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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春 王孙春日又还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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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岁通天二年,来俊臣欲罗告武氏诸王及太平公主,又欲诬皇嗣及庐陵王与南北衙同反,妄图夺取大周国柄。
    诸武及太平公主闻之震惧,共先发俊臣,控俊臣数罪,俊臣由是系狱。有司议当以谋叛罪之,逾三日,上以吉顼了案,定处极刑。
    六月初三日,俊臣弃市,仇家争啖其肉,须臾而尽,抉眼剥面,披腹出心,腾踏成泥。
    上始知天下恶之,乃下制数其罪恶,且曰:“宜加赤族之诛,以雪苍生之愤,可准法藉没其家。”
    士民皆相贺于路,曰:“自今眠者背始帖席矣!” 俊臣昔年之恶行可见一斑。
    其实,就在同一天,且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早被收入诏狱的李昭德也被处斩。对于他的死亡,士民们无不可惜,认为贤臣枉死。与看待来俊臣之死的态度截然相反。
    当日在端门城楼之上,由于张易之的关系,我并不曾亲眼目送李昭德离世,从家奴口中听闻消息之后,心中顿生些许感慨。
    十余年前的初春,乾元殿宫变,李显一朝被废,大唐无主。作为太后,废黜了视社稷江山为儿戏的李显于国有利;而作为一个母亲,儿子的失意也令自己无比难过。
    武媚心伤不已,她只把自己困在漆黑一片的大殿之中,不肯外见群臣。我请百官离开乾元殿各司其职,但他们只看裴炎的脸色行事,无一人听从于我,尚只是’御史中丞’的李昭德第一个站出来出言附和我。
    五年前,内庭之中暗流涌动,武承嗣急欲入主东宫,他在尚食局内暗插眼线,妄图毒害旭轮一家。我心焦不已,武媚因不愿见我深陷政治,遂强命我西往梁山为李治守陵七七四十九日。回宫之日,我在炎夏的暴雨中与他不期而遇于悠长的宫道之上。他主动唤住我,并直言愿与我联手复唐。
    我至今仍清楚记得那天在他脸上的坚决不移的表情,还有他的自信,他十分肯定我会选择他。他或许是真心思慕李唐,也或许,他是在为自己来日能得到的滔天荣华做一场人生豪赌。
    在我的帮助之下,他由’夏官侍郎’一路荣升至宰阁之臣,且深受武媚的欣赏与信任。但,也是在我的帮助之下,他等来了今日这可叹的结局。
    显然,他赌输了。他只能在冰冷的九泉之下等待大周皇朝终结的那一天,日后,在那些因助李显复唐而立下不世之功的朝臣里,不会出现他李昭德的身影。
    对他之死,我并无内疚之情,因为如今的我相信,若欲成就大事,我们不得不自私的牺牲某些人。更何况,李昭德的失败与他专权自大的德行不无关系。
    继顺利铲除了来俊臣之后,在我与上官婉儿的不懈努力下,武媚愈发觉得满朝文武唯狄仁杰一人最值得自己重用。于是,这年枫叶初转红了,幽州都督狄仁杰领制书回朝,时隔五年之后重回相位。
    再三确定自己与狄仁杰的同盟关系还未被武承嗣一派发现,我于某夜易服潜入狄府,亲见这位超凡睿智的老者依旧精神矍铄,也许是这些年的边疆风沙强壮了他的身体。最重要的是,他从没忘记过自己的使命。
    “太平恭喜狄相重介中枢!”
    我是真诚道喜,然而狄仁杰面上却无一丝喜色:“何喜之有!此番回都后,所闻所见尽不如人意!”
    看他十分严肃绝不似玩笑,我大为不解:“相公是为何事而忧?相公岂不闻,如今朝中酷吏具已被诛,你我的复唐大计指日可待。”
    “诚然,来俊臣之徒已诛,再无酷吏之患,”狄仁杰道:“可,大周储位仍悬而未决,魏王对皇位仍虎视眈眈,庐陵王远在房州,皇嗣被幽东宫,你我现今如何敢高枕无忧?”
