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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梅引 泪眼问花花不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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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仪凤三年正月,募兵【剑南】、【山南】,丙子,以中书令【李敬玄】为洮河道行军大总管,统十八万军,以伐吐蕃。四月丁亥朔,以旱,避正殿,亲录囚徒,悉原之。戊申,大赦。癸丑,【泾州】献二小儿,连心异体,年四岁。五月壬戌,以【相王轮】为洛州牧。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数日的连绵阴雨将初夏炎气冲刷殆尽,一丝不剩,甚至大明宫各处宫墙竟透着入秋才有的凉意。雨落一夜,至天亮前最后一刻方停。残留雨水沿殿脊琉璃绿瓦淅沥滑落,撞上飞檐金铃,发出’叮’的一声,坠落宫道青砖,发出‘啪’的一声,洇成圆点。
    一夜难成眠,我不愿继续辗转,干脆起床,推开绮窗,抱膝坐于窗台,天际似墨似靛,怔怔望着一滴又一滴的雨水融入大地,无影无踪。愁绪满腔,直想爬上某处高楼,眺望天高海阔,一解心中愁苦,只怕惊了这一宫的人。谁会相信太平公主也有烦恼。
    惊心动魄的除夕过后,东宫于我如龙潭虎穴之地,无奈房云笙与张宣和信赖我,视我为疗愈心理创伤的‘吉祥物’,愈发频繁的邀我前往,向我倾倒苦水诸如此类。我不可能次次称病推辞,只得在路上默默祈祷不要遇见李贤。偶然一次,近光天殿时,惊见李贤居然好整以暇的候在殿外,借口说许久未见甚为想念。房云笙知我对赵道生动手一事令李贤不悦,却不知发生在障日阁内的那番龌蹉。待我告辞,李贤教我随他去丽正殿。清楚自己难以拒绝,遂硬着头皮跟去,甚至消极的做好被赵道生侵犯的准备,幸而李贤只是赠送一堆别国进贡的奇技淫巧,再无他意。
    整个过程,我姿态卑恭,李贤十分满意,相信我已屈服于他,暧昧地摩挲我的脸和颈,他低低笑着在我耳畔道‘来日阿兄绝不薄待妹妹’。这话也许可以哄哄心思单纯的李显,对我效果为零。李贤若能登基,不亏待赵道生倒是真的,依李贤对贺兰瑜的痴恋,估计敢把【陈文帝】的未竟之事变成现实。屈服?呵,我早知自己终比李贤走的长远。
    思绪被隆隆鼓响打断,宏伟的长安自睡梦中苏醒。东方既白,却未见晴空,看来又将是阴霾密布的一天。轻微响动杳杳传来,猜是长安殿每天最早起来做粗活的宫人正在中庭清理为疾风骤雨打落泥污的花草。轻手轻脚的跳下二尺高乌木窗台,赤足在原地走了数步,自然而然的望向床尾,那里摆置着一对金匮,饰以雕刻成鸾鸟模样的象牙手柄。蹲在金匮前,犹豫再三,拿出几天前存放在内的东西。抱着它,失魂落魄般跪坐地毯。轻抚怀中的洁白婚纱,不禁暗叹,真美,它真的很美,耗时虽长达四月,毕竟值得。
    唐时自然没有婚纱,按照我对布料质地的描述,司衣司集体苦思冥想,最后选了’留香绉’呈我过目。绉的质地轻盈柔软,含一定弹性,的确最趋近我的要求。经宫人的悉心教授和从旁协助,我将婚纱裁为无肩抹胸小拖尾造型,正可衬托鄙人现在勉强可称丰满傲人的胸部。腰线稍高,系一条碧沉色丝绦,凸显腰肢纤细拉长腿部视觉。整件婚纱看似简约,实则裙身以银线绣满玫瑰,只在光线的照射下才能隐约看出花朵轮廓。这条婚纱是我在唐朝学习女红数年以来最成功的作品,如今它已完成,我将穿着它第一次参加旭轮的婚礼。纵使新娘不是我。
