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闪读 > 古代言情 > 迷情大唐之爱抑 > 江城子 酒肆惊悉当年事(下)

江城子 酒肆惊悉当年事(下)

推荐阅读:玄幻之我来到十亿年后轮回乐园:遍地是马甲裂天空骑从三体逃到超神巡天妖捕绝世神皇大明英华拉克丝的法穿棒弹珠汽水瓶里的千岁同学百炼飞升录

    载初元年春一月,【苏良嗣】为特进,【武承嗣】为文昌左相,【岑长倩】为文昌右相,【裴居道】为太子少傅,并依旧同凤阁鸾台三品。凤阁侍郎【武攸宁】守纳言,【邢文伟】守内史。
    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一月末,官居户部尚书的宰相韦方质忽患病不朝,同僚多往探望,武承嗣、武三思也在其中。
    韦方质的祖父乃隋末唐初的武将韦云起,因被诬为隐太子同党,于玄武门之变时被杀。父师实,本是旭轮旧部,后外任华州刺史,旭轮登基,韦师实还朝任太子少詹事,总东宫内外庶务,封扶阳郡公,寻卒。韦方质青出于蓝,居相位四载,受武媚器重。
    武家哥俩儿往韦家走了一遭,回来后便耷拉着脸,在武媚跟前一齐抱怨,说不受韦方质待见。
    武媚完全不当回事儿,仍逗着怀里才满百日的雪娃娃:“韦家父子均为我拔擢,常思恩德,又如何会对汝二人失礼?倒是你们,万不许在外臣面前矜骄倨傲。哟,瞧这姮儿,眉眼更似德妃。旭轮,你以为呢?”
    祖孙三人挨着,其乐融融。武承嗣闷不吭声,武三思撇撇嘴,不甘心道:“太后,侄儿不敢有一字不实,堂兄与侄真真是执礼登门,满怀诚意,可韦相他。。。据床不起,斜视我等,这。。。非是侄儿心胸狭窄,是韦相目中无人啊!我等乃太后亲侄,韦相此举。。。实有不尊太后之心!”
    我漠然旁观,见武媚仍不以为意,随口道:“方质素来勤谨,若非病重,不敢不朝。一个体虚病人,教他下床向汝等还礼?此非常理。承嗣,御医同我回禀,道汝妻此番之疾甚异,吞咽饮食已十分困难,她与你结发廿载,为你生养数子,你呀,与其凑韦家这不打紧的热闹,倒不如陪在妻侧,多说一二暖心话。三思,崇训这孩子甚为机敏,但欠缺教导,人材或庸材,全在做父亲的管是不管。汝等,明白?”
    武承嗣急急起身,恭恭敬敬道:“谢太后警示。臣必安顿家事为先。”
    武三思亦随声附和,但不忘沉声加了一句:“太后,依侄愚见,韦相。。。心思叵测啊!”
    听来好似气话,然而竟能得到印证。数日后,周兴报韦方质犯当诛之罪,依律下狱受审。韦方质当即认罪,证词中攀引苏良嗣,幸武媚知二人不睦,特谕周兴,保苏清白。
    这日宫门才开,与丽景门擦肩而过的苏良嗣入宫谢恩,但这一拜却没能再起。武媚命以肩舆送其归家,并派御医张文仲、韦讯入府看护,要求隔时传报。张文仲诊断后道‘此因忧愤邪气激也。若痛冲胁,则剧难救’。果然,还没等苏良嗣吃一口早饭,胁下便绞痛不止。张文仲再诊,又道‘若入心,即不可疗’。很快,疼痛入心,张文仲直接收拾家伙什儿打道回宫。武媚未加责备,说相信张文仲已尽力。是夕,苏良嗣撒手人寰,长子司礼(太常)丞苏践言上表告丧。
    闻讯,武媚颇为沮丧:“吾欲搭救苏卿,怎料。。。如何是好?”
    其实我也觉得异常可惜,一为老先生之死,二为少了敢对冯小宝怒斥动手的第一人。
    我劝道:“温国公年已耄耋,即便没有此次惊吓,恐也难寿百岁。此非太后之过,太后何需自责。”
    事实如此,上官婉儿也这般劝她。
    武媚听不进,少顷,无意识地轻拍两侧扶手,她惋惜道:“忠臣,直臣,失之可叹!传旨,辍朝三日,为苏卿举哀于观风门,命百官至苏宅赴吊,殡前降玺书吊祭。至于韦方质。。。莫杀他,籍没家产,长流儋州,至死不在赦列!”
    上官婉儿称是,便要去凤阁,武媚却道慢,说记得苏良嗣为官四十年好像只举荐了一人。
    “确有此人,”,上官婉儿迅速回忆,从容答道:“乃春官(礼)膳部员外郎韦安石。本雍州司兵参军,温国公甚礼之,遂荐于太后,言’大材需大用’,应召其入朝。”
    武媚想了想,道:“膳部。。。算不得大用。擢为永昌令吧。”
    “是。”
    牡丹奇擅洛都春,百卉千花浪纠纷。国色鲜明舒嫩脸,仙冠重叠剪红云。
    四月芳菲,花王盛绽之时,群芳立即因之而逊色,洛城春光就此被她独占。武媚设宴赏花,到场的武姓男宾个个精神抖擞,谈吐有致,衣着光鲜,想来他们心中俱已清楚原由。旭轮郁郁寡欢,自顾自饮了两盏闷酒便要离开。
    “这便回宫么?”,我出声挽留,提醒他:“阿娘道今日有新奇歌舞呢。”
    他瞥一眼那欢乐人群,烦气道:“难道要我留此看你挑选驸马?!呵,我没有如此雅兴!我还是回宫鼓瑟自娱吧!”
    喜欢的人能为自己吃醋,心内总是会雀跃欢呼。拉一拉他衣袖一角,我故意气嗔:“偏不教你走!”
    值一行宫娥袅袅入殿,手捧玄色漆盘,新摘的牡丹缤纷雍容,红紫绿墨,难分伯仲,供诸位贵人或簪饰或赏玩。加之二七嘉年的宫娥们无不楚楚嫣然,好似九天仙子。人花两娇艳,渐迷人眼。
    忙唤过一个宫人,我将漆盘摆在旭轮面前,笑说:“请陛下屈尊为妾甄选一朵。”
    他唇角不禁微扬,哼道:“下不为例!”
    接着,旭轮用心挑选,神色专注,双眸似布满濯濯星光。我不舍移目,已然心醉神迷。真正的喜欢大概就是无数次的怦然心动,无数次的患得患失吧,即便你确信这个男人是属于你的。
    “便是它吧。” 他说着,轻轻拿起那中选者,神色愉快。
    时近正午,花儿已由晨间初绽时的霜白转为浅黄,娇气可爱,花蕊暗藏一粒莹亮露珠。
    我奇道:“御衣黄?可有说解?”