    我于是明白了他所担心之事,先点头承认他所言非虚,再劝他道:“狄相当知,若欲成大事,不可急于一时。魏王对储位的确是势在必得,为达目的,他已使了不少阴损毒辣的招数。不过,不仁不爱者绝不会成事!更有,您狄相现已还都,您是神皇最为信任的朝臣,有您在朝,太平看到了复唐的最大希望!我相信,这天下终归我李氏!”
    狄仁杰捋须沉思,少顷,他徐徐道:“需速请神皇下制宣庐陵王还都,或放出皇嗣,让天下士民知我昔日二君均获自由,如此一来,心慕李唐之人才会越来越多,则魏王一派无法成势。”
    “太平愚钝,请问狄相,当立庐陵?当立皇嗣?”
    “长幼有序,庐陵乃上佳之选。”
    月余后迎来除夕,在此期间,狄仁杰一直或明或暗的劝谏武媚,希望她能尽早从房州召回李显,并立其为大周皇太子,可使江山有继。
    武承嗣深知狄仁杰对武媚的影响力,但武承嗣并没有因此而放弃,他仍在努力,只是,他不过是在为一份痴想而努力罢了。他继续在暗中指使拥立武派的朝臣们上谏武媚,劝她能选择自己为嗣,以延续武家社稷。
    当高戬数次向我汇报武承嗣和二张的频繁接触之后,我们加强了对二张的监视。他们兄弟如今深得武媚宠信,且可以随时出入禁中,倘若已被武承嗣彻底买通,有如此重要的两个人在武媚面前替武承嗣美言,那么,我们的胜算简直是时刻受到严重威胁。
    除此之外,夏日城楼偶遇,我清楚了张易之对我的暧昧情愫,这令我万分不安。我笃定此人对权势野心勃勃,而对女人,难说他心存半点的真情实意。而且历史早有判定,他本非善类。
    去年与契丹战时,夏官的事务自然是异常繁忙,每日都有前方战报或各类信息不断的被飞驰快马送入夏官衙门。郎中姚元崇对每一份文书均透彻分析,且处理的井井有条。因如此,武媚对其十分欣赏,遂擢升侍郎。今夜除夕宫宴,她还特旨令其赴宴。
    “初,周兴、来俊臣等推案,一向捕一人、引群臣,终均判谋反。国法在前,我又怎敢不依?或遇疑其不实之时,便遣近臣亲往查问,卷宗上只见犯人亲笔承服之辞并红押,故,我从不以为疑。今周、来均死,我竟再不闻这朝中有不臣之人。姚侍郎,以你之见,往日被判谋反者可是被冤枉了?”
    武媚认真求问,甚至隐含反思己过之意,座下的姚元崇自是不敢懈怠,正色答道:“回陛下,臣窃以为,自垂拱来,凡被判谋反者,实无罪,均为周、来等牵引罗织!而观其歹毒用心,只为向您邀功受赏!想您派去复查的近臣们本就自顾不暇,又怎敢为他人翻案而为自己招祸?而已身陷牢中之人若不尽早画押承服,则只会遭受种种酷刑折磨,据闻生不如死。由是,都道牢中之人皆真反臣,实则是您被周、来等小人蒙蔽了耳目!”
    武媚大悟,君臣二人继续细说其事,因姚元崇的见解均独到且精准,武媚深感其人才高、正直敢言,命赐钱千贯。
    我一直都在旁观瞧,心里是止不住的唏嘘感慨,好一位名流千古的开元名相,竟是在年近半百之时才于朝中崭露头脚,获武媚青眼,难不成,这真真是应了那’有志不在年高’一说?只不知,作为未来的明皇的得力助手,这姚元崇于我究竟是福还是祸。
    我表情的急剧转变全部落入上官婉儿眼中,想是心情还不错,背了众人,她笑嘻嘻的拿我打趣:“啧啧,神皇不过是赐姚侍郎一千贯钱,你这里便心疼啦?好一个吝啬小气的天家帝女!”
    我随意笑笑:“神皇要赏要罚全凭她做主,我又哪里敢心疼那一千贯钱?只是,看今宵并无自家奴仆跟随在姚侍郎左右,这千贯拿在手里可是着实不轻。”
    她道:“你当真是忧心此事?呵呵,宫中有中人、婢女何止数千,随便遣人代姚侍郎将钱送回府中岂非小事一桩?”