    四个月前,定下讨伐吐蕃的诸将人选后,二圣再颁诰命,为旭轮聘定一位新孺人。内宫顿起沸议,道这位新孺人的出身比之豆卢氏毫不逊色,而同样的‘失宠厄运’绝不可能也降临在她身上,如此看来,待她有孕,便是进位王妃之时。众人无不期待新孺人入宫,给这枯燥无味且遥遥无期的禁宫生活带来一些新鲜话题。再次面对旭轮纳新之喜,我已不复那一年的失常表现,内心竟麻木无知。刘氏,睿宗发妻,诞睿宗长子李成器。也许她正是他最爱的女人吧,记得他很喜欢二人的儿子。我至今不知他拒绝豆卢宁的真实原因,但我清楚他不会拒绝刘氏。
    良久,我正无聊的第N次翻看薛绍亲手配图制作的《录异传》,床上几人哈欠连天的醒来,见我第一次比她们早起,纷说不可思议,惹我一记白眼。用过早膳,宁心提议去西苑,道泾州进献的连体男童仍养在望春宫里。自上月被送入宫,众人只在望仙台远远的观瞻一次。我亲眼所见,那对双胞胎大半个胸腹无隙贴合,四肢虽灵活健全,然终其一生无法脱离彼此,极其可怜。她们惊议不绝,我只叹他们生错了时代。听说他们来自鹑觚县,父亲胡万年是守城卫士,早年妻子吴氏生下一对龙凤胎,也是连心,请人剖而析之,子女皆死,后再产,便是他哥俩儿,这次胡万年再不敢鲁莽行事,直到被泾州刺史获悉,将二童进献长安,相信胡万年夫妇一定得到一笔令人满意的补偿。本想拒绝,可没我’刷脸’她们便无法进入望春宫,看她们满脸期许,我也只得从善如流。
    出了长安殿,举目可见热火朝天的宫人,这边有人抬一担彩绸,那边有人抱了一对才从邢窑送来的内用绿釉瓷。若是不小心冲撞了别人,也只匆匆道一声失礼,脚下一秒不停,直直朝含凉殿而去。
    “相王素来宽以待下,便是为相王的昏礼忙的没时辰填饱肚子,他们也心甘情愿,”,芷汀笑说,同时摘了朵粉色牡丹戴在鬓间:“哎呀,不过年余,相王又纳一位新孺人,他自己定然是诚心如意。公主,过会子咱们去含凉殿可好?闻听刘家已将过半妆奁送入宫中。”
    我轻笑:“想来相哥此时正养精蓄锐,勿扰他歇息,入夜再去含凉殿也是一样的。听说今夜宾客盈门,二圣特意在麟德殿设宴款待。”
    宁心随声附和:“阿姐有理,咱们不当搅扰相王。阿姐,比赛好不好?看谁能先到望鸭亭?”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跑啊!”
    妙曼薄纱满头珠翠的妙龄少女你追我赶,香汗淋漓。若从天空俯瞰,似一只只灵动的蝶,舒展着薄翼恣意飞舞,春兰秋菊,缤纷绚烂,装点着一成不变的红墙绿瓦,给大明宫带来些许温暖的烟火气息。只苦了中人们,跟在后面,不时弯腰捡起坠地的各式配饰。经右银台门,迎面而来一行青年,为首之人乃武媚之侄武承嗣,听说近日荣升‘宗正卿’,怪不得春风得意。打眼一瞧,他们都姓武且几乎都被赐以官职。此处宫道堪堪二尺余,南北两侧虽无墙壁却长满低矮的翠绿灌丛,根本无法过人。见来人是我,武承嗣立刻见礼,余众也都自觉的紧贴灌丛站着,恭敬的为我让出通道。此时,独一人依旧伫立道中,只身体右侧留出不足一尺的宽度,尚不及一人肩宽,摆明想做拦路刺。
    打量云髻微斜的我,武三思双眼含笑,玩笑道:“公主因何作急?莫非贼人紧随在后?”
    因知他非善类,他虽主动示好,我却无意买帐。随手抚抚鬓角碎发,我稍不耐道:“紫禁之城,守卫重重犹如铜墙铁壁,岂容贼人轻易攻入?还请武参军速速让路,别耽搁我等往西苑!”