    他笑意温柔,小心翼翼的点触盈嫩花瓣:“其色恰如帝王袍服之色,这殿中钗裙虽多,然而,除你之外,旁人若簪此花,阿娘必会责怪。怎舍得浪费一抹大好/春/色?更有。。。” 他故意卖关子,我忍不住催促,他稍凑近,含笑低语:“我喜欢的花只能簪在我心爱之人的鬓间。”
    我亦含笑倾听他的浓情蜜语,悄悄垂首,生怕旁人看清羞红的脸。
    “陛下!陛下!”
    听声便知来人,我匆忙接过牡丹,直觉告诉我她会抢走它。余光可见,她身后跟着圆滚滚的李隆基。同时,另一个圆滚滚的小家伙习惯性的撞入我怀里。
    “阿娘!方才隆基为儿出了好一口恶气呢!” 崇简喜滋滋道,小手胡乱拨弄漆盘里的鲜花。
    孩子高兴,当娘的便万事如意,可我看王芳媚的脸色很差,立时疑心这口恶气必不简单。隆基向父亲表功,说自己做了一件侠义壮举。旭轮充耳不闻,询问王芳媚究竟发生了何事。
    旭轮对李隆基的感情,怎么说呢,一直不同于另外四子。成器是唯一的嫡子,又是第一个孩子,最得父母关注,尤其在如今李家四面楚歌的大环境下,容不得成器有任何失误;对柳云馨,旭轮心中怀愧,这份愧疚还福及了她的弟弟,更别说她为旭轮生的儿子,所以好东西一向先送去豆卢宁宫中,不教成义感到一丝一毫的冷遇;崔缃生产时险象环生,隆范可谓来之不易,旭轮对隆范自然十分疼护;隆业与花山乃双生,都说龙凤胎是福瑞吉兆,隆业又是少子,旭轮不免溺爱。相比之下,排行中间的玄宗陛下似乎。。。像是捡来的。
    王芳媚有些迟疑,小声道:“武尚书的公子不巧撞了我,三郎。。。三郎解玉带击之。”
    旭轮闻言敛笑,看了看与崇简手拉手正志满意得的隆基,淡淡问道:“你打的是武崇训?”
    隆基尚未察觉自己做了错事,兴冲冲道:“是。他屡次欺我李家无人,又惹表兄难过,儿有心惩戒。儿曾问过左右宫人,儿乃亲王,他不敢反抗!”
    这小祖宗的心眼儿绝对比他爹活份,还知道得提前计划,胆大心细,真是三年不飞,一飞就只会给爹惹祸!得嘞,经此一闹,这位心高气盛的小王爷肯定要教武三思’费心’了。心里恶作剧般的笑开了花,表面却继续紧绷,故作稳重。
    旭轮又问:“王娘娘乃汝长辈,她既未责怪崇训,你如何敢擅自作主?此乃不孝,汝知否?况崇训本是无心之失。”
    其实顽童们吵吵闹闹最是寻常不过,哪怕推搡磕碰也不必过多解读。但看武崇训的言行和态度,不难猜出武三思在家中如何教导儿子。待武周立国之后,李武两拨顽童就不止是’讨狗嫌’这么简单了。
    隆基听出父亲心有不满,不敢再笑,双手执于胸前,一声不吭,低下小脑袋。
    崇简急急跳下地,单膝跪在旭轮面前,恳切求道:“舅父莫怪隆基!”
    旭轮扶他起来,微笑哄他:“隆基行事全是出于善意,舅父不罚。”
    崇简略放心,央旭轮带自己去骑马,旭轮爽快答应。隆基自然也要同去,旭轮却把他交给王芳媚。
    “带三郎回德妃宫中,誊抄孝经十遍,明日你交给我。记住,不许援手。”
    我暗暗皱眉,王芳媚惊道:“陛下!十遍是否。。。”
    不及她为隆基求情,隆基却极乖巧的应道:“儿遵旨。”
    隆基遂与王芳媚退下,崇简的小脸立时皱巴巴:“舅父有言不罚隆基呀!”
    旭轮和蔼道:“非是责罚,舅父是要教他知晓何为孝道。”
    崇简似懂非懂,也不去深思,一心只想着赛马玩乐。
    “我现带崇简往德昌殿,你便。。。做你的大事吧。月晚?月晚?”
    难道说帝王之道都是命中注定?小小顽童,不哭闹求情,不撒娇讨价,竟能诚诚恳恳的认罚。倘若换做崇简,定会跟我磨到我改口为止。当然,我也从未罚过崇简。
    突然意识到旭轮还在等我回话,我匆促应了一声,谢过他好意带走崇简,又私心暗示他:“隆基兴许。。。是阜山之鸟,他年大有可为。”
    旭轮却不以为意:“评价如此之高,只因他擅察言观色?”
    我点头:“六岁童儿,如此伶俐。。。”
    旭轮牵起崇简的小手,随口笑说:“大未必佳。他不如成器。”
    少顷,我被请去武媚身侧。宝座临水而设,花香缭绕,清风拂面,十分舒爽。她好奇询问刚才的小插曲,我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话。
    “不过孩子间的争执罢了,阿兄未免责罚过重。” 我最后道,想让武媚明白旭轮对此事的态度,他并没有偏袒儿子。
    武媚微微颔首,赞许道:“旭轮罚的对,较之旭轮,你与三思都不称职。三郎常自诩阿瞒,志存高远。但在我眼中,魏武固然乃栋梁之才,却也是强横枭雄!若不对三郎约束管制,恐来日。。。破我家者必此儿。”
    言辞虽重,但我看武媚的神情还算轻松,许是她相信旭轮定能把小孙子管的收心服帖。为免泄露天机,我不能再多说了,心话也只有时间才能验证一切。
    武媚环顾殿下各人,问我属意于谁。我无奈道:“二月里,太后专程派人告知女儿,说周国公之妻殁了,儿已清楚太后之意,此时更何需问儿?”
    知我顺从自己的要求,武媚便放心了,忽愉快笑道:“说来真有意思啊。汝表兄妹相差一十五岁,初回京时,他是弱冠青俊,模样也过得去,偏你年幼,不可婚配。现今,两个无家无事的人凑在一处,实乃缘分。月晚,我知承嗣过于平庸,但他一向对我忠心,你嫁给他,他对你必呵护备至,我极是放心。”
    的确是武媚希望我选择武承嗣为驸马,但我自己心里也是’有’他的。他是武士彟的长孙,武媚的亲侄,一旦武媚登基称帝,他的地位可想而知,拥护者也将多如雨后春笋。嫁给他,正可深入敌营,知彼知己。
    “原来女儿余生的幸福是承太后的恩情。”,我自嘲道:“太后,女儿反而觉得自己实在不走运。偏周国公这些年吃的脑满肠肥,偏他此时才成鳏夫!”
    “脑满肠肥?你言过其实!”,武媚笑嗔,怕我临时反悔,又温声哄我:“好啦,你心里记着他年青时的好看模样不就成了。这花甚美,便着人送给承嗣吧?”
    我看着手里打蔫不振的御衣黄,攥在手心揉碎,又顺手扔去一旁:“这花不衬周国公的华贵英姿!”
    是夜,我与宁心等人商量此事,并说出自己的打算。
    “瞒?!”,芷汀惊诧:“公主下嫁周国公必举国皆知,惠香懵懂,兴许永远也不会察觉,却决计瞒不住崇简!宜早定。”
    是啊,或许武崇训会借这件事’反击’崇简和隆基。以后崇简也算是武家人了。
    我道:“你教我同崇简说明即可?”