    我与上官婉儿又聊了两句家常闲言,获悉武媚尚不知崇简与武崇训二人因林东东之死在恭安坊大打出手之事。见二张被武媚唤至自己身侧,尤其张易之那别有深意的眼神掠过我,心里于是愈加不悦,便使个借口离开了大殿。
    冷清少人的殿外,有一双小儿女驻足在一座火光冲天的庭燎旁谈天说地。二人间距不过半尺,只闻笑声不断。武崇训这个待人一向是冰冷性子的美少年难得笑容满面,对惠香说话时也是鲜见的温声细语。
    我冷静看着,心并不为所动。
    攸暨忽来在一旁:“月晚,你我如今亲眼得见,崇训他对香儿的确是动了心的。你既坚持要崇简于数年之后迎娶敬华,何不也答应了崇训的请求?他兄妹二人皆梁王子女,我实不明你为何要厚此薄彼!”
    我道:“崇简娶了敬华,敬华便是薛家人。而将香儿嫁去梁王宫,她便成了武家人。这便是区别。”
    这本是最简单不过的婚娶之理,攸暨自是清楚的,可他还是不解我不肯答应惠香婚事的原因。
    我不想多说,我并不预备向生活在这个时空里的任何人泄漏将要发生在未来的秘密。
    “攸暨,我是他们的母亲,你要相信我给他们的安排绝不会害了他们!看似是我不可理喻,但总有一日,你定会理解我今日的坚持。”
    攸暨蹙眉,他还是想要劝我,但知必然无果。片刻,有人小声争执着从我们的身后经过,我回首随意一瞥,从衣着上判断出他们正是二张。
    张易之频频催促张昌宗速行,他语速极快,而张昌宗听的不耐烦甚至想要插话打断,看这般情形,约莫是他们对某件事产生了分歧。路过的宫人们驻足向他们行礼,而他们只顾自己的事,对旁人完全视而不见。
    眼看他们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走廊尽头,不想错失时机,我立即悄步跟了过去。攸暨紧张怕被人发现却更是担心我的安危,注意着四周,他也跟了过来。
    在夜色的掩护下,二张绕过供人休息的中殿直奔无人光顾的西偏院,我看见张易之用力踹开了一间厢房的门,张昌宗并不情愿,右手扳住了门边,还是被张易之给推了进去。
    让攸暨守在了偏院的院门之外,我单独继续跟进,慢慢靠近他们所在的厢房,回廊中那些高大的直径近丈的赤色巨柱是我绝妙的掩体。
    “。。。究竟我何错之有!五哥因何指责我言行鲁莽!宜速回殿,神皇随时会寻你我!”
    张昌宗的口气非常不满,还夹杂许多委屈。我先前的猜测无错,他兄弟二人之间的确是为某事争执。
    “你当然有错!”张易之此刻异常的愤怒,“不过四日之前,你犹向神皇建议当立李显为太子,可是刚刚,你因何又为武承嗣美言?我指责你言行鲁莽难道还是我错了不成?!”
    张昌宗弄清楚原因之后反倒轻松不少:“哦?原是此事啊!嗨,我当是何事!说来也并不复杂,先前,是内相求我,我耐不住她求,便在御前为李显说了几句话。至于魏王嘛,他前儿亲自送入府中一箱奇珍贵宝,您也是亲眼看见了的,如此一来,我今宵代他美言又有何不可?兄长尽管放心!我看不出此事对你我不利。”
    见张昌宗完全不以为意,张易之更为光火:“你!你实在。。。我要如何放心?你以为神皇是谁?你以为她是凭何成为一国之主?她难道会看不出你这小小心思?嗯?!上官婉儿和武三思的私情在这内宫里还有几人不知?他乃武承嗣至亲之人,可她为何不求你帮武承嗣美言而是李显?但凡你能多思虑一分,就能轻易猜到这女人当年和李显定然是有过一段情!她一直没忘自己的旧情郎,她等不及要再见他!我敢担保,他二人之事神皇必然知晓!因此,她不敢冒求神皇只能借你之口!你与李显素无交情,甚至从未谋面,如今,你却谏言神皇立李显为嗣,你就不怕她察觉你与上官婉儿之事?!一旦她上了心要彻底严查,你们,还有我,谁都别想好过!再说今宵,你代武承嗣美言,那明摆着是在告诉神皇你乃三心二意之人!太平当初对你有何叮嘱?不就是让你好好对待神皇吗?只看你的言行,你以为,神皇会认定你乃一心一意之人?你觉得,你自己可是可靠之人?你对我说过,太平让你不许干预朝政,那你为何还要把自己推向最严肃最要命的政治漩涡之中?!我常读史,深知历朝历代凡是参与了储位之争的皇族、朝臣,无人有好下场!你简直蠢笨至极!”
