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夏夜的祭典，梦中的烟花（3）

        陆天俊走到旅馆背后的山上。
这里的树生得十分高大。
繁密茂盛的树叶被风吹动，哗哗作响。
一片有巴掌大小的绿色的枫叶从眼前飘过，正好落到前方。
陆天俊刚弯下腰，就听到前面有两个清脆的声音。
一个像是用力摇晃铃铛一样的笑声。
笑声小了，另一个像小溪流般的女声响起：“瑛，不可以这样哦。”
陆天俊身子一僵，拈着那片枫叶直起腰。
天女目瑛和渚一叶正在前方。
两人也同样看到了陆天俊。
和上次在神社见面相比，陆天俊觉得自己已经有了长足的长进。至少现在的他还能够笑。
就像他接近春日野悠时的笑。
陆天俊微笑着打了声招呼，“你们好。”
“哦，你好！”天女目瑛摇着手，大声回应。
渚一叶却没有她那么自然，没有直视陆天俊的眼睛。“你好。”
陆天俊心中一叹。脸上却没有显露，只是笑着，“你们也是来观赏山景的吗？”
“不是哦，”天女目瑛伸出右手，像团扇一样，左右扇着，“我和一叶是听说了那个‘蓝袍怪人’的传闻的消息，就是那个到处问人‘我的小织在哪里’的怪人，听说他在这一带出现，所以我特地来看看。”
“哦。”陆天俊看向西边的斜坡，“不过是些网络谣言而已，不足为信。再说，就算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你们两个女孩子去找，也很危险吧。”
“走吧，我送你们俩下山。”
陆天俊脸上挂着虚伪的笑，用着自己平时截然相反的温柔的语气。但说出的话的确是心中所想。
出了森林，走到上山来的青石台阶，陆天俊停下脚步，“那么，再见。”
“唉——”天女目瑛拖长了语调，“岛村，和一叶这样的大美人走在一起，你就不想多呆些时间吗？”
陆天俊看了渚一叶一眼，看到的是和自己对视又马上扭过头去的渚一叶。陆天俊只是微笑：“不了，我还想去山顶看看。”
陆天俊大步走开了。
又走进森林中，陆天俊掏出刚刚拾起的枫树叶，捏着叶柄，让枫叶在食指和拇指之间旋转、滚动。
陆天俊忽然回忆起，自己与渚一叶的初次见面。
就像无数老套的少女漫画里的那样，两人的相识始于一次英雄救美。
陆天俊接住了在楼梯口摔倒的渚一叶，以及她手中的班里的文学作业。
以此为契机，两人成了朋友。陆天俊也是在渚一叶的影响下，阅读了几本文学类的书籍。
穹在车窗里的倒影，让陆天俊联想到的幻觉和画面，便是渚一叶送自己的那本书，川端康成的《雪国》。
说来也巧，自己竟然和男主角同名，都叫岛村。
陆天俊又一次走回刚才那高大的树木周围，停下脚步。
右手食指和拇指用力，像搓竹蜻蜓一样，让枫叶脱手而出。
枫叶离开了手，在空中旋转了一两圈，便失去所有的力，像废弃的塑料袋，飘落到不远处。
陆天俊看着它落在地上，再没有了半点颤动，才收回目光。晃眼之间，看到了左前方的胡枝子。
这棵胡枝子比普通的胡枝子高的多。约莫有四米。这时正开着密密麻麻的，像是尖尖的手指的紫色的花。
也许是因为刚刚回忆起了那本《雪国》，陆天俊在看到胡枝子的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三四郎》。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胡枝子树。
不知何时，陆天俊走回了登山时走的那条小路。
陆天俊走出了水泥铺成的台阶，没有在观光台边逗留，踏着湿润的泥土上的小草，走到了一个被别人看到说不定会被误会自己要跳崖的地方。
在这里，已经可以看到学校选择的那家旅馆。
“能看到Sora吗……”
陆天俊脑子里什么也没有想。仿佛为了交差似的给自己编定了个目标，往前面又走了一段。
陆天俊不知道该用“无心插柳”还是“柳暗花明”来形容自己的心境。
因为，在这里，透过几颗陆天俊叫不出名字的大树的红色椭圆叶子，陆天俊看到了她。
越过一片绿树白花，陆天俊看到了她。
陆天俊站在小山坡上，远远的看着穹。
穹穿着红色的仲居服，头上不知何时扎上了一块蓝色的头巾。
蓝色的头巾将她奶油色的长发遮盖。
陆天俊只能模糊的看到穹可爱的脸。
陆天俊的视线跟随着她移动。望见了旅馆中的樱树。樱花早已谢了，绿叶倒是颇为旺盛。
透过林间的间隙，陆天俊还看到了其他人。
抬起头，蓝色的头巾变成了蓝色的天空。
蓝色的天空似乎要坠落下来。陆天俊只觉得天地间还吹着的风仿佛一股水流，被人从高处泼下，淋在他身上。
