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卷1-03章 赵叔 ? 壹（下）

    赵叔悬在半空中的大手突然停住了。
    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扭曲脸庞，突然堆满笑意，方兴看在眼里，真是说不出来的违和与别扭。这种神情只有他在面对宝贝女儿之时才会浮现出来，那真叫发自肺腑的宠溺，不由自主。
    方兴转身，一个身着青衫的小女孩站在自己面前。明眸皓齿、皮肤白皙，乌黑的长发用红绳挽成两个总角，朱唇轻启、微微一笑，露出甜甜的酒窝。正是茹儿。
    “茹儿！”方兴喜上眉梢。
    “闭嘴！忘了昨天跟你说过的话了？”赵叔黑着脸道。
    “赵叔，我对茹儿可是一片真心！”
    “怎么？你敢顶嘴了？怕是中了彘林里的邪吧！”
    方兴也觉奇怪，一夜之间，自己突然在赵叔面前不再胆小，一改往常的唯唯诺诺。为了能接近茹儿，竟想要和眼前这个凶神恶煞般、扛着耒耟和石铲的壮年农夫争辩出个所以然。
    方兴道：“我要带茹儿出大山，过上好日子！”
    “小崽子，亏你敢想！我们祖祖辈辈就活在这赵家村，出大山作甚？”
    “那留在赵家村干嘛，等着被赤狄蹂躏吗？”
    “你说什么？”
    方兴这才感觉失言，他的本意是想借此话头，把昨天碰见赤狄斥候、以及他们在桑田埋物之事和赵叔报告。一时疏忽，赤狄正是赵叔心中最不能触及的字眼，已然勾起他的满腔怒火。
    可惜后悔已晚，一双大手死死钳住方兴的肩膀，力大无穷，哪里挣脱得掉。
    “爹爹，你快放开黑股哥哥！”
    “不干你事！他被邪祟附体了，我要带他去见巫医！”
    不由分说，赵叔一只手押着方兴，一只手拉着女儿，径直往村子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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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家村里住着百余户人家，大多以农耕和放牧为生。低矮的茅草房分列在一条勉强宽敞的村道周围，还算整齐。赵家村隶属赵氏领主，而赵氏又是晋国的附庸国，赵家村便是长期为赵氏和晋国输送良马。
    春天万物生长，此时正是母马分娩、幼驹存活率最高之时。方兴沿街看去，家家户户都在自家的马厩里忙碌着。赵叔为人慷慨直爽，作战勇猛，在村子里威望很高，村民们见到他都热烈打着招呼。
    “茹儿她爹，你找到方家的黑股娃子啦？”一个热心的村婶问道。
    “是啊，这小崽子怕是中了邪，昨晚一整宿都在彘林里头。”赵叔道，抓着方兴的大手倒是一点也不放松。
    “唉哟，那可不得了。进那地方会招来噩运的！”
    “赶紧叫上你家男人，还有左邻右舍，看巫医给这小崽子做个祓除之法，去去邪。”
    “得嘞，交给我了。”
    方兴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这位村婶可不得了，论风言风语嚼舌根，她可是一等一好手。想必不到一个时辰，自己误入彘林的事迹，就会通过她的利口，一传十、十传百，传遍整个村子。
    突然间，方兴感觉来往的村民都盯着自己，像看怪物一般，倍感如芒在背。毕竟，打记事起，从没有听说哪个村民有胆量涉足彘林半步。没想到，赵家村以胆小怕事闻名的方家黑股，居然胆敢独身闯彘林，真大大露了一回脸。
    虽然还在胡思乱想，但方兴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他心知肚明，这次自己怕是惹上大麻烦了。