    芷汀点头,宁心按住胸口,激动道:“我与袁姐姐不是一个心思!崇简性子刚直与阿姐一模一样,他长思薛君,若是同他明说了,咱们就等着天翻地覆吧!”
    都有道理,我落得左右为难,便又问池飞和柳意:“你二人之意?”
    柳意皱眉,往池飞身旁靠了靠:“我最是愚笨,公主千万莫问我。上官姐姐,你主意多呀。”
    众人纷纷看向池飞,她一直在思索,此时已有想法,便快言快语:“公主有意拖延此事,却又能拖至几时?我只一拙计。既是乱麻,需得用快刀。”
    一声令下,内宫率先忙活开来,看架势,武媚有心把婚礼再一次办成盛典,而且是一场由她全权做主、尽情发挥的旷世盛典,她要让全天下为她庆贺政途的又一次胜利。朝堂从不是铜墙铁壁,才透出一点消息,便听说武承嗣府的门槛半月内换了三次,还听说武承嗣忍痛赶走了嬖妾宠婢,为做合格的大唐驸马他也是拼了。
    武媚许愿,将建一座不输洛阳宫的气派豪府赐我和武承嗣居住。武承嗣叩谢洪恩,甚至因太过激动而眼含泪光,臃肿笨重的躯体使得他在站起时不得不借宫人之力。听着他的急促呼吸,我倍感心累,累到根本想不起这个男人即将成为我的丈夫,淡漠的对武媚说只求府内能有一处广阔宽绰的毬场供崇简玩乐。武承嗣客气笑说长子延基的骑术尚可,且行事稳重,我尽可吩咐延基陪同崇简。我也客气笑答延基乃华贵公子,不敢差遣。
    拥有至上权力,想法在翌日就变为了现实。正平坊大兴土木,我登上后宅的小楼眺望南方,隔着半座城都能看到暴土扬长和运送巨木泥石的车队。我再次对孩子说了谎,我指着进展神速的新府告诉他们’咱们要搬家啦’,他们也再次相信了我的谎言,开始了各种奇思妙想的期待。
    端午过后的某日,我入宫向武媚请安,因闻贵妃豆卢宁身体欠安,便在回府前绕路去她宫中探望。豆卢宁正倚窗刺绣,虚年七岁的成义站在她一侧,朗朗背诵着中庸,认真的侧颜肖似旭轮,但更像另一个我时常关注却只见过一面的孩子,十五岁,不知他如今长着一副怎样的少年面孔。
    我边走边客套道:“与贵妃上次相见远在上巳,又听闻贵妃此次病了好些日子,我甚为牵挂。”
    旭轮的寝宫流杯殿在东,而这集仙殿却是相反,二者几乎隔了整座宫城,也是唯一位于宫城西部的后妃寝宫。然而,凡视线所及之处,珍宝文玩无不奢美稀奇,甚至有那独一无二的外邦贡宝,皇后刘丽娘宫中的摆饰比之它们不免减色惭愧。身处此间,很难不被微至角落的华贵之气所震撼,更羡慕帝王之宠。
    再看集仙殿的主人,不骄不躁,更不会媚上欺下,一派知足常乐的和顺模样,却也失了她独具的曾让人眼前一亮的有如林下之风的拔群气度。她不再是十六年前长安东宫内侃侃而谈的豆蔻女官,似水秋瞳中不再有孤傲清华的微弱光芒,她只关注这方院落,这个孩子。而在集仙殿外,在旁人的印象里,大唐的贵妃是一个过于寡淡的符号,一个可有可无的无宠女子。
    “如何敢劳公主来此!方才还道是她们同我玩笑。” 豆卢宁微笑致谢,又令成义向我行礼:“二郎不记得姑母么?”
    大概自裴炎程务挺等被斩后,若非重要的节庆典仪,豆卢宁每每称病,极少参与那些只为打发无聊时间而举办的宴饮。而我与成义能见面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武媚从未真正接受这个身具柳家血统的孙儿。
    她话落,成义即执礼参拜,姿态恭谨,然不卑不怯,皇子气派自然流露。我迅速扶起孩子,见他依旧敦实可爱,似乎比除夕时又长高一二寸。体型很明显是随了父亲,手长脚长,可见再过十年便是高大白壮的标准美男子。
    也许他只是母亲的一步险棋,也许他不曾被父亲期待,但何其幸运,他遇到了豆卢宁。
    我自是先夸奖成义很孝顺遵礼,又笑说:“成义只比崇简虚长数月,却远比崇简高健、懂事,唉呀,需得劳烦贵妃赐教呢。”
    豆卢宁请我落座,二人对面而坐,成义紧挨她站着。姑侄每次相见都只是匆匆的一礼一扶,我于成义如同陌生人,孩子不禁好奇地暗暗打量,稚气而羞怯,像极了那个孩子。
    “我哪里有教可赐?”,豆卢宁轻笑,随手把绣品放于小案:“你我身为人母,一颗心都只给了孩子,至于高矮健弱,懂事或顽皮,便是天意了。”
    人定胜天也只是一种美好的祈愿,我颔首承认她的话不无道理。偶然注意到那绣品是一株茎叶挺拔优雅的兰花,花瓣用了娇艳欲滴的朱红丝线,十分别致,便道:“冠庶卉而超绝,历终古而弥传。兰花虽处幽林深谷,却不以无人欣赏而不芳,故而成为备受君子推崇的高洁贤德之花,只是。。。为何是朱色?贵妃可有说解?”
    她纤白的手指怜惜般缓缓抚过半成的绣品,平声道:“我素爱养兰,圣人兴起至此观赏,却道。。。兰如刚毅不屈的志士,可这宫中的人皆卑懦无骨,不配养兰,包括我,而他最无资格。久处深宫的兰已失其魂,这对兰是最残忍的折磨,我遂将它们送往政俗坊母家。先父不喜兰之孤高独傲,将兰置于偏僻一隅。前年先父病卒,兰花如今。。。恐已枯败。朱线,最宜绣牡丹,可我想,倘若这兰也能开出富丽妖娆的朱红姚黄,亦能为众所爱吧。”
    这件别样的绣品何止是她想象中的一株幽兰,更何尝不是绣着十四载的落寞与无奈啊,然而,我心中通透,却无能为力,更不会劝慰。她活成了她爱的兰,她有她的自然国香,孤芳亦可自赏。任何怜悯或违心的赞美,于她都是羞辱。
    我仍是浅笑,夸道:“唔,兰姿优雅,然色泽清寡,我真真欣赏不来,不过,若能开出朱红姚黄,我定要在府里遍养兰花!待此绣物完工,应能聊慰贵妃的遗憾了。啧,好生精密的针脚,真教我妒忌!”