“三四郎也是这么看着美祢子的吧……”
从乡下到东京的三四郎，遇见了那个叫人捉摸不透，寤寐思服的美祢子。为她烦恼，为她痴迷，美祢子的态度却暧昧含糊。最终只是从老家回来后，从朋友那里听到她结婚的消息。
本来已经忘得差不多的剧情，这时忽然涌上脑海，这种感觉，让陆天俊把自己和穹代入了三四郎和美祢子。
失败的恋爱，让陆天俊有些烦躁。
陆天俊在原地走了几步，转过身。
他这时才发现，并不是天掉了下来。
而是自己坠入了天空。
奶油色的天空。
“回去吧……”
陆天俊转过身，就看到了穹。
穹也看到了他。
陆天俊浑身僵硬。
如果我眼前有一面镜子，那么我或许会看到这世界上最滑稽可笑的表情……正当陆天俊这么想的时候，就看到穹向他挥手。
陆天俊看不清蓝色头巾下的穹的脸，但只看到她挥手的姿态，陆天俊就可以想象穹脸上一定是那种见到亲密的朋友的，开心快乐的笑。
“或许这才是柳暗花明吧。”
陆天俊正想回应，就见穹像是害羞一样，跑进了转角。
陆天俊的嘴角挂起一个笑，与之前和春日野悠相处时相似却又彻底不同的笑。
陆天俊转身往山下走去。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穹了。
……
“嚯呀！”绪花叫了他一声，“春日野同学，你在这里干什么？”
背紧紧贴着墙的春日野悠吓了一跳，“啊，没什么。”
总不可能说“自己刚才看见岛村，并且笑着向他挥手，然后才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女侍”，然后因为过于羞耻才躲了起来吧……
绪花哈哈大笑，伸长了手拍着春日野悠的肩膀，“多亏了春日野同学，现在说不定能赶上！”
春日野悠嘴角抽了抽，“真是太好了。松前同学，记得帮我保密。”
……
夜。
彩灯。
喧闹的街。
心中躁动的陆天俊与穹走在街上。
四周是热闹的人群。
陆天俊看了身边的穹一眼。
作为帮忙的回礼，旅馆的人借给她们用于祭典的浴衣，让她们好好享受当地的祭典。据说到时候还会放烟花。
穹穿着白色的浴衣，奶油色的长发被黑丝绒的发带绾起，从陆天俊的角度望去，可以看见她雪白细腻的脖颈。
本来除了他们两人外，还有春日野悠几人，但当穹看到迟到的依媛奈绪后，不知为何有些别扭，语气不善地向春日野悠说自己头有些晕，要回去休息。陆天俊这时发挥了自己“邻家哥哥”的身份，前来送她。
陆天俊心中满是兴奋，甚至到了躁动的地步。他还在想穹对着他挥手的画面。
在岔路口，陆天俊看见穹毫不迟疑的朝旅馆相反的方向走去。犹豫一秒，陆天俊没有张嘴，只是跟了上去。
渐渐的，稀疏的摊贩和红色的花灯也已看不见。仿佛光彩被吸走，突然进入一个黑暗的世界。
陆天俊感觉穹加快了速度，他什么也没说，默默的跟着她。
穹纵使是全力奔跑，身体素质超过常人的陆天俊也能轻易跟上，更别说现在。
陆天俊与穹并行，直到她因为体力原因放慢了速度。
穹突然停下，陆天俊差点撞到她，还好陆天俊向左迈了一步，稳稳停在穹身后。
陆天俊看着穹。
穹瞪着他，似乎在生气陆天俊为什么跟着自己。“别跟着我！”
陆天俊没有回答。
下午的时候看到的那个友善的穹难道是我的错觉……陆天俊怎么也想不通。
捉摸不透，令人寤寐思服的穹。
穹又低下头，叹了口气。
“对不起，我不该向你发脾气的……”穹小声说完又向前走去。
陆天俊可以挡在她前面，但他的脚步只迈了两步就放缓了，继续跟在穹身边。
“Sora……你有什么烦心事吗？”
“没有。”
“……”陆天俊不知道该说什么。
面前突然出现一条小河，陆天俊上下看了看，桥在远处，要从这里过河，只有几块大石头。
那种即视感又强了不少，陆天俊还在想着美祢子的事。
“我们回去吧。”陆天俊开口说道。
穹不答话，往前走去。
陆天俊没有说话，所有的精神都已绷紧。
在这个地方，这条小河边，他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恐惧和慌乱。
万一Sora掉下去怎么办？
姐姐溺水而死，他在浴室中从岛村变为陆天俊。两件影响他一生的事，都和水离不了关系。
每当有“落入水中”的可能，陆天俊都会有一种恐慌感。
一如上次在海边那样，喜翠庄众人追着那个三流作家到了悬崖边。那时的陆天俊选择了用不客气的语言去攻击大宰治。
在陆天俊的胡思乱想中，穹已经跳过了三块石头，即将到达彼岸。
陆天俊没有重复穹的刚刚跳过的三块石头，只是向前了一块，便整个人用力，跳到了对面。穹的前面。
