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0章 受辱

        襄城之约至今，一百年有余，城镇通商，互通有无，嫁娶通婚的大有人在，身处陇西，谁家没几个沾亲带故的西戎人？
一旦战事起，迁居在西戎边境几个村子的汉民，立刻被士卒控制了起来。
其中不乏走串亲戚的、挑货走贩的，跟着商队做买卖的，还有一群特殊的人——风尘女。
寻欢作乐没有地域之分，男人都一样，喜欢雪肤桃腮，莺声婉转的美貌女子。尤其是西戎人，西戎女人更为强悍泼辣一些，跃马驰骋，弯弓打猎，更有力量美，却少了几分女子特有的柔美。
这一点遗憾，让西戎男人更喜欢到九州汉镜来猎艳——
不仅襄武城很多接客的窑子和勾栏红楼，很多皮条客还把女子，当做商货卖给西戎青楼，或者租赁给他们。
战事一起，这些女子是最可怜的，无人管，立刻被充作了军妓，拉到了阵前。
就这样，良家妇女、青涩丫头、脂粉娼妓都挤在了一起，衣衫褴褛，涂脂抹粉被崔副将送到了城门之下。
方才只是玩笑，这会儿，才是真正的羞辱呢。
“太过分了，竟然把女人拉到战场叫阵，是不是我们不应战，他们就要杀了她们？以此威胁？西戎贼子，卑鄙下流！”
“章将军！哪个是你远嫁的外甥侄女？可是，那几个不是天香楼的姑娘么？”
“……不不、是我看错了。”
章将军涨红了脸，矢口否认。
又有人嘴欠开口：“既是远嫁，说不定遇上了难处，沦落风尘也未可知？”
章将军狠狠瞪了他一眼，大吼一声：“我说了，不是！认错了！”
议论声，沸腾无休止。
将领尚且如此，普通士兵就更加不敢承认了。
他们不敢承认自己的亲人就在其中，甚至不敢承认，自己曾经还光顾过她们。
……
男人放肆的笑声，女人高亢的挣扎声，痛苦、撕裂、哀嚎。
浓厚的鲜血，刺目刺鼻，在荒芜的黄色陇西，绽放开一朵朵殷红的花，在被漫漫黄沙吞没前的一瞬，留下凄美、绝美的最后风景。
南锦坚决从孟天枢的手掌中挣脱出来。
她紧抿着唇线，琼鼻一点，撑起了眉宇间的抗风骤雨，还有眼中深刻的凛冽。
扭头就走——
哪怕知道这是‘友军’想出的办法，理解这种动摇人心，激将士气的手段，但她还是接受不了。打心眼里的鄙视，是无法用理智原谅的。
他该死——南锦坚持这一点。
孟天枢回头看了南锦一眼，眉心微不可查一蹙，手指轻抬，终是没有拉住她。
由得她走了。
只是将目光再次落向城门外的崔将军，他眼中幽火暗灼，杀意一瞬即逝。
大丈夫欲成事，行诡谲之法，行狠厉之计，但不能卑鄙下流，从前的孟天枢也好，苍桦也罢，看在眼中，虽厌弃鄙视，但不会阻止。
然则最后，事成之后，他会动手杀了这些龌龊之人，弥补自己一时忍下的委屈。
可偏偏今日，他不想忍，倒不是因为这个崔将军特别卑鄙。
而是这个男人，恶心到了锦儿，自然，也触及到了他不可原谅的逆鳞。
*
战场上有多不堪入目，羞辱至极，最后又有多血腥凄惨，南锦一个字都不想听了。
西戎人哄然大笑、讽刺挖苦的讥讽声，被寒风卷至高空和铅云汇聚在一起，那一份沉甸甸的灰黑笼罩整个襄武城，致使人心躁动，谣言四起。
她坐马车回到土司衙门——
现在土司衙门，成了临时三军统帅衙门，守卫森严，士卒手握银枪，一轮一轮岗哨布满了整个院落。
咚的一声，她关上了房门。
该做些什么，才能让心平静下来？为何，心里这么乱糟糟的？
想要得到光明，和平，不就应该经历血腥，争斗，熬过黎明前的黑暗么？
是的，应该是这样——她，只是有点不习惯，有点生气，对方的手段太恶劣了！
南锦端起茶盏，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她很快意识到，这不是因为鄙视带来的生气，而是恐惧。
她在切切实实的体会恐惧。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欺骗自己，不应该为自私自我，找漂亮的借口。
没人想要打仗，某种程度来说，襄城之约的撕毁，她起了关键的、推波助澜的作用。
那些女人，那些痛苦的哀嚎，还有将来数不尽的亡魂，都因她而起……
吱呀。
孟天枢安排了一些事情后，立刻追了过来。
推开门，让外头不够明媚，却还是明晃的天光，照到乌漆墨黑的房间中。
他看到了南锦——一个人颓然坐在茶座边，呆愣愣的回首凝视他。
她的一行清泪，霎时落下，晶莹剔透，闪烁着她眼底困惑、仓惶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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