    “勤能补拙,我从前的绣工常被姊妹取笑呢,”,豆卢宁淡然道:“索性埋头书卷,可自侍奉圣人,却又倦怠读书,只有捧起这些针线,天明天黑只在眨眼之间,方不觉时日漫长。呵,我反而妒忌公主呢。”
    她是个不同于常的女人,我对她从来都是敬而远之。她忽然暂顿了话头,我竟不敢接话再问。
    仿佛看清我的心虚,豆卢宁自信的微微莞尔,随即解释:“闻听公主新得一样宝物。”
    我稍稍安心,道:“的确。春月里,淮南大长公主于淄州宅馆病逝,灵辇送返神都后,公主之子遣人送来一柄紫檀槽金环琵琶,道是大长公主留有遗言,将它予我。”
    豆卢宁点点头:“原是淮南大长公主所赠。早闻公主天性聪敏,五岁即能闻音抚琴,无师自通,高祖大加惊异,特赐琵琶并锦?(纟采)。唉,淮南公主不尚奢侈,食不重味,孝奉家姑,德行规矩,为人所称,更难得与封驸马情深意笃,携手五十余载,可惜啊,我与她竟只两面之缘。”
    她的两面之缘令我瞬间忆起许多旧事,不禁怅然:“是啊,永隆二年,我记得清清楚楚,六月,圣人将遵冠礼,大帝特令公主为圣人梳髻,正衣服。七月,大帝又令公主担任荘母,送我出嫁。人一辈子最重要的两件事,淮南公主都在我们身边,她不幸病逝,圣人亦哀戚非常。”
    还有薛绍,他曾那么羡慕淮南公主李澄霞与封言道的婚姻,他还说不敢贪心求百年好合,愿与我执手四十载,可是,只是七年。仿佛戛然而止的乐曲,才听清几个音符,不知它未来将会如何演变,却也只能遗憾终生了。只怪上天没有听见他的虔诚心愿。
    “对不住。” 豆卢宁歉意道。
    “贵妃多虑了,”,我笑对她的同情神色:“再多哀痛与不甘具成往事。难道贵妃未闻?圣人已下制,我将出降周国公,吉日乃太后钦定,仍是七月,就快了。”
    豆卢宁欲言又止,正此时,宫人来报太子李成器派人前来,道是有要事求见我。
    “快请!”
    异口同声,我和她都明白持重谨慎如成器绝不会轻易说出’要事’。那人入内便拜,我道免礼,他快速禀明原由,惹我心焦动怒。
    豆卢宁又惊又疑:“阿谁责罚薛家小郎?!他竟不知小郎身份?!”
    那内侍要答,我闷声道:“不必说了。崇文馆学士莫不是当世鸿儒,断不会有意为难一个黄口孺子。崇简竟敢在储君座前斗殴,那位学士。。。罚的太轻。”
    我虽竭力克制,但无人不明我此时的情绪。殿中一时寂静,我提出告辞,豆卢宁不便挽留,教成义送我出集仙殿。始终放心不下,不知是何现状,我快步赶往东宫。
    内侍在前引路,直至讲堂外,隔窗望去,孩子们年龄参差有别,正奋笔疾书,偶有顿笔思索者。崇文馆属东宫,为储君读书之所,贞观年间规定,限生徒二十,若非天子缌麻以上亲,或皇太后、皇后大功以上亲,又或宰相及散官一品功臣,需为食实封者,京官职事从三品中书黄门侍郎之子,皆无资格入读崇文馆。
    堂内的书案摆设并不紧凑,十几个孩子很是好认,我匆匆看了一个遍,却是不见崇简。内侍悄指讲堂西端,那尊庞大的至圣先师金塑座下,正跪着两个小人儿。左侧的孩子双臂高举过顶,艰难强撑,手捧乌木戒尺,沉褐如墨的颜色衬的掌心红肿愈发明显。心跳登时发急,直想冲进去,先把那戒尺摔它个稀巴烂。
    “小郎仍在罚跪。右为武尚书之子。” 内侍低声道,并说成器之意是请我代子向学士们求情,他怕崇简受不住这份苦,再一次跑出东宫。
    我别过脸,不忍再看,一颗心矛盾的极软又极硬:“罚的好!学士哪里是罚?待回了府,我定亲手打的他十天半月不能再疯魔闯祸!”
    又愁又忧,脚下也觉软绵绵的并不踏实,这条回廊的地板好似在漂浮。慢吞吞走出丈远,我吩咐内侍退下,对一旁的芷汀唉声叹气道:“等一等崇简,咱们一齐回府吧。”
    芷汀点头,她心中的愁绪并不比我少:“也不知学士们欲罚几个时辰。这几日,恐他不得跑跳,也骑不得马,兴许行路。。。也会费事呢。”
    回廊东侧是一片花树,很是僻静,二人便在树下等了半个时辰,焦灼不堪却只能忍。稠密倾重的花枝参差垂下,盛放的榴花红似霞焰,但无心赏玩攀折。待两位学士离开,便见成器与隆基伴着崇简最先走出,兄弟俩各搀着崇简的一条胳膊。崇简在哭,抽抽嗒嗒,手背抹的都是泪光。
    忽然,只见隆基小大人似的紧紧抱住他:“表兄莫哭!咱们去求阿婆,教阿婆严惩武崇训!”
    愈走近,我愈要摈弃对崇简的疼惜之情,告诫自己疼爱绝不等于溺爱,设想换做李贤或房云笙,他们将如何解决这个棘手问题。
    三人见了我,成器快步迎来,急冲冲道:“姑母怎的迟来!侄儿已派人去寻姑母相助,可是那贱奴耽搁了?!”
    成器绝非失礼冒犯,他也是因关心崇简,不免过于激动。崇简哇的放声大哭,仿佛极刻意的努劲扯高嗓门。这哭声格外嘹亮,我一时怔愣,眼前似划过一记绚烂白光,是他出生那夜的彗星。兑主战,徐敬业在扬州举起了叛旗。
    崇简小脸涨红,指我嚷道:“表兄问她做甚?!她只会骗我!我阿耶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我再也没有阿耶了!她还要再嫁武承嗣!教我最讨厌的武崇训做我堂兄!害我被人耻笑!她哪里会为我担心?!”
    妇人改嫁虽不被提倡亦不受褒扬,但也从未被禁止或被嘲鄙,尤其皇门里更是屡见不鲜,大概命途多舛是大唐驸马们的‘通病’吧。不可能有人因此而嘲笑崇简,恐怕只武崇训等人借题发挥戏弄崇简。
    十二岁的成器固然能客观看待此事,但崇简与隆基却已视我为铁石心肠之人,他们的情绪出奇一致,皆激愤不已。虽是稚气使然,却也是最真不过的情感流露。
    其实,在树下等待的半个时辰里,我想过自己必须诚实的并且认真的向崇简解释整件事情,但,意外遭遇他们的’敌对’态度,我实难保持镇定,委屈自心底翻山倒海般蔓延开来。为何我的苦衷竟完全不被儿子理解?!
    我朝崇简伸手,他憎恨地喊着’惺惺作态,别碰我’同时用力拍打我的手。从未有过的□□之痛,凌迟分裂也不过如此吧。成器惊愕,反应过来时便拽住了崇简。
    “不得如此!!”