陆天俊抢先穹一步，轻松的跳到岸上，向穹伸出手。
穹看了陆天俊的手一眼，视线又转移到他的脸上，最后撇过脸去，“不用。我可以。”
穹在石头上退后了几厘米的距离，脚下用力，也向着岸上跳去。
浴衣的下摆打开得比之前大，陆天俊看到了她纤细的小腿，雪白的短袜。
穹踏到岸上，没能收住力，整个人又向前走了几步，跌到陆天俊怀中。
穹的双手撑在陆天俊腰上，感受着她暧昧而急促的呼吸。陆天俊脱口而出：“迷途的羔羊！”①
正准备起身的穹脸色一变，“你都知道了？！”
看着穹的眼神，陆天俊第一次发现穹或许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娇弱。
知道？知道什么？陆天俊不懂。
陆天俊又露出那个“成熟稳重的笑”，避开了穹的话题，说道：“Sora，要休息一下吗？”
穹瞪着他，“讨厌的家伙！”
陆天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穹对他的态度突然这么恶劣。
陆天俊能想到的，只有一开始，见到依媛奈绪的时候，那时穹的情况就有些奇怪。
依媛奈绪又和春日野悠走得很近。
莫非……Sora是因为这个原因？
想到这里，陆天俊松了口气，嘴角挂起一个轻松的笑。
Sora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又突然遇到那么大的变故，会变得依赖自己的哥哥，自然是很正常的事。
在这种情况下，无非是有些小嫉妒罢了。
少女敏感而脆弱的小心思。
“是因为悠吧？”陆天俊虽然在问，语气却满是肯定。
“……”穹沉默。
“Sora，我们都是你的朋友，我，绪花，菜子……大家都会帮助你支持你。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都可以和我们说。”陆天俊微笑着，摸了摸穹的头发。
穹一把打开他的手：“根本不一样！悠是特殊的！！！”
陆天俊明白。血缘关系的确是这世上最亲密的关系，没有任何人能取代。
当下只是静静的听着穹的话。
穹说了一阵，声音变小，“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和依媛奈绪在一起，如果那个讨厌的家伙是你女朋友，那么情况会好很多吧。我也可以和她好好相处……”
陆天俊哭笑不得，“Sora，我和奈绪是兄妹关系。”
“兄妹又怎样？！”穹急得声都变了，“我就是喜欢悠，想做他的新娘，和他一辈子在一起！”
陆天俊的身子突然僵住，平时总是微眯的眼睛突然瞪大，不敢置信的看着穹：原来是这个喜欢吗……
远处响起了尖锐的短暂的啸声，紧随着的是砰砰砰的爆炸声，十分密集。
已经到了放烟花的时候了吗……
街上的欢声笑语也仿佛传到了这里，倒映在了水面上。
烟花发出的短暂的光照亮了穹苍白可爱的脸。在明暗交错间，是那么的诱惑，那么的幽暗朦胧，那么的可怜。
陆天俊已是没有了欣赏的心思。他只觉得一切是那么的遥远，天与地无限扩大，伟大的黑暗笼罩了一切。
而他只是静默的死物。凝固了的被遗弃者的雕像。不断缩小成了一片冰冷的阴影。
待陆天俊站稳了脚跟，穹已经不见了。抬头望去，银河好像哗啦一声，向他的心坎上倾泻了下来。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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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迷途的羔羊，出自《圣经·新约·马太福音》。
《三四郎》中美祢子也曾对三四郎说过。
陆天俊是因为眼前的情景让他想起了《三四郎》的情节，才脱口而出。
②：引用自川端康成的《雪国》，原句为【待岛村站稳了脚跟，抬头望去，银河好像哗啦一声，向他的心坎上倾泻了下来。】。
ps：其实最后这一段，我原本不想改名字的，因为用“岛村”这个名字更有感觉。
在那件事之前，陆天俊的名字就是“岛村”。用岛村这个名字，对陆天俊来说，就仿佛是历史又一次重演。
但为了避免有人说我直接复制粘贴，我还是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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