    二三人忍不住发笑,武三思原本和善的笑容也有些挂不住,却未气馁:“太液池荷花开的正好,风景大美,不若我陪。。。”
    武承嗣暗扯武三思的衣袖,武三思回首,微气:“堂兄,容我再。。。”
    话音未落,我已站在他身旁,二人距离不过一寸,我可以不费力的看清他眼中我的倒影。见我驻足不动,武三思大喜,却也异常紧张,他额间骤然冒出一层细密汗滴,喉结上下促动。武家众人皆垂目。芷汀低呼,指头悄悄戳我的背,暗示我尽快从他身边离开。
    武三思瞪着我,磕磕巴巴说不出一句整话:“公。。。你。。。”
    指尖随意描画他袖边的纹路,我冲他莞尔一笑:“既然表兄无意为我让路,我只得如此行事,请表兄原谅我轻佻之举。表兄,而今细细端详,你好似比往日更加英俊迷人呢!无怪乎宫人们都道你武三思武参军有龙章凤彩之姿。欸?表兄啊,莫非你是。。。故意为之?表兄当真想与我共往太液池赏荷?嗯?”
    说罢,我暗暗加重力气推他一把,他紧张的早已是七魄去了其六,连我的力气都承受不住,趔趄后退数步,身子似欲坠地,幸赖武家一干人及时扶住了他。
    “芷汀,你们快些跟上!”
    道路恢复畅通,我们的比赛继续。回头再看,一行人取笑哄闹,已清醒过来的武三思好不羞恼,正跺脚泄愤。
    宁心乐不可支:“阿姐方才使的定是美人计!你才往武参军身边一站,他便跟失了魂儿般手足无措!不过呀,只怪他自找没趣,故意要挡咱们的路,活该被你戏弄!”
    芷汀不屑:“自视甚高,他许是想给公主作婿呢!”
    我得意讥笑:“早闻这武三思仗着自己是天后的亲侄儿便桀骜不羁,如今竟敢对我存了心思!此一番给他使美人计算是便宜了他,改日再教他见识何为’连环计’!安恒,你来为我参谋,如何?”
    “公主,武参军毕竟是朝廷命官,”,苏安恒平声劝道:“更是公主的亲表兄,何必教他当众出丑?他心性狭小、为人不善,他自有他的报应。”
    完全不清楚武三思此人的结局,但我知道自己总有机会收拾他。我颔首,赞许道:“安恒,我喜欢你这句话!”
    日渐西沉,大明宫喜乐震天,又一次,李钦等陪同旭轮出宫迎亲。长安殿内,设于东侧殿的温泉池宽敞奢华,穹顶悬着红绡宫灯,无以计数,灯下正对以和田青玉砌造的海棠花状汤池,池面缭绕白蒙蒙的稀薄热气。泡在池中,众人无不惬意,闲谈时断时续,直想就此昏睡过去。我神思恍惚,属于他和刘氏的喜乐隐隐入耳,忽然泪流不止,深吸气,整个人没入泉水,避免被人发现追问原因。她们的关心,却是我的伤心。我无法改变自己对旭轮的感情,我也无力改变他纳新的事实,所以我必须学会保持常态,因为不知道以后还会面对多少次一模一样的处境。旭轮,这一生,你只会陪在别人身边,而我心里却只深藏着你,这恐怕是世间最痛最长的一段距离。
    回了内室,宫娥为我梳理长发,琉璃盏盛有蔷薇花熬煮提纯的汁液,芬芳宜人,梳蓖沾过它们再梳发,可使头发保持亮泽。宫娥要去取衣供我挑选,我道不必,吩咐扬翠自金匱取出婚纱。谈笑风生的众人霎时惊愕哑口,这才清楚我连日待在司衣司的原因。溢美之词不胜枚举,也有人担心它没有遮盖手臂的长袖,过于暴露。我无心去听,微笑着想像自己穿上它时的样子。宫娥们手法娴熟,很快便按我的要求完成发式。端庄大气的五环飞仙髻,每道环髻缠一条珠串,九颗一模一样的合浦珠,圆白莹润。腕部装饰非金非银,而是一串简简单单的花环,薄纱裁制的粉紫绢花。唯恐浓妆艳抹夺了衣裙风采,故而只淡扫蛾眉。甚至惯常穿的金丝履,亦换为银丝,只为搭配婚纱。镜中人,简简单单,不多修饰,却完美的一如无数次想象中自己出嫁时的模样。