    经过张易之的层层分析,张昌宗这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也慌了原本镇定自若的心神。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她利用我?她居然利用了我!不对,她聪慧冠绝天下,她难道就不怕神皇会因我为李显美言进而怀疑我二人的关系?她就不担心她自身的安危?我不信她会因屈屈一个李显而冒险!五哥,你自幼便多主意,那依着你说,我。。。我到底该帮谁?”
    张昌宗的问题更加扰乱了我的心,因为,我必须要知道张易之在立储一事上的态度。假如他心向武家,我需告知狄仁杰,宜早作打算。
    张易之似乎早有主意,他没用时间思考,立即告诉张昌宗:“如果李显对她来说意义非凡,她自然愿意不惜性命去帮他!阿弟,记住,你要帮的,是李显!自入宫后,我没有一刻不在观察那些游走在权力中心的人,多数都心向李显,他毕竟做过皇帝,乃神皇长子,且这个天下曾姓李!”
    “我仍有一问。纵然朝中之人多是心向李显,譬如内相,可,他们从不对神皇明言,仅凭你我之力,怕也帮不了他李显。彼时又该如何?”
    “你我?”,张易之连连冷笑:“我的好兄弟,你毋需费心!另有二者,才是李显能否回朝的关键之人!”
    “是谁?”
    “狄仁杰。神皇与其相识多年,共历三朝,对其一向重视。你要知道,进了来俊臣的推事院还能完好无损的走出来的人可是为数不多!若神皇并不重视此人,当初又哪肯花半分心思亲自为其翻案?”
    张昌宗道一声’哦’,接着说:“我竟没看出,那白须老汉倒也厉害,原想神皇只是给外人做个礼敬老臣的样子罢了!那,第二人谁也?”
    “太平。”
    张易之话落,张昌宗忍不住发笑:“五哥倒有些草木皆兵了!公主?神皇会听她的?哥哥是言过其实了!在我看来,神皇和公主与普通的民间母女无异,公主孝顺,神皇慈爱。公主从不插手政事,又如何能帮李显?”
    “你要信我!在神皇心中,她绝不止是一个孝顺女儿那般简单,她能够左右神皇的决定。”
    “我实是看不出!公主美丽无双,确是人间难得尤物,但凡她现身,便勾人无数眼球,至于其余优点,呵呵,却是再无一个了。这样的一个女人,娶回家中总是不妥,想那驸马武攸暨,或许是真有点手段吧。要我说,内相才更适合。。。”
    “好了!” 张易之打断他的话,“如此危机之时,你竟还有心思谈论哪个女人更适合做你的情人?你需牢记,倘若神皇她再提及立储一事,你只能为李显一人美言!她若追问你为何更改主意,你只推脱自己从未代武承嗣美言,只管耍赖即是!只要李显能成为太子甚至天子重建大唐,他一定不会忘了我们兄弟的功劳。”
    “是,我一定牢记!对了五哥,我忽忆起一事,今晨,那个一向对你我尊敬备加的吉顼吉尉曾谓我道,天下思慕李氏。我并不懂其意,莫非,他也。。。”
    “或许吧。我说过了,朝中心向李显之人不在少数。”
    待再见到攸暨时,我内衫已被冷汗浸湿,他手心里也有紧张汗水。
    “如何?!”
    我们一边返回宴会殿一边低声交谈,得知二张也欲助李显还朝,他表示我将省去许多力气。
    我瞥他,笑讽:“魏王若知你有如此言论,定恨不能举刀刺你。”
    趁周围无人,他低头在唇上飞快一点:“只要你能早日得偿夙愿,我任他刺!”
