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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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忘机回到静室后往角落里的三足香炉里添了一勺檀香。多年来的习惯,一直未改,看着几缕轻烟从顶端的镂空花纹处透出博山炉,微微地打了个拐,便笔直地冲上房顶。
若他在时,此刻一定会笑嘻嘻地扑过来,用手扇动烟雾,外加用嘴吹气,让那烟雾尽数往蓝忘机身上飘,每次雷打不动。他那时总是衣衫半松,眉间笼黛,笑靥含春,故意用腻声腻气的语凋说道:“多熏一些,最喜欢二哥哥身上的香味了!待会才知道什么叫做香汗淋漓。”
往往这时,蓝忘机会悄悄红了耳垂,无论经历过多少次,面对魏无羡的挑逗,仍会心动难耐。此刻他只是盯着那烟看了一会,对着并不在此的那个人微微一笑,便转身去沐浴。
离魏婴下次回归,还有二百九十一天。
浴桶已经很久没有换新了。他们在云深不知处的时间本就不多,一月之中不过二三日而已,但每每去登记领新浴桶时,蓝忘机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觉得库管门生的眼神异样。只是在旁人看来,他平静如昔,仍是淡若清水,连眉梢都不会动一下。只有他自己知道,即使十年过去,那个人的在与不在,始终情牵只一线,依然如少年。
沐浴更衣完毕,最后一丝暮光已经弥散,蓝忘机闭目静坐在榻上,调理内息,运转灵力十二周,自觉呼吸之间隐隐有海潮涌钧之力。独处的时日,他尽量多挤出闲暇练功,以固丹培灵,增进修为,为自己与魏无羡争取更多的年岁。
流云屏风上的天空深如墨蓝,白云簇团,多少带来一些亮色,蓝忘机就着这微弱的光线行至书案旁,取过火符,点燃案上铜灯,点豆微光随着他的呼吸扑闪,忽然从中跳出几点极细的银色光芒,向四周飞去,在黑暗中像是挥舞着翅膀的萤火虫。它们扑向静室几个角落里的落地铜鹤灯台,须臾之间暖色的烛火便将室内灼映得满室流金。
这引火符是魏无羡的发明,理由很简单,懒得点灯,有这时间,不如多摸一摸蓝忘机。“蓝湛,我真傻啊!原来知道有个人在等我,竟是这世上最快乐的事。”他们在一起会感觉短暂到每一天都瞬间即逝,又恨不得将每一秒拉长到永恒。于是魏无羡以极大的热情和极快的速度,致力于将所有可以节约的时间通通变成二人缠绵的空间。
静室里的每一寸几乎都有他们爱抚或欢爱过的痕迹,蓝忘机无需刻意去找,魏无羡无处不在。四季衣箱里有他的衣物,和自己的放在一起,有时候蓝忘机也会混着穿,好似两人形影不离。地板下面有天子笑,蓝忘机不曾让它空过,陈放的酒更醇更香,一如久别的重逢。
蓝忘机铺开宣纸,从笔架上提起狼毫,眼光落到方才带回的一叠小册子上,缓缓拿过面上第一册,开始批改年轻弟子的夜猎笔记,并提炼汇总,待下次授课时着重讲解。灯火透亮,宣纸雪白,墨黑的笔尖凝着一层金辉,蓝忘机淡色眸子映着暖色灯火,却越发清浅。一篇读下来,渐渐两道修眉往中间微蹙,这笔记就没有批下去。
院门传来轻轻的敲击声,蓝忘机放下笔,轻声问道:“何事?”语气平缓,只是暗运灵力传送出去。门外那人听到回答,也用灵力传回答复,声音略显稚嫩:“含光君,先生有东西命弟子转交。”蓝氏晚辈弟子,除了蓝曦臣蓝忘机俩个,均尊称蓝启仁为“先生”,已经沿用了三十年。