    片刻过后,我奉命至仙居殿面见武媚。一路行来,凡我所遇之人,他们眼神不再木然,表情不再淡漠,甚至于步伐也不再从容有序,忘了何为尊卑,何为男女有别,视我为一个从天而降的陌生人,上上下下的反复端详着我。仿佛,因这一刻的我,他们平淡枯燥的人生终于有了别样色彩。异样的亢奋情愫油然而生,我毫无根据的相信,旭轮也会向我投来与此一致的目光。
    寝殿,武媚正侧卧凤榻小憩,听我向自己请安,她自然睁眼,慈爱笑意骤然褪去,转变突兀,仿佛她也不认得我是谁。很快,武媚颇自豪的盛赞:“人与衣裙皆可称天下无双!阿娘年逾半百,自认见多识广,然此裙。。。十分别致,见所未见。是你别出心裁?亦或司衣司琢磨了新样式?”
    “自是儿的主意,”,我勉强如常般嬉笑作答:“相哥今日纳新,上一次,儿误了观礼时辰,此次儿。。。儿想给相哥补一份贺礼。未知阿娘宣见所为何事?”
    武媚道:“为你赐名,绮,绮丽之绮。陛下亦有此意。”
    “儿叩谢二圣。”
    我以为自己可以离开,武媚却继续说着,然而没有任何要事,甚至话题非常无聊。这使我相信她已然清楚我的心思,故意留我在此。难道她想留我直到婚礼结束?难道她早知是我破坏了豆卢宁的新婚之夜?难道她以为我会对刘氏如法炮制?硬撑着应付这场’别有用心’的谈话,长时间保持着虚假笑意,自觉面部肌肉竟开始僵硬。其实我很想哭,我很想放肆的痛快的放声嚎啕,可武媚连这样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终于,我忍不住别过脸抹去一手泪水,屏退左右,武媚的叹息悠长且沉重,如在耳畔:“为何非得是他?”
    她既已点破,我也无意遮掩,即伏地叩首:“儿知罪!儿不该对他。。。动情!”
    这座宫城本就容不得爱情生存,更何况此情悖逆人伦。我不惜生死,只恐连累旭轮。因而只求武媚相信,我和他,只是神女有情。真若惩罚,也只我一人有罪。不及穿鞋,武媚一步冲过来将我揽入怀中,取帕为我拭泪。看清她的湿润眼眶,尤其她眼底的心疼,我渐渐安心。
    武媚颦眉,忐忑问我:“你对他,究竟。。。有几分喜欢?”
    内心涌起无限勇气,我的声音极轻却极为郑重:“我爱他。只可惜今生。。。与他有缘无份,我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可以像您一样,要求他只对我一人履行忠诚。”
    如此坦然又直白的回答出人意料,武媚委实不能接受,惊的全身僵直,口不能言。稍许,她紧咬下唇,命令道:“收回你对他的感情!不可为他断送你一生的幸福!”
    我愕然,心口极疼:“收回?感情可朝夕而生,却难朝夕而亡!如何收回?!阿娘,我会记住您的训示,但我绝不收回自己对他的感情!曾经沧海,再难为水!”
    面对我固若磐石的执着,武媚一筹莫展,又气又急,扬手想打我,终是不忍放下,万般无奈道:“好个’曾经沧海,再难为水’!其实阿娘早已看出你。。。依恋他,丝毫不同于对弘他们的依恋。我不敢猜更不敢深想,甚至还自欺自人的说你并未。。。却没想到你已沉迷不悟!罢,果是我武明则身负罪孽,才会祸及我的女儿。。。和儿子。答应阿娘,这辈子不许教他知晓!否则他将如何自处?!”