    我笑着轻捶他,他任我捶打并不躲避,只知连连傻笑。见崇简正从回廊另一端走来,二人急忙双双敛笑,摆出一派稳重的长者姿态。
    林冬冬一事过去已有半载之久,崇简那天清楚的看到了我的愤怒,他也渐渐明白不可能让武崇训为自己的错误承担责任,他没有继续坚持,他变得比以前要乖,只专心学业。这种变化让我很是欣慰。
    人生之路只能走一次,却悠远漫长,总会有遗憾和缺失,可你要明白对你来说什么最重要。
    三人碰面的一刻,崇简正要开口说什么,攸暨忽道:“落雪了。”
    我侧目看去,月光下,那些大片大片的轻薄雪片似在熠熠发光一般。
    我开心不已:“果真!哈哈,半月前只一场小雪,我未看过瘾,今夜又下,实在是好!你知我最喜落雪时节,落了雪,这世间便干净了。”
    此时我眼中只有美丽的雪花儿,我感慨如此纯洁的精灵般的事物却只有太过短暂的生命。我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告诉攸暨,他听过之后,默默地将我揽入自己怀中。
    “但我们还有很久的时光。”
    我童心突现,故意问他:“倘若明日此刻你我便要永别,你又该如何?”
    他一双黑眸明亮无比,我甚至能看清自己的狡黠笑容徜徉其中。
    “如果。。。如果你我的结局当真如此不幸,至少此刻,我还拥有你。”
    当我想起我们的身旁还有一个崇简时,却发现那孩子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的离开了。
    过了数日,武媚于并不常去的文曲阁内举行了一场小范围的’下午茶’。只看受邀到场的几位朝臣的身份,我察觉出今日必定不一般,便事事留心。
    阁外白雪皑皑,阁内则温暖如春,处处典雅可观。宫人们抬来两具已烤至金黄流油的喷香全羊,一具奉给武媚,另一具武媚命赐给我们分食。
    张昌宗手握薄叶似的银刀亲自切割羊肉,武媚笑夸他的手法麻利。宫人们在我们个人的食案上摆置胡椒和杏酱,另有人为我们分割烤羊。
    狄仁杰捋须笑道:“日前才听家奴道,这西域胡椒十分昂贵,几乎贵至一金仅能换一两,陛下果然富有,对仆等实在慷慨,仆视面前这些,唔,可是足足有二两之多啊!食胡椒如同食黄金,仆只怕自己不敢轻用。”
    武媚大笑:“狄怀英呀狄怀英,你道我对你慷慨,我倒以为你是在讥我吝啬!真要我赐你数斤胡椒你才能满意么?”
    由这贵物胡椒开始,君臣二人谈到了每次朝会之后天子赏赐给百官食用的廊下食,又谈到众宰相办公所在的政事堂的堂厨是否应修葺一事,最后说到了堂厨的伙食问题。大约因还在新年里,他们才会有心讨论这些小事。
    狄仁杰回忆道:“犹记当年,仆乃’大理寺丞’,大理寺衙门公厨的四壁之上尽刻满了国法、律疏。有同僚抱怨,说用膳时本该轻松,却还要去看那些烦人东西,恨不能拆去四壁。”
    我想像着狄仁杰等一干国家法官们的食堂墙上刻满了法律条文,吃午饭时都不能轻松片刻,心里直想大笑。
    武媚也是忍俊不禁,又问其他人,似乎很想了解各个衙门的公厨里都是何模样。
    鸾台侍郎同平章事王綝道自己十年前在’广州都督’任上时,由于夏季酷热难耐而冬季又温暖如春,因此,营建公厨时索性不造遮挡四壁,只以简陋的竹棚代替,时常受蚊虫叮咬,让人苦不堪言。
    攸暨道右卫衙门的公厨里供奉了一尊普贤菩萨金像,另在四壁刻了近百条劝人行善向佛的释教戒语。每次用膳之前,右卫的上下官员皆需拜过菩萨金像并在心中默念一条戒语。
    武媚笑问:“可是你这新上任的’右卫将军’因受汝妻信佛之故,便做主在衙门里供奉了金像?”
