过身,也不知道易老到底想跟自己讲什么,难道是觉得自己不适合当新阁主?还是……事情被察觉到了些端倪?
    他焦虑不安的看了一眼还坐在马鞍上的紫衣公子,眼神忽然定住,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东西,把冷冷的笑意藏匿在瞳孔深处,让人无法察觉。
    “你在笑什么?”坐在马鞍上的男子突然开口。
    什么?!高稷猛的一颤,旋即抬头对上了一双清澈幽深的眸子,只是一瞬,他仿佛被吸进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连呼吸都为之一窒。
    高稷登时惊起一身冷汗,心中颇有些不爽,这个完全不懂武功术法的公子哥才几天不见就变得跟顾云泽一样不近人情了?尤其是那双清亮的眸子,沉静幽深,就好像能直接读取人们心中最深层隐秘的那层想法。
    “你怎么不说话了?”紫衣公子奇怪的看着他,问道。
    “再过几天我就上任了,难不成还要我苦着一张脸吗?”高稷避开了他的目光,从容回道。
    “哦,也是。”紫衣公子收回目光,自顾自的转头看着前方,心不在焉的问道:“顾云泽呢?”
    “顾仙长有事处理,待会便回来了,楚公子不必担心。”高稷回道。
    楚蓝的目光依旧在人群中搜寻着,又问:“闹得这么大,可是得赔不少钱啊,你们风雨阁哪来这么多的钱?”
    虽然很不想回答这个公子的问题,但顾云泽临走前交代过要好好照顾他,高稷也只得微笑回道:“先辈们积攒下来的。”
    楚蓝也是一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高稷无言,只是这微乎其微的一句话,却让他全身感觉到被一股说不出的寒意紧紧裹住,冷汗在不知不觉中浸湿了他的后背,他失神定了片刻,眉尖杀气也在静默中一分分的收敛。应该是自己最近太多疑了,把事情想的太复杂,竟然会觉得这个公子有问题。
    “怎么了?”楚蓝眨眨眼,小心问道:“是哪里不舒服吗?我见你脸色好像不太对,可别是我说话让你生气了,如果真是这样,那我道歉,你可别跟顾云泽说,不然他会怪我的。喂,你听见了吗?喂?”
    “听见了。”高稷微笑,眼神中透出了锐利的锋芒,“公子说笑了,我怎会把玩笑话当真呢?”
    “这我就放心了。”楚蓝如释负重的松了一口气。心道这顾云泽教的可真是好,不过短短几句话,对方就已经露出了不少马脚。
    嘻嘻,他默不作声的笑了笑,旋即调转马头跟上了高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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