    我勉强保持微笑,为使孩子尽快冷静,只得后退一步,和蔼道:“阿娘的确。。。瞒了你,但阿娘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你好!”
    波动许久的情绪在这瞬间蓦的恢复了一丝清醒,不知不觉,我居然用了武媚曾给过我的答复。它曾是那般令我反感令我痛恨,而当我自己说出口时,却自自然然,真真切切。推己及人,方能真正体会身为母亲的不易。我自诩走过千年长路,却从未理解过武媚,又怎能奢求一个孩童理解我的苦衷?
    崇简如何肯听劝,因手被成器拉着无法靠近我,他便在原地又跳又跺的撒泼质问:“你改嫁旁人也是为我好么?!哼,你已打定主意,弃我与阿妹不顾!”
    我立时话堵,孩子们的逻辑通常很简单也很单纯,便是在千年后,父母离婚或分居就意味着自己将被抛弃。
    芷汀请成器放手,她试着去牵崇简:“崇简啊,无论公主改嫁阿谁,公主只疼你一人!莫在殿下面前失仪,快随姨姨走!”
    “你们走!你们走!薛崇简只认一个阿耶!”,崇简直往隆基身后躲:“她若改嫁武承嗣,便认武延秀为子吧!我不需她疼我,我认德妃为母!阿耶,阿娘她忘了你,她也不要我和阿妹了,她要跟那武承嗣风流快活,你回来啊!你快回来啊!阿耶!崇简一定听话!崇简不会惹阿耶生气!阿耶,阿娘不要崇简,崇简只有阿耶了!”
    他是油盐不进,还口无遮拦的连声提及薛绍,我的心不再疼也不再恼,只一股呼啸疾涌的辛酸压的我透不过气,仿佛被卷入磅礴深海,拼力的挣扎逐流,无端端默想,生有何趣,死又何惧。我无力为薛绍报仇,无奈改嫁也不被儿子理解,可我如今活着都只为那承诺过他父母的誓言啊。
    硬撑着一口气,我忍泪哄他:“既往不咎,随阿娘回府。膝上不痛么?手还能提笔么?阿娘给你擦药。”
    崇简面露喜色,还微微得意,笃信自己的撒娇攻势再度取胜。却听我话锋一转,严肃道:“可是,阿娘定要改嫁周国公,以后,你便是武家子弟,需遵周国公为父,需称崇训为堂兄,需爱延秀为弟,切记。崇简,你还需切记,你阿耶已经。。。没了,他管不得我,也帮不得你。你在东宫如此失格,只会玷污薛家名望,只会毁了你阿耶生前的清誉,教他在。。。在九泉之下亦不得安宁。”
    崇简哭了,真真正正的悲哭,哀伤而又无助。薛绍的突然离去令他迷惘无措,他尚不能习惯透过回忆的雾幕寻找父亲,而我坚决果断的’抛弃’则令他如坠深渊,是他最后的依靠亲手掐灭了他眼中最后一寸阳光。
    隆基抱住崇简,气愤不已地瞪向我。我可以想象一个过于冷静的自己与往日随和可亲的自己必判若两人,但我真的已身心俱疲,根本无力顾及是否给玄宗陛下留下坏印象。我只是冷冷的回视李隆基,在这件事上,他完全是局外人。
    成器泫然欲泣,不忍且不解道:“崇简年幼无知,可薛大人。。。在天上仍关心着姑母,他懂姑母的难处,不会责怪姑母。姑母非是狠心人,何必对崇简如此残酷?!”
    “咱们的太子殿下毕竟年少啊,”,我自成器的紫衫如意纹袖口处摘下一丝落发,淡然道:“可知世间为母者,没有任何一人会对自己的孩子残酷,往往是儿女辜负母亲的付出。听闻翼国公与子麟台郎裴望、司膳丞裴琏已被下狱?”
    未料我有此一问,成器愣了愣,继而颇惋惜道:“是。前日裴少傅正在东宫,来俊。。。来中丞至此,请捕少傅,道少傅涉及一桩反案,可少傅向来忠心,更为我李家姻亲。。。”
    我打断他的话:“上位者宜寡言慎行。姻亲?呵,太遥远了,我记得裴后故去时,殿下尚未降世。自大唐立国,凡谋反者,必死无疑,崇简的父。。。父亲不正是如此吗?全尸入殓,已是宽恩。”
    “阿娘最坏!阿娘最坏!”
    崇简陡然大怒,一连推开隆基和成器,疯一般直朝我冲来,担心他摔倒,我迎上去才要抱他,他却努劲儿踢中我小腿,随即哇哇哭着狂奔而去。旁人吓的脸色发白,躲在远处看热闹的武崇训也慌忙溜了。
    我转过身,只有芷汀看清我的泪雨,胸腔闷的快要炸开:“成器,隆基,替我看住他。”
    “是!姑母息怒!”
    “去吧。”
    一路垂泪回了太平府,却意外遇上武承嗣的长子延基,他已在朱门外的阍室等了我好半天。他因居母丧,着一袭质朴白衫,从头到脚不佩饰物。
    “怎敢如此怠慢周国公的公子?!”,芷汀呵斥众人:“理应请入正堂!”
    阍者纷纷跪地称罪,恳请芷汀降责。其实我与薛绍的交际圈很窄,登门拜访的客人虽家世非凡却无一位高权重者,而且都是年龄相仿的好友,像今天这种情况还真的是首次。武延基只是一个无官无职的十三四少年,可他的父亲却不容小觑,都道武媚将谋权篡位,一旦事成,武家便是天潢贵胄。芷汀动怒合情合理,我也是腹诽,难道家奴看这武延基文秀纤瘦好欺负便敢忘了他老子是谁?
    眼见二十余人是因自己跪了一地,武延基好不内疚,忙道:“侄儿斗胆,求公主恩宥他们!原是侄儿闻公主不在府上,故而不便。。。”
    我头戴帷帽遮面,武延基很难看清我的悲伤,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随和:“好,你守礼谨身,表姑绝不教你做恶人。都起来吧。”
    二人遂进正堂叙话,延基在我下首入座,双目稍垂,恭恭敬敬的说明了来意。阍室内没有降温的冰鉴,他也是忍到了极点,话落便端起面前的饮品喝下大半盏,努力克制速度的模样也是有点可怜。
    我点点头:“设宴款待又遣你亲自来请,汝父费心了。只是,瓜田李下,我不便登门,这宴。。。宜改在食肆。你以为呢?”
    武承嗣没胆量也没必要给我设鸿门宴,他请我赴宴定然是为示好,毕竟我们在过去的十八年里完全没有私交。无论这桩婚事令他称心满意或忧虑齐大非偶,这些日子想他也是心事难平。我当然可以拒绝,可我没理由也没必要拒绝,了解武承嗣对我来说并非坏事。
    延基霎时慌乱,他甚为紧张:“公主所言极是!本是侄儿向家父进言应设宴款待公主,是侄儿疏忽大意!”
    我与芷汀默契对视,都道这孩子不言父过,十分孝顺。
    我道:“在自家设宴方显诚意,我岂会怪你?延基,回府后便如此转告周国公吧,地点由他来定。”
    “那侄儿。。。隔一个时辰再来请公主?”