    “臣不敢,”,攸暨陪笑,“右卫上有大将军,臣岂敢擅自做主?只因咱大周朝以释教为国教,是以同僚们一齐商议了,才供奉了普贤菩萨。”
    我只坐在一旁看他们君臣几人笑谈趣事,并不参与其中。想是曾被张易之千叮万嘱过,张昌宗并不如常般陪着武媚说笑,也是只听不言,神色紧张。
    我先前的预感并没有错,不久之后,话题转到了立嗣之事上。这是武媚主动提及的,她愁容满面,似乎很是苦恼。
    在座朝臣悄悄对视,狄仁杰暗暗点头。攸暨自知身份敏感,忙敛笑闭嘴,同时双目半垂,故作未闻。我则依旧不语,继续做个看客。张昌宗也是不语,谨慎观察。
    狄仁杰从容起身,直面武媚,他徐徐陈述:“庐陵王与皇嗣乃陛下亲子,而魏王乃武氏嫡传,陛下两厢为难久已,今有此叹,并不为奇!臣前曾数次谏言,今愿再谏,祈陛下听之、纳之!昔高祖起兵晋阳,入主长安,始建唐室;太宗南征北战,亲冒锋鏑,乃定天下;大帝龙驭上宾之日以二子托付陛下,臣冒死一问,倘若陛下欲百年之后将大帝所托江山传于他族,陛下以为,天意在谁一方?!臣闻罪人李昭德曾谏,母子、姑侄孰亲孰疏,难道陛下至今仍分辨不得?!若陛下意属侄儿,臣恐日后陛下英魂不得配享太庙,世代无人献祭!”
    话到最后,狄仁杰已十分激动。其他二臣虽是赞同,却也因他的过份激动而惊的面面相觑。
    武媚暂时不预做正面回答,匆匆道:“此事说来乃我家事,本不该与众卿谈起!”
    狄仁杰不想就此结束,他立即反驳:“君为一国元首,陛下家事即是国事!神州万里皆乃陛下之家,这万里之内,何事非陛下家事?臣为君之肱骨,君臣二者本是一体。臣现备位宰相,理当为国分忧,理当解陛下’家事’!若不过问,臣实有愧于国!”
    随后,狄仁杰表明自己的态度,恳请武媚尽快召李显还朝,以定大局,免生大患。王綝并内史王及善亦及时附和狄仁杰,宣称自己也支持李显当为大周储君。
    从武媚的表情上,我能看出她的醒悟和不快。至少在此时此刻,她心中的那架天秤已完全倾向于李显,而令她不快的是,原来这么多年以来,她还是没能让男人们真正的臣服于自己这个不凡的女人,他们依旧不能接受由自己创立的大周。
    武媚低叹一声,又平声道:“众卿,昨夜得一梦,我深为之忧。”
    “陛下请讲。”
    “梦中我以一叶红枫为舟,行于无际湖泊之上。舟覆之时,见一巨大鹦鹉滑翔天际,我频频呼救,而其两翼忽折,此我所以不得救。当何解?”
    狄仁杰笑容可掬:“陛下此梦臣可解!鹦鹉,武也,陛下之姓耳;鹦鹉两翼正象征陛下二子,两翼折,则陛下坠于水,若两翼康健,则陛下可借其高翔,免于没水之灾。神明是借此梦告知陛下,绝不可使陛下二子有误。不知此解陛下可还满意?”
    武媚未答他却是来问攸暨:“驸马,你好一会子不说话啦!立嗣乃国事却也是家事,你比他们三人更有资格谈论,若依你之见,当立谁为嗣?”
    攸暨赶紧起身,稍一思量,他小心翼翼地回答:“陛下,臣虽为我武家子弟,毕竟长年熟于军事,而立嗣一事关乎社稷稳固、江山万代之大计,如此要事,臣不懂分毫,因此不敢妄言。武也好,李也罢,臣唯遵陛下旨意,绝无违逆。”
    回府进了书房,二人单独密语。
    “我看神皇也是想立庐陵王的,却为何总不能决?”