    心慌意乱中，他瞧了一眼茹儿，发现她泪水汪汪的眼睛也在看着自己，欲说还休。她这一路都默不做声，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莫非，茹儿也信了自己已是中邪之人？这可大大不妙。”眼看巫医的住所越来越近，方兴大感不妙，绞尽脑汁思索脱身之计。
    “赵叔！我觉得有一事不妥！”方兴对赵叔道。
    “说！”
    “按赵家村成例，如果村里有孩子中邪得病，一般是家大人送去的吧？我爹还没见到我，你也经过他同意，就把我扭送去看巫医，怕是不妥！”方兴随口胡诌，心里忐忑不安。
    果然，赵叔停住了脚步，看着方兴。
    方兴见自己的小把戏奏效，趁赵叔还没反应过来，继续鼓动道：“要不这样吧，麻烦赵叔你带我去见我爹，他如果同意的话，我自然听从。这样，你和我爹也不至于产生嫌隙……”
    赵叔沉吟起来，此刻他比刚才冷静了不少，显然有些被方兴说动。
    方兴心想打铁得趁热，赶紧给茹儿使眼色。
    茹儿心领神会，连忙附和道：“是啊，爹爹！如果别人没经过你同意，就把我送去见巫医，你会如何？”
    “说得也对。”赵叔是个耿直爽快之人，也没细想，就转头带着方兴往方武家走去，刚才还加力扣押方兴肩头的手也略微松了劲。
    方兴父子住在赵家村最西头，因为养马之术是赵氏的不外传之术，所以作为外人的方武父子便不养马，住的也是赵家村唯一没有马厩的房子。
    赵叔在门口站定，敲了三下门，道：“方武兄弟，我把黑股找回来了。”
    门分左右，一个三十出头的壮汉迎了出来，对赵叔拱了下手，道：“多谢赵大哥，给你添了这么大麻烦。”
    方兴见父亲出来，如同看到救兵一样，不过再一观察，自己父亲面色铁青，显是对自己的彻夜不归颇有怨愤。方兴紧张的心刚刚放下，又再次悬起来。他知道父亲常年和赤狄人殊死搏斗，见过大风大浪，他表面上越平静，内心可能越是波澜起伏。虽然父亲从小到大很少打骂自己，但这种不怒自威的神情，同样让方兴不寒而栗。
    方武把赵叔迎进屋子里，方兴这才觉得自己的手腕被赵叔松开，早已疼得发麻，不由得甩了甩手，心里暗骂一声“莽夫”。
    茹儿跟在身后，刚想迈步进去，被赵叔呵斥住：“你在外面等着！你一个黄花大闺女，其他男人的家你也随便进？！”
    茹儿本来一路上就默默抽泣，委屈得紧，这一下见爹爹竟然凶自己，“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方兴的心登时一疼，但是也爱莫能助，只能和茹儿相视苦笑一下，便匆匆进屋。
    方家屋内。
    十几年前，方武刚流落到赵家村时，便并未再娶，仅和方兴相依为命。由于方武不善操持家务，所以家徒四壁，摆设简陋，甚至没有像样的座椅，于是赵叔便站着和方武交谈。
    方武抱拳道：“多亏赵大哥，把犬子找到了，我昨晚寻遍了村里村外，就是没下落。”
    “你当然找不着了，你猜他去了哪？”
    “不知。”方武摇头。
    赵叔叹气道：“黑股这小子，昨晚竟然闯进彘林！”
    “什么？果有此事？”方武瞪了自己儿子一眼。
    方兴点了点头：“孩儿被一只老彘王穷追不舍，不得已躲进了彘林。”
    “你好大胆子！”方武扬起手来，作势就要劈头打下去。
    “方武兄弟莫急！”赵叔赶忙拦住，道：“等兄弟我走了再打不迟。不过，黑股得跟我到巫医那里去一趟，按赵家村的规矩，进了禁忌之地，自然要去除除邪气。你看现在……要不，明日一早，就让黑股到巫医处，巫医自有计较。”
    赵叔本来想让方兴见完其父，便往巫医家押送。但此刻见了好兄弟，心里也软了下来，想他们父子俩定有些话要叙，便把时间改到了次日早晨。
    “那是自然，自然！”方武叹气道。
    赵叔辞别方武，便带着茹儿回家去了。不表。喜欢莫非王臣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莫非王臣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