    “不必劳你。太后若是知晓,定会责我耽搁你读书呢。派家奴来便是。”
    “是。侄儿告退。”
    宵禁之前,武承嗣派来的车马将我送至敦厚坊,停在一家名为’化祥阁’的食肆外。武承嗣已有安排,二楼清清静静,无一食客。他待我的态度十余年不变,礼貌中暗藏些许卑谦,而这卑谦却莫名让人感觉过于矫饰,更像是一种刻意保持距离的疏离。
    武承嗣专程等在房外,芷汀为我除下帷帽,二人互相见礼,他慢我一步入房。我不先落座,而是临窗远眺。正南方,是一座宽绰富丽的深宅,视野边际是那大宅的正堂,两座丈高的威猛鸱吻伫立于屋脊东西,朝天翘起的虬尾映射着最后一抹暗橘色的落日余晖。
    见我静立不动,又缄口不言,武承嗣忽开口低语,似自言自语更似提醒我自己还在一旁干等:“那是圣人在藩时的潜邸。”
    我当然知道,我记得每一条游廊,每一重院门,我记得那座紫檀匡床,记得悬在床前的珠帘,记得曾灼痛我肌肤的似火温柔,更至死不会忘却他为见我一面而付出的痛和血。我还知道,他承制登基后,只有那些羽鸽被留在了王宫,他无法逃避这宛如幽禁的宿命枷锁,它们却可以,那翱翔于无垠碧空的美丽生灵是他仅存的自由之心。
    我转过身,触上武承嗣心不在焉的眼神:“是么?我在看北市。周国公今日如此费心,必有要事,不妨直说。早闻化祥阁大名,都道吃过他家的饮食,再去别家便是味如嚼蜡了。待国公说完正事,呵,我可要大快朵颐一番,倒要看看他家究竟是徒有虚名亦或名副其实。”
    “他家日有礼席,我尝遣家奴来此购置饮食回府宴客,必不会令公主失望,”,许是因首次与我单独相处,武承嗣不免紧张,干笑着反复搓手,我饶有兴致的凝视他,他眼神四顾,勉强保持自若:“其实。。。并无要事,我只是略感困惑。。。为何是我?”
    这个问题确实出乎我意料,满意或反感,我都是他必须接受的妻子,此时此刻探究原因,还有意义吗?
    我缓缓走近,他匆促后退,模样狼狈。我忍不住笑道:“再退可就要撞墙了!表兄,你我皆新近丧偶,一鳏一寡,我为何不能择表兄为婿?再者,武家子侄虽多,但表兄乃忠孝太皇的长孙,太后对表兄最是器重,表兄当心知肚明。而且,你我身为后辈臣子,岂能不遵太后之意?哦?难不成。。表兄想求我请太后收回懿旨?”
    先前的紧张和拘谨一扫而光,武承嗣全剩害怕了,冲我一揖到地:“在下绝无此心!太后降旨,欲以我尚主,我真真感激不尽!!家中诸子、奴婢皆可作证。。。”
    “周国公不必解释,”,我又是心累,按下对他的鄙夷,淡漠一笑:“国公今贵为文昌左相,与岑右相统理六部,典领百官,举止竟如此。。。呵,若被同僚们看了去,那才真是惹太后不悦呢。”
    武承嗣急忙直身,一滴冷汗悬在腮旁将落未落,结结巴巴道:“是我失态!呃。。。请坐,公主请入座!我这便命人开席。他家的蒸百样独具匠心,实是一道稀罕美味,公主兴许会喜欢。”
    这番交谈下来,我已完全确认武承嗣宴请只为示好,说安心倒谈不上,本来就清楚这不会是鸿门宴,但却是放松了许多,放空思绪,准备开吃。
    崇简这臭小子跑到武媚面前告我的状,居然敢颠倒黑白,说是我非要给武延秀当妈。临出门前,宫人至府,道武媚留崇简暂住宫中,直到他愿意主动找我。窝了一肚子火,我只能借食物压火,何止大快朵颐,简直是不顾形象的狼吞虎咽。
    武承嗣哪里知道原因,也不敢嘲笑我吃相不雅,只认为我是吃顺口了,他自觉选对了地儿,脸上倍儿有面儿,一高兴,还没喝酒,话就多了起来,说早就知道我喜欢听鬼神异闻,他新近听了一则。见我并不反对,他便兴冲冲的开讲了。
    “毗陵?何处?”
    武承嗣急忙解释,手指南方:“便在常州界内,北临淮水。”
    “哦。。。然后呢?这滕庭俊就病死在了毗陵?”
    “他虽患热病数年,又无医能理(治),却未因此而丧命。文明元年,滕县丞赴洛调选,行至荥阳西十四五里,天已暮,遂投一道旁庄家。叩门却无人来应,滕丞心无聊赖,自叹吟道’为客多辛苦,日暮无主人’。”
    我奇道:“难道他发完这句牢骚就等来了主人?”
    “呵呵,非也,”,武承嗣喝酒润嗓:“他等来了一位弊衣草履的秃发老父,自称乃主人浑君平原的门客,姓麻名束禾,行大,另有一客,姓和名且耶。二人引滕丞至正堂西隅,门后便是一处华堂,毕陈珍馐。三人同坐,饮酒作诗,乐不可言。”
    不得不说,这武承嗣讲故事倒真有一套,三言两语,便勾起了我的好奇心,追问麻大与和且耶的真实身份,武承嗣却教我先猜一猜。
    我想了想,道:“想他二人应非你我凡人。”
    武承嗣点头:“不错。麻大作诗一首,暗喻身份,公主且听,’自与慎终邻,馨香遂满身。无关好清净,又用去灰尘。’。那和且耶亦作诗一首,’冬日每去依烟火,春至还归养子孙。曾向苻王笔端坐,迩来求食浑家门。’。
    两首诗根本算不得佳句,有些蹩脚,亦不十分对仗。我认真思索,总觉得并不难猜。一旁,池飞许是猜出了那答案,表情骤变。我急忙问她,她只笑不答,也请我先猜。
    武承嗣笑说:“恰如公主,滕丞也是百思却不得解。因见浑家四处华盛,心生淹留歇马之意,他便作诗恭维,希冀麻大与和且耶能转告浑平原。”
    “国公请讲。”。我客气道,心怨他是故意卖关子啊。
    武承嗣道:“滕丞诗云’田文称好客,凡养几多人?如欠冯驩在,今希厕下宾’。”
    话落,武承嗣端起一盏酒,一边闲闲啜饮,一边看我皱眉苦思。
    池飞已是强忍笑意,我却仍无头绪:“这。。。滕丞既欲借住浑家,将浑平原比作孟尝君,自比门客冯驩,又谦称不介意提供给自己的房舍是否寒简,合情合理啊。池飞,你可知谜底?别闷着我啦!”