    终于可以和第二个人分享自己最秘密的心事,我抱着武媚哭的不能自已:“我爱他!我只爱他!我不愿他与其他女子成亲!可这世上只我没有爱他的资格!甚至没有资格向他一诉倾慕!为什么?阿娘,为什么他会是我的亲哥哥!”
    人们常说,痛快的哭一场,哭过之后才能坚强的面对现实。而我的现实却是永远不能与所爱之人相爱相守,甚至这份暗恋因悖逆人伦,不可向任何人言说!这般残酷无比的现实,让我如何面对!
    “不要再说,”,武媚耳语:“我可怜的孩子,不要再说。求你答应阿娘,永远不许教他知晓!”
    短暂片刻,母女二人第一次交心的短暂片刻,轰轰烈烈的开始,潦潦草草的结束,一个新的只属于大明宫的秘密从此诞生。放开我,武媚返回凤榻,望着痛哭过后茫然无神的我,她恢复了一贯的从容与沉静。
    “可知阿娘为何为你取名为’绮’?宫中传闻一向难禁,所以你或许知晓自己曾有一个姐姐。那时我已生下弘与贤,却非大唐国母。她降世之时,天皇为她取闺字——绮玉。未及得名,她。。。遭王氏毒手。自那之后,我虔诚拜佛,祈盼她能回来,空等了整整十二年,终于,阿娘等到了你,阿娘此生再无多求。我给了你双倍宠爱,我还立誓,要让你这一世无忧无虑,凡你所求,无一不应。可是他,我不能满足你,但我清楚自己无力改变你对他的感情。阿娘只要你答应,不要为了得不到的他而终生不嫁。生死有命,阿娘和阿耶亦不能伴你一生,只有看到一个全心全意对你好的男人,我们才能安心。”
    我的声音无甚生气:“我若不嫁,只会惹天下猜疑。放心,儿宁死也不会令您和阿耶为难。”
    “死?月晚,不得负气。你的命乃阿娘所予,这世上能教你死的人只有我!”
    少顷,武媚唤来郑南雁:“人在何处?”
    “正在殿外。”
    “教我见见她。”
    “是。”
    入殿的陌生女子寻常身高,体形消瘦,似弱柳扶风。通身上下无一配饰,十分寒简。宽大不合体的黎色衣裙,是我从未见过的粗劣衣料,甚至没有任何团花绣纹。明明同样的豆蔻年纪,却没有芷汀等人的天真烂漫,亦步亦趋的跟随郑南雁,渐渐的靠近我们。清瘦脸盘,五官倒也清丽耐看。双手执于胸腹,粗糙枯黄,显然长年累月的做累活苦活,未曾保养呵护。
    武媚特意宣见,我对她的身份无不好奇。看她面向武媚恭敬的叩拜行礼:“罪妾上官氏参见天后。”
    居然是她!来到唐朝的第一夜,我亲耳’见证’她的家族因武媚的寥寥数语而彻底没落,废太子李忠被赐自尽,凡与上官仪交好甚至往来的官员或被贬或流放。谁会在乎一个襁褓女婴的命运?时隔十四年,竟与她在此时此地相遇。
    武媚笑意和善:“我记得。。。是婉儿吧,你的闺字,对么?”
    上官婉儿再叩首:“是。亭亭似月,嬿婉如春。罪妾祖父所予。”
    状似臣服,实则心怀不屈,否则断不敢在武媚面前提及险些毁掉武媚一切的上官仪。我不由佩服。
    武媚眯起双眼:“此为《丽人赋》,乃沈约悼念亡妻之作。”
    “天后博学。罪妾降世之日,正是祖母忌日。”
    武媚讥笑:“好个重情专爱的上官仪!”。
    上官婉儿不卑不亢:“的确如此。家母常言,祖父言传身教,先父亦无一妾侍。”
    软硬不吃,我不禁为上官婉儿捏一把冷汗,难道她当真已看破生死?
    面对她连连’挑衅’,武媚不怒反笑:“有骨气更有胆气!”
