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一碗汤饭

    燕承的一只眼肿着，因为是侧着环抱着自己躺在雪堆里头的，肿着的那只眼叫冰雪煨着，敷着反而有些舒服，也感觉不到疼。
    能睁开的便只有一只没叫燕江的拳头砸到的眼睛。
    那只眼甫一用力睁开，便得了眼前少女的一声惊叹。
    “哎呀，不留，这人这眼睛真好看诶！”
    他一向知道自己承袭了母亲的好相貌，他的母亲在成为燕江的平妻之前，是淮苏州中政一带顶有名的大美人儿，被燕江强行掳到了营里头，糟蹋了一番，后来才明媒正娶嫁做燕江的第五个平妻的。
    燕江的女人都活不久，燕江年轻的时候发妻便死了，没留下一儿半女，此后娶的不管是妻还是妾，都活不过一年。
    坊间早有传闻，说燕江克妻，注定无后，就是孤寡的命。
    他娘撑得久，但在燕府之中也并不十分开心，终日思念着一个人，又常常遭受燕江的暴力，最终在燕承五岁的时候郁郁而终，没留下什么东西给燕承。
    除了一副好相貌。
    他的眼睛，担得上“明眸善睐”四个字，他的唇、鼻、眉眼，连眼下一颗不显眼的泪痣，全都承袭自他的母亲，只是脸型相较刚毅些，这般一组合，实在是顶好的相貌。
    这样说来，他同谢昭的身世倒有些类似，谢昭的母亲也是在谢昭五岁的时候没的，听闻也是郁郁而终。
    这同他有相似身世的少女，见他睁了一只眼，眼中星光细细碎碎，又惊又羡低叫出声。
    燕承睁了眼，却看不得她长得如何模样，只看得一双略英气的眉，眉下一双圆的大眼睛，见他看她，笑得眯起来，弯成一双新月，上下眼睫一盖，连黝黑的瞳仁都看不着。
    厚重的围脖挡着她的下半张脸，但他推测，她并不难看。
    至少不会像传闻里头说的一样，是个夜叉。
    夜叉没有这样好看的眉眼。
    “谢三，这儿是燕府后巷，太晚了，若是有事情，咱们说不清楚的。”
    谢昭身旁的谢不留，又提醒了一次谢昭。
    这儿不是久留之地，他今夜就不该带她抄近道，直接去燕府前门，办完了事儿就走，该多好？现如今谢昭这恻隐之心一动，啧啧啧，恐怕不是一时半刻能走得了的了。
    谢不留低头看着倒在地上连个瑟瑟发抖都没有办法了的那公子，没好气啧了一声。
    谢昭这个蠢蛋，没理解他的良苦用心，还一边不耐烦同他说，“晓得了晓得了。只是路见不平，总得拔刀相助的，他这都快要冻死了。”一边解着身上的披风，将那人扶着坐起来，用披风盖好，还搓着对方的身子，好叫对方暖和一些。
    谢昭看不出，他可认得他，燕江对自己的儿子再暴戾，但总不会让自己的儿子真冻死了陈尸在外头。
    但是按照谢不留之前听来的，说燕江这儿子，并不是燕江亲生的儿子，这桩事情在燕府里头秘而不宣，是件丑事，燕府阖府上下对这燕承从来没个好脸色，只在外头才当他是少主子一般尊待。
    他还听闻燕江想用这个儿子同当今圣上换什么东西，但是一直没能成。
    简而言之，这燕承对燕江来说，是可以牺牲掉来换取利益的东西，并不被当成是个人。
    倘若今天有人要来买燕承，燕江也会毫不犹豫地将他卖出去。
    谢昭如今在这处，若是将这燕承救了倒也罢了，但若是燕江将计就计，叫燕承死在谢昭手里头了呢？
    燕江想着谢家军已久了，这不吝是个好机会。
    燕江向来也没个慈悲之心。
    这会儿，燕府之中不知道哪儿就有人注意着这处呢。
    “不留，你去巷口那儿买一碗汤饭，就咱们刚才吃的牛杂碎汤饭就成，叫他多搁些辣椒，驱寒。”
    谢不留抬头望天，顺便看了看燕府围墙之上有无探头探脑的脑袋，再瞥了一眼燕府远处的后门。
    嗯，好似是有个影子……
    “还不快去？”
    谢昭着急，有些动怒。
    啧，真麻烦。
    谢不留咕哝了一声，往刚过来的巷子口去。
    他同谢昭今夜本来就是来吃这只有夜里才有的汤饭的。
    城南这一带并不是他和谢昭常来的地方，在雀州的时候，到夜里闲聊，士兵们说起各自家乡的美食，有个家住城南掩子巷的，就说在子柳巷附近有个日落了才出的摊子，卖的是汤饭，浇的是大骨头炖好后，加上牛杂碎和猪杂碎的汤头，要是赶上摊主有多的本钱，还能吃上牛肉、羊肉、猪肉这样的纯肉，肉被炖得软烂，入口即化，拌着喷香的白米饭，将骨髓都炖出来的热汤，那汤饭就像粥一样暖人胃，又像白米饭一样叫人饱腹。
    那摊主用的是西北的做法，做的是辣的汤饭，京城别处没有，在冬夜里头若是能吃上一碗，连阎王立刻来抓人也不觉得人间遗憾。
    他那时候听着了，就去同谢昭说，谢昭认认真真记在小本子上，等到回京城，就来了。
    为了这一碗汤饭，谢昭连在今夜必须得去的酒席上都没有多吃，生怕自己装不下一碗冬日里的热汤饭。
    照他来讲，他们就不该今夜过来吃，也不过是昨日才到的京城，谢昭记在小本子上的东西也很多，但偏偏掩子巷的汤饭是最新的一个。
    又偏偏掩子巷同子柳巷相交着，而谢昭在今夜的宴席上头，又好巧不巧捡到了燕江的一枚玉佩，突发善心，想将玉佩送到燕府来。
    他想谢昭可能是喝得太醉了，她酒量一向不太好，今晚的宴席上，有人一直想灌醉她。
    谢不留又看了后门一眼，方才好似有个人影的，现在再看，又好似只是后门旁的桃树的影子。
    “你莫叫他死了，有事喊我。”
    谢不留硬邦邦扔下这一句，转身大踏步往巷口走去。
    好在摊子就在巷子交界的地方，他退两步，也还是看得到这儿的情况。
    但若燕承真死了，而那当下燕府之中又立即跑出来人的话……
    那就只能祝谢昭好运了。
    谢不留摸了一摸别在身后的刀，再摸了一摸腰侧的钱袋。
    啧，忘了跟谢昭拿钱了，这笔账也不知道算在谢昭身上，还是燕承身上更能赚到一些。喜欢昭昭美人心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昭昭美人心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