    池飞轻咳,不疾不徐道:“回公主,婢子窃以为,滕丞若知自己投宿何处,定然片刻也不愿停留呢。”
    “这位娘子解答甚妙!”,武承嗣赞许一笑,慢条斯理道:“麻大与和且耶闻诗后捧腹大笑,对曰’使君得在浑家,一日自当足矣’。他三人饮酒十巡,遇浑平原归,惊异非常。滕丞言为麻大、和且耶所邀,然,环顾左右,却无二人踪影,眼前的华堂竟。。。变为厕屋,旁有大苍蝇、秃帚而已。经此怪诞一夜,滕丞热疾顿愈,不复更发。”
    “对啊!麻束禾。。。哎呀!我怎会猜不出!”
    我听了最终答案,再联系二精怪暗喻身份的诗句,不自主拍手称妙。精怪不止能幻化人形,居然还会作诗!果是诗酒风流的盛唐气象啊!可是,等这股激动劲儿一过,我默默的放下了碗筷。故事的确是好故事,就是这场合嘛。。。怪不得池飞忍俊不禁,我都莫名觉得自己像是蹲在厕所喝’酒’吃’肉’的滕庭俊。
    但无论如何,这则小故事提升了我和武承嗣之间的融洽度,快速又高效。我含笑望着再接再厉的武承嗣,心说日后有没有可能利用这个最接近皇权的武家人达成所愿呢?或者,即使不能为我所用,至少教他对我不加防备,如果他敢威胁旭轮的安危,我便顺手给他一刀,纵然一命抵一命,我也甘心情愿。
    武承嗣可算不出我的筹谋,他心无负担,愈说愈高兴,从鬼怪异闻谈到同僚囧事又说到几个儿子,酒也是越喝越多,渐渐的,明显听出他口齿不清,甚至思维混乱,前言不搭后语。我今日不曾午休,精神不济,戌时过半便觉困倦难支,遂告辞要走。
    “国公也宜回府歇息,免得误了入宫的时辰。”
    武承嗣已是醉眼迷离,死死握着酒壶,脸几乎贴了上去,像是怕被旁人抢走:“我十七年。。。兢兢业业。。。从不误时。。。可今夜。。。玉盘真美!真圆啊!我不走!”
    我心笑他是真喝大了,门窗此时严丝合缝,他哪只眼能看到月亮!况且,初九夜只有上弦月,就算把天看出个大窟窿也找不到什么圆月啊。
    他的随身侍从便去搀他,焦急的低声提醒:“公主欲辞,还请主公起身相送。”
    武承嗣极不配合,还怒气冲冲的把那侍从推倒一旁:“竟敢犯上!赶我走?!我把这化。。。化祥阁买下!砸!烧!谁敢赶我走?!”
    侍从神色大变,不敢再劝,只不停的向我叩首致歉。
    我随口道:“哪里敢劳周国公相送?你好生服侍国公,切莫摔伤手脚,婚期便在七月。”
    “是!仆谨记于心!”
    我不及转身,迎面泼来馥郁酒香,倒是没糟践一滴醇酿,满满一盏全落在我的月白水纹纱裙。这刹那,除了八面威风的始作俑者,余下四人皆怔然无语。他侍从恨不能以死谢罪,瘫在我脚旁,大气也不敢喘。芷汀和池飞丁点儿不恼,更多的是不便外露的讥笑。
    池飞商议与我换衣,我道:“无妨,总归看不出异样。咱们走。”
    却听武承嗣又恼又急的喝道:“不许走!留下!陪我!为我斟酒!哈,太平公主为我斟酒!不,不是太平,是李绮,也不对,是月晚,对,是月晚!哈哈哈,我从未唤过你的闺字,即使在梦中。。。我!亦!不!敢!好听,真好听!”
    回望的的确确已失控的武承嗣,我哼道:“国公真的喝醉了!”
    武承嗣急忙摇头,砰,他放下酒盏,得意笑说:“你看我放的多稳多轻!你不信?再看。”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但未等站稳,便又歪斜的跌回软席,笑吟吟道“我没。。。没醉,醉的是你!月晚,呵,表妹,是你在说醉言啊!我设宴款待,本欲求。。。求个踏实,我问你为何选我,可我。。。我永远不会踏实!只因我明白!我统统明白!!”
    他眼角的那滴泪光让我忽然意识到他并非罪大恶极之人,对我也从没有过坏心,不免有些可怜他:“表兄勿要多想,成婚之后,我会对你。。。呃,你我齐心效忠太后便是。”
    武承嗣仍是丑态傻笑,使劲的抹了抹眼角,忿然道:“你还在自欺欺人!哈,攸暨。。。攸暨。。。对你钟情久已,我们逗他,说他这辈子不可能做你的驸马,他那时年幼,他害怕啊,哈,痛哭流涕!为一个女人,哼,真教人看不起!然而,太后中意他,你也。。。整日与他厮混,形影相随。我又替他高兴,心想这小子真走运啊,竟能成为二圣的子婿,成为你的丈夫!也好,若你二人恩爱和美,对武家,对我,又有何弊端呢?可你!你居然辜负了攸暨的真心,你居然选择了薛绍!
    是逆耳的酒话,却也都是事实,我心下悲凉,自斟一盏,仰脖喝尽:“我已许久未见攸暨,也再不会与他单独相见。你大可放心,我既嫁了你,便不会令你难堪。”
    武承嗣毫无顾忌的仔细端详我,眼神不屑:“啧,有些事,你瞒得过外臣,却绝瞒不住我!上官才人对太后说了,哈哈,巴州雨夜。。。你与他。。。哎呀呀,我真不齿说出口啊!表妹,薛崇简是谁的儿子?哈哈哈哈哈,若非我武家孙儿,太后怎会钟爱至斯?哎哟,薛绍啊薛绍,我都替他憋屈!!不过我信你!我信你最终爱上了薛绍,宁死也要为他求一线生机!我佩服你!真的,我佩服你!月晚,我自知不及薛绍,亦不及攸暨,可你若能真心待我,我武承嗣必以死酬情!你靠近我,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必能教你彻底忘了攸暨。但是,但是!你需答应我,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武承嗣的顾虑并非无事生非,于武家之外,他是位高权重的尚书右仆射,于武家之内,他是攸暨的堂兄。他不想受人猜议,他不想被嘲讽取笑,入理切情,我完全理解。
    此时此刻,若我说心情平静必是作假,但其实也没有因他的这番发泄而十分激动,只是,心田泛起点点后悔涟漪。我利用了攸暨,我欺骗了薛绍,都是有心为之,却非出于歹意,然而,错就是错,我不会为自己辩解。
    我苦笑:“国公今日宴请的真正目的我已然明白。我只能告知国公,圣旨已颁,我必如期嫁与国公。那些旧事。。。我无意解释。国公不需费心编造攸暨的所谓秘密,我保证与他无牵无扯。”
    不料,我的坦言竟惹的武承嗣暴怒,腿一蹬,险些伤及我,声音也骤然变得尖锐而怪异:“你不信我,足见你心里还有他!你了解攸暨?你真的了解他?!你了解的只是你未嫁薛绍之前的攸暨!一个男人,心心念念都是你,他岂能甘心放手!眼睁睁看你与薛绍恩恩爱爱?!儿女成行?!哈,你怎会是太后的亲生女儿?!”