    “天后谬赞,”,从我的角度看去,上官婉儿唇角微扬:“在掖庭,罪妾听年老宫人们闲议贞观旧事,道天后初侍太宗,旁人教天后媚上之术,天后不予理睬,言人贵在不忘初心,长保本性,至于帝王之宠,不过锦上添花。因而罪妾深信,今日罪妾向天后坦诚心迹,天后绝不会降罪。”
    武媚淡漠一笑:“难得啊,四十年,难得有人仍替我记着,我自己却已大忘。呵,步入宫廷,自是要争要夺,为自己博大好前程,安慰含辛茹苦的寡母。只是,志气高远,现实却是争不过后宫的似锦繁花,故而说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安慰自己,也教别人能对我高看一眼。”
    上官婉儿微怔,不想武媚竟这般坦然的说出当年的’把戏’。
    看她无言以对,武媚终于敛笑,神色凝重:“我看过你的诗文,才情斐然,当为女子之冠。而今内宫亟需人材,可愿为我所用?而我自会赐以重赏,你与你母亲可从此脱离奴籍,恢复自由之身。不过,也因你是上官仪的女孙,所以我要你绝对的忠诚!效命于我,不侍二主!婉儿,你可愿?”
    却见上官婉儿痛快作答:“婢子愿为天后走狗,任凭天后驱驰,殚诚毕虑,此生不改!”
    没有一秒钟的犹豫不决,也许她等的就是这句话?她也期盼能在这大明宫里为自己和母亲博一个与过去十四年截然不同的未来?更或,她想复制武媚的成功?
    “甚好。上官才人,今日宫中有喜事,随公主一道前往观礼吧。呵呵,天皇一向宠溺公主,致使公主偶尔言行无状,你替我管着她吧。”
    知武媚赐了品级,上官婉儿拜谢:“婢子谨记。”
    离开仙居殿,二人一前一后朝含凉殿而去。我还没想好要如何巴结这位未来的大红人,她更是不会主动与我攀谈,于是只得一路沉默。
    昭容上官氏,罪臣之后,襁褓即没掖廷,深得武后器重,诏为左右,忠心侍奉三十余载,历高宗、武后、中宗、睿宗四朝。她熟知大唐的核心机密,她辅佐武后操控着世界上最富强繁华的帝国。大权在握,风光无限,然而最后。。。望着眼前这位对未来充满无限渴望、准备大展身手的睿智少女,我默默哀叹,然而最后却葬身于政治漩涡。巧合的是,她与我的终结者都是李隆基。这是否便是宿命的奇妙安排?注意到我正观察自己,她以眼神询问我是否有事。我淡漠一笑,不做任何回答。
    对不起,我尚不知如何自救,对你更是无力顾及。上苍注定的命运,谁也挣脱不得。
    过金銮殿,恰遇李贤、李显等,一行人有说有笑,为首李贤最是怡然自得,夹带几许得意。房云笙慢他一步,仪态端庄娴静,完美履行她身为大唐太子妃的责任。洁白婚纱引得他们亦惊叹不已,忘乎所谓体统礼教,纷纷赞美,李显无不自豪的夸我’人间至美’,李贤眼中那过份浓烈的情愫则令我窘迫且惶恐,幸而房云笙的无意之举帮我解了围。
    她将自己的紫棠银丝帔巾递给我:“美则美矣,稍欠妥当。今宵大宴多有外男,不宜如此装束现身。”
    我接过她的好意,顺势挽在臂上,遮住部分裸/露/肌肤:“诸位亦往含凉殿?太子妃为何亲临观礼?”
    房云笙微微一笑:“相王纳豆卢孺人时,太子因故耽搁,他自觉对幼弟过意不去,此次定要亲临道贺。左右我无事可做,便随太子走上一遭。更有,我与那位新孺人倒也有点泉(渊)源呢。”
    “哦?”
    房云笙道:“贞观九年,我大父之妹受聘为虢庄王正妃,不幸未嫁而薨。次年,太宗再为虢庄王择妃,正是刘孺人的姑母。再有,我兄长之妻乃刘孺人堂妹。如今她嫁来宫中,我二人总要见上一面。”
    “如此。”,我点头,感兴趣道:“方才是何趣事?诸位可能教我知晓?”