    我道:“你当真不懂?她这辈子不易,创立大周更是不易,人老了,贪心寿命,贪心权力,若立了庐陵王,便是选择还政李家,依她一贯的倔强作风,实难轻易决定。”
    狄仁杰等人的一番谏言并没有彻底的打动武媚,真正促使她下定决心的却是后来吉顼的一句话。
    吉顼认为,去年孙万斩等率兵谋反时曾移檄朝廷,檄文中有言’何不归我庐陵王?’,由此可见,四方蛮夷并非不臣于□□,而是不臣于大周,他们不满武媚囚禁李氏正统长达十余年。若她百年之后由武承嗣即位,则边疆将大起烽火,整个国家前途堪忧。若她归政李家,则边疆将少烽火之患,大利国家。
    三月,以庐陵王于房州患疾,上遣职方员外郎徐洪召其及王妃、子女速还神都治疾。
    深宫厢房内,上官婉儿斜坐锦榻之上,她时而紧紧咬唇,时而玩弄手指,神情紧张。
    我道:“婉姐姐是在担心?你实在多虑!奉旨前去房州护送他回朝之人里可是有多祚哥哥!而且,武承嗣若敢派人阻挠,神皇绝不能饶恕。”
    上官婉儿递来自己的手,我握住感知她的体温,不禁吓了一跳,凉如冰霜。
    “我岂不知有李大将军在他必能安然无恙?月晚,我不为他担心,我为自己担心,我不知要如何与他面对!月晚,我看起来如何?与十四年前可有变化?”
    为她整理耳畔碎发,我浅笑:“很好,很好!姐姐比十四年前还要美,我只怕他回来认不出你。”
    她忽然站起身,她推开厢房的门,明亮的光线让我一时无法适应,她沐浴在温暖的春风里,表情逐渐柔美平静。
    “二十载,我还记得那年与他初遇时的种种,他的温柔眉眼,他的衣色配饰,他看我时的专注眼神。我无论如何都不曾想到,我会爱上我上官氏仇人的儿子。”
    其实在那年的那一天,我的人生里也发生了许多值得铭记的大事。
    “是啊,二十年了,我亦清楚记得,自那日始,我李绮便多了一位姐姐。姐姐,月晚以为,时移世易,神皇于你来说已不仅仅只是仇人,她亦是你的恩人,甚至我想,说是亲人亦不为过吧?”
    她正要接话,有二位女官快步来报,道李显一行人已至神都廓城,将由位于南内墙的厚载门入城。
    得知自己与他的距离更近了,上官婉儿再次坐立不安,她似自言自语道:“晨间尚来报他行至龙门。。。如何此刻竟已。。。”
    我笑说:“你这里心心念念都是他,难保他那里不念着你啊!他若催促速行,多祚哥哥他们岂能不从?神皇尚无旨意立他为嗣,一切均低调行事,因此并不派百官夹道迎其入城,只准我与皇嗣前往,姐姐可要同行?”
    她默默摇头:“你兄妹且去吧,我。。。我在宫内等他也是一样的。”
    车马疾驰,旭轮貌似镇定自若,然而那泛红的眼眶却是骗不过人。他即将见到已久违十四载的友爱兄长,不止如此,他已是八年不曾踏出那座牢笼般的宫城了。没有人甘当囚徒。
    我问他:“可需我打开卷帘?这些年,洛阳城的变化甚是不小,有人道其壮阔美丽已远胜长安。今日天晴风暖,倒是极适合外。。。”
    “不必。变化甚大?”,他有些难过:“唉,纵然今日有幸一观又能如何?很快,很快我又要回去那座牢笼。也许值得庆幸的是,还能偶尔与你相见。”
    “忘了么?”我满心愉快,“我们不是说过么?待三哥归来之时,便是你与家小重获自由之日。其实你我具明白,所谓还都医治,那只是一个掩人口舌的借口罢了,武承嗣一党约莫也是清楚的,我坚信,皇太子之位定归三哥,而你,旭轮,你从未想得到的这个位置、这份责任,终于不必继续承受。”
    他展臂,动手缓缓地半挑卷帘,洛阳的繁华街景过眼即逝,万千风貌令人目不暇接,宫城早已远隔遥遥。当马车经过他登基前所居的王宫时,他终于开心笑了,他开始对车外的一切兴致盎然,仿若一个初见精彩世界的孩童。
    与他并坐窗前,我莞尔:“你可是答应过我的,一朝重获自由,要陪我游逛市场。如今世风日渐开放,每至不禁之夜,情人们多双双出游。”
    他寻到我的手牢牢握住,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激动。
    “君子一诺千金,必不负卿。月晚,我想为你做所有我能做的事,我想补偿我们共同错过的美好。又是一年春花正盛时啊。”
    “是啊,足足的十四载,你我送他离开,如今又是你我迎他回来。我们一家人,终于要团圆了。”喜欢迷情大唐之爱抑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迷情大唐之爱抑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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