    我只道武承嗣是醉后失言,也并不介意,淡漠道:“我从未宣称自己了解攸暨,但他为我付出的一切我感激不尽,只是缘深情浅,此生无以为报。还请国公不要污蔑他。”
    “诚然,诚然!”,武承嗣却又笑了,神神秘秘:“为躲你,他弃官从戎只身跑去绰州戍边;为救你,他在巴山舍身引开暴徒。我不会污蔑他对你的好,我怎会如此卑鄙!我活了半辈子,从未如此珍视一个女子,哈哈哈,你看,媛信病逝不过数月,我就要做你的驸马啦,论真心,我远不及攸暨。可是,他对薛绍,哈,怨入骨髓啊!诶?你要走?难道你不想知道你和薛绍的女儿的死因?还有薛绍,你不想知道薛绍为何会死?!”
    武承嗣吵闹了许久,我对他已然厌烦,拔脚欲走,芷汀也嘀咕他是无中生有,莫名其妙。
    池飞却请我留步,她犹豫道:“公主,其实。。。当年之事,那厨娘逃了,公主亦未深究,只一味自责,我思来总觉不妥。何妨听他一听?”
    我瞥看醉的一塌糊涂的武承嗣,不耐烦道:“那便再留一刻,免得他又闹着要拦我。”
    ===================================
    【长孙稚】【士亮】【始】【孝政,尚高祖高密公主】
    —————【士亮】【恺】【敬道】【曦,尚太宗新兴公主】
    —————【绍远】【览】【操】【诠,尚文德皇后女新城公主】
    —————【子裕】【兕】【晟】【无忌】【沖,尚文德皇后女长乐公主】
    【长孙稚】【景略】【淑信,嫁杨雄】【恭仁】【思训】【嘉本】
    ——————————————————————————【慎交,尚中宗长宁公主】
    ———————————————————————————【洄,尚武惠妃女咸宜公主】
    ————————————————————————————【悦,尚玄宗建平公主】
    【杨兴】【杨国】【杨绍】【杨雄】(杨坚族子)
    ————————————【杨达】
    ————————————【杨贵】
    【杨祯】【杨忠】【杨坚】【杨广】【某女】【吴王李恪】
    ————【杨忠】【万安公主,嫁窦荣定】【窦抗】
    ————【杨忠】【昌乐公主,嫁豆卢通】【豆卢宽】
    【杨雄】【演】  【思敬,尚高祖安平公主】
    ————【恭道】【第三女,太宗婕妤】
    ————【师道,尚高祖长广公主】【杨豫之,娶李元吉女寿春县主】
    ————【女,嫁豆卢宽】【豆卢仁业】【钦肃】【女,睿宗贵妃】
    ————【第三女,嫁燕宝寿】【燕氏,太宗德妃】【越王李贞】
    【杨贵】【杨誉】【女,李恪王妃】
    ————【杨誉】【崇敬】【志诚】【澂】【真一,玄宗淑妃】
    【杨达】【女,嫁武士彟】【武后】【睿宗】【玄宗】
    ————【杨缄】【杨全节】【杨知庆】【女,玄宗贵嫔】【肃宗】
    —————————————【杨知庆】【女,中宗太子重俊妃】
    —————————————【杨知庆】【女,江王李元祥子李炅】
    —————————————【杨知庆】【女,嫁武胜】
    【武华】【士让】【怀道】【攸暨】【武胜】【武充】
    ————————【怀运】【攸归】【惠妃】【李瑁】
    【武华】【士彟】【武后】【太平】
    【窦略】【善】【荣定】【抗】【窦诞】【孝谌】【女,睿宗德妃】【玄宗】
    【窦略】【岳】【毅】【窦后】【太宗】【高宗】【太平,嫁薛绍】【女,嫁豆卢光祚】
    【豆卢通】【女,嫁窦抗】【窦诞】【孝谌】【女,睿宗德妃】
    —————【豆卢宽】【仁业】【钦肃】【女,睿宗贵妃】
    ——————————【怀让,尚高祖长沙公主】【贞松】【光祚】【建,尚玄宗建平公主】
    ——————————————————————【女,嫁李晦】
    【李虎】【李蔚】【李安】【孝恭】【李晦】
    ————【李昞】【高祖】【太宗】【高宗】【睿宗】【玄宗】
    ————【李璋】【李韶】【道宗】【女,嫁韦待价】
    ————【李亮】【神通】【孝逸】
    ————【李袆】【叔良】【孝斌】【思诲】【林甫】
    —————————【姜遐】【女,嫁李思诲】【李林甫】
    【姜謩】【姜行本】【姜遐】【姜皎】【庆初,尚玄宗新平公主】
    ————————————————【德素】【窦怀哲,尚太宗兰陵公主】【女,嫁姜遐】
    【窦略】【岳】【毅】【照】【彦】【德玄】【窦怀贞】【鼎】
    ※※※※※※※※※※※※※※※※※※※※
    1月12日更新:
    ‘破我家者必此儿’是李勣对孙子徐敬业的评语,这句话里的字词都是古人的平常口语,肯定不止李勣一人说过
    |
    包括武后在内,没人会把玄宗和皇位联系在一起,毕竟中宗是武后的长子是高宗册立的太子,而且生有四子
    到了中宗末期,所谓隆庆池龙气之类的,显然是韦武集团为扳倒睿宗太平集团而编造的谣言之一
    |
    细看李武联姻,其实是武后对武家的保护也是变相延续武周势力,武三思的确左右了一些政策,虽然短暂
    武后压根儿没考虑睿宗的子女,不得不说是她的一大失误
    |
    唐隆政变后,太平提出册立李成器为储也许是出于私心,但绝不是无理辩三分,李成器是实打实的嫡长啊
    玄宗的母亲窦妃虽然出身高贵,毕竟不是睿宗的正妻
    |
    当然,陆某不是百分百的考据派,爱抑说到底只是一篇小说,真正的历史必须要看史书喽(并结合个人理解)
    |
    1月15日更新:
    求问!!!谢谢!!!
    贵妃她爹的墓志铭写他是武后的表侄,这很好理解,武后的外公是杨达,豆卢钦肃的爷爷豆卢宽娶的是杨雄的女儿
    可是说他长女嫁陈王敬先,次女贵妃嫁皇太子,这个陈王敬先是谁呢?
    武周的陈王能查到的是武承嗣的弟弟武承业,还有武承业的嗣子延晖
    难道武敬先才是武承业的长子,武承业死于圣历三年前?然后武敬先袭爵?无子再传弟弟延晖?
    不过武承嗣武承业的儿子们都是按延字取名啊
    |
    1月16日更新:
    按旧唐书,太平七月嫁薛绍,同天中宗娶韦后,高宗赦免长安囚徒,又与朝臣作诗纪念
    按通鉴,太平七月嫁武攸暨,武后加赐太平食封至三千户
    但二位驸马都英年早逝,没能与太平白首偕老,真不知七月算是太平的幸运月还是倒霉月喜欢迷情大唐之爱抑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迷情大唐之爱抑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

本文网址:https://www.663d.com/xs/27/27640/15911753.html,手机用户请浏览: https://m.663d.cc/27/27640/15911753.html享受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