    李显手里拈着一朵半绽的白芍,笑吟吟道:“太子好兴致,给我们出谜呢,有一则猜物谜,着实教人难猜,这便遇到了你,你最爱听稀奇,我讲给你听,你也猜一猜。”
    我挽了李显的手,故作愁苦,撒娇道:“诸位猜不得,我又如何能猜中?阿兄便说一说,我若猜不中,诸位不许笑我蠢笨。”
    李显吐字清晰又缓慢,谜面是一首诗。纤手制新奇,刺作可怜仪。萦丝飞凤子,结缕坐花儿。不声如动吹,无风自移枝。丽色傥未歇,聊承云鬓垂。
    苦思冥想,我摇头认输,李贤近前,目光灼灼,语气轻柔:“你来求我,阿兄便告诉你此为何物。”
    我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笑说:“知晓谜底于我有何益处?我偏不求太子!”。忽而想起自己身边正有一位大才女,忙唤她:“婉姐姐,你帮我猜一猜,可好?”
    或纳闷不解或漫不经心,各色视线先后投向这个无论容貌穿着均不起眼的大半个身子隐在我身后的宫人。突然受众关注,上官婉儿十指紧张纠缠,勉力笑说:“妾愚见,此物当是。。。女红翘楚所做刺绣,且是领边之绣。”
    我仍想不通,她逐字分析,众人恍然大悟,我拍手称妙,连连夸她聪明。
    李贤轻笑一声,顿了顿,扬声道:“你共人,女边着子。争知我,门里挑心。”
    知李贤这则谜题是专为上官婉儿所出,众人都不接话,看好戏似的等她作答。房云笙微微颦眉,对上官婉儿多了几分关注。
    上官婉儿又如何看不明,本以为她会收敛锋芒卖李贤个面子,却见她不假思索道:“殿下是想说,此处’好闷’,不若赶去含凉殿为相王贺纳新之喜。”
    李贤不予置评,平声问我:“月晚,此婢何人?”
    我道:“婉姐姐为天后新封的内官,上官才人。”
    “婉儿?你是婉儿?!”
    上官婉儿点头承认,茫然望向喜形于色的李显。我们也都不明所以,有人开始交头接耳。
    李显大步来到她身侧:“不记得我么?你我从前是见过的!!。”
    李贤嗤笑:“她没入掖庭时尚在襁褓,如何能记得你?!”
    李显顿悟,俊美的脸上泛起一抹微红转瞬即逝,爽朗笑道:“哎呀,口误,是我口误!”
    先前我以兄字称呼李显,上官婉儿早知他身份,徐徐纳福:“英王,请恕妾着实忘却与大王前缘。但家母曾言,大王曾往舍下小坐,并赐下一枚芙蓉双福玉瑗。妾保存至今。”
    “是了,”,李显笑说:“麟德元年的四月,你的百日礼,知府上热闹,我央上官文学带我登门。见宾客无不赠送贺礼,我便将那玉瑗解下相送。”
    因见李显态度可亲,不似李贤有倨傲之意,上官婉儿的表情也柔和许多。
    上官婉儿再次感谢李显馈赠玉瑗,李显十分真诚道:“上官才人,令祖曾反对天后,可哲未曾视其为敌。于我而言,他是饱学鸿儒,是才情横溢的诗人,亦是敢于直抒己见的不屈政客。哲幼年开蒙,令祖位居’弘文馆学士’,他将自己所作《王昭君》一诗亲笔撰写相赠,我妥善保存。”
    李贤轻咳:“仔细天后知晓,惩罚于你。”
    李显满不在乎:“便教天后好好打我一顿!”
    无不感激地凝视李显,上官婉儿娓娓道:“多谢大王。祖父泉下有知,定。。。感佩大王的胸襟与重义。”
    “我着实妒嫉英王呢,”,房云笙笑说:“竟能与’称量天下士’的上官娘子热络叙旧。”
    上官婉儿降世之前,其母郑氏曾梦到巨人将一杆秤相赠,道她腹中的孩子日后将以此称量天下文士的材能。世人因此传言,宰相上官仪的孙女是天上的文曲星投胎下凡,聪慧无比。
    上官婉儿并未沾沾自喜,极谦逊道:“谢太子妃谬赞。妾乃寻常女子,所谓’称量天下士’,只是世人以讹传讹,当不得真。”
    自上元三年那个令人难忘的冬夜过后,我再不曾踏足含凉殿,而今旧地重游,入目又是满宫喜气,浓烈的红,不留一寸空白,明知会是如此场景仍觉猝不及防,一如两年前,教人呼吸不畅。宫门之内,早已挤满观礼宾客,正翘首以待新人。惊见李贤亲临,礼乐暂停,所有人赶来向李贤行礼。芷汀等人苦等我好半天,忙把我交代准备的琵琶递给我。怀抱琵琶,款款走向不远处的鼓吹席,在唯一的空位落座。乐声复起,热闹喧天,是寓意吉祥的《春宵如意》。
    此刻,中庭华灯璀璨,我已成为全场焦点,甚至有人特意从殿中转出,欲一探究竟。赞叹,羡慕,妒嫉。。。昂首挺胸,我欣然接受任何情绪和视线,只希望旭轮也能注意到我的存在。身边的乐师起身离席,取而代之的竟是薛绍。一袭水色宽袖长袍,气质清灵,雅人深致。
    我不解望他,他手执玉箫,莞尔道:“你送与相王的贺礼极是新奇,而且诚意十足。绍欲效仿公主,未知公主是否介意?”
    我笑笑,颔首请他自便。备受瞩目,又是第一次当众演奏,心底难免有些难为情,有熟识的他在旁作伴,我也自信许多。
    很快,暮色/降临,新人回宫。一道鲜红毡席,自宫门一路铺至殿门。就在我的眼前,孺人刘氏袅袅行来,被宫娥簇拥着前去新房。团扇半遮面,除了一双弯月笑眼,我只记住她修长丰腴的背影。
    李显迎了旭轮,玩笑问他可也看清刘氏容貌。旭轮敷衍应着,随意扫视周围。片刻过后,众人移步麟德殿。二圣驾临,宾客跪地山呼。大宴开始,歌舞引人入胜,喧笑声愈来愈高。自离开含凉殿,我一直跟在薛绍身侧。二人在一处偏僻席位独坐,他温声说我今日很美。
    “人美亦或裙装更为妖娆?”,我掩嘴笑说:“表兄气韵与众不同,翩若入世谪仙,今夜得表兄夸赞,月晚受宠若惊呢。”
    薛绍才要接话,宫人来请,道是李治宣见,我急忙赶往御前。
    “衣饰如此别致,可是想盼来谁家阿郎的回眸?”
    许是心情不错,李治便调侃起我来。我只笑笑,不做回答。
    武媚对李治道:“前日太子有言,突厥王子阿史那伏念有意与我大唐联姻。太子与阿史那伏念私交甚笃,妾听闻伏念乃东宫座上宾。”
    不会吧?暗暗蹙眉,难不成真让李显那张乌鸦嘴给说着了?!可太平公主从未远嫁外邦,历史绝不会骗我,至少它迄今为止没有偏离轨道。不过,以防万一,我得想个自救之法,大不了就赶紧嫁人。一千三百年前的蒙古国,光是想想就觉得吃了满嘴黄沙。
    “哦?伏念。。。伏念,”,李治捋须沉吟:“该是【阿史那伽那】的堂叔吧。此时若与突厥联姻,唔,于大唐确是一桩幸事,我可专心压制吐蕃。既是他主动提出联姻,难道是他。。。看中哪家闺女?听闻江叔之女多不检点,可是谁招惹了这位突厥王子?”
    “天皇圣明,”,武媚道:“的确,阿史那伏念已心有所属,却非江王之女,阿史那伏念看中的是。。。正是你我面前的绝妙天仙!”喜欢迷情大唐之爱抑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迷情大唐之爱抑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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