灯花轻微的炸了一下,一点燃尽的灯芯徐徐落在蓝忘机的袖口上,随着他起身出去又飘向空中。静室外面一丈之外才有路灯,此时玉兰疏枝越过矮墙,淡淡的月色在院门外面的石子小径上打下了些许阴影,一个身量纤细的少年垂眸站在门口,听见院门打开,便一抬头,与蓝忘机相望。
一双水波莹润的翘尾杏眼在白皙面上格外耀眼,眸色却不似点墨,月光下像裹着冰霜的金色琉璃,清透而冷冽,与蓝忘机对视的瞬间像是跳过几丝火花,复又深吸一口气,抬手低头,规规矩矩地对蓝忘机行了一个礼:“见过含光君。”
蓝忘机柔声道:“我不是说过多次了吗,无人之处,不必称呼我名号。”
那少年仍是低头说道:“先生时常嘱咐,无论何时,蓝氏家规须得谨记,对长辈尊称名号,可提醒弟子长学上进,不以身份自持。”他身高不到蓝忘机肩头,再低着头,更看不清楚表情了,只有那抹额上精致的卷云纹刺绣闪着微光,明晰依然。
蓝忘机驻足不前,顿了一下,说道:“懋儿,有些事可做,并不一定要告诉先生。”
少年抬起头来,那有些淡漠的眼神里便多了几分柔嫩,少年老成的气概消失了一些,与他年纪对应的稚嫩就迫不及待的浮在了面上,他轻声答到:“是,父亲。”
蓝忘机嘴角微弯,对他点点头,温和地说道:“是了,就是这样。先生让你送来什么东西?”
少年眉梢上扬,抑制不住地展开笑颜,已经开始显露轮廓的脸庞光彩四溢,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木盒,双手递给蓝忘机,道:“先生说,孩儿第一次的猎物,一定要拿过来给您过目。”
蓝忘机看了他两眼,接过木盒问道:“是在冥室猎的?”
“嗯。”少年点头,身子站得笔直,双眼随着蓝忘机揭开盒盖的动作越来越亮。
木盒里是一片连着半个怪物头盖的褐色蓬乱的长毛,头骨被从下眼窝处切开,布满皱褶的眼皮下绿色圆目怒睁。细看那切口整齐利落,血迹不多,可见下手之人腕力足,手法快。怪物周围洒了松香,那血腥气便掩盖住了,不飘散出来。
“旱魃?”蓝忘机目中露出赞许之色。旱魃是一种跟猿猴很像的精怪,不同之处是头上长毛,肖似人发,体型不大却行动敏捷,有两足,一足粗壮有力,善于弹跳,双爪利如刀锋,虽然没有什么法术,却仍可以对人造成严重的伤害。旱魃出没的地方容易引起旱灾,民间时有百姓前来求助除怪。
蓝家修士前往各地除祟的过程中,捕获活着的怪物,都会带回云深不知处交给年轻的弟子们练手。冥室就是弟子们专门练习实战的地方,上至屋顶,下至地面,室内四壁上都有繁复的咒法与经文,能够压制猎物不会偷跑出去。弟子们练习的时候,还会有修为深厚的师长们在旁边加持守护,保障小辈们又能练习,又不会损伤到自身。
少年收起一些笑容,矜持沉着地答道:“是。”看到蓝忘机眼中的赞许之色,又忍不住微笑起来。
蓝忘机又问道:“是几个人围猎的?”旱魃虽然不是什么厉害的精怪,但对于没有夜猎过的少年们来说,还是不太容易对付,没有惊吓受伤,还能够利落削下头骨,这战绩也应嘉许。
少年又粲然微笑,眼中光芒一下亮得几欲飞上云端,答道:“孩儿一人。”
蓝忘机又看了他一眼,这次便没收回目光,缓缓问道:“先生让你一人猎它?”
“是。”少年答道,看到蓝忘机稍微皱了皱眉,又道:“有师伯们在旁边,没有危险。”
“虽说没有性命危险,但你只有十三岁,尚未结丹,独身对付这种凶险的怪物,未知后果。”蓝忘机将盒盖盖回去,捧在身侧,低头瞧着面前的少年,那稚气十足的小脸明显僵了一下,耳朵便红了。“可我还是杀了它。”少年坚毅的回答。
蓝忘机想到在雪地里练功直到晕倒,撑着不肯放弃的那个小孩子,心头一软,柔声说道:“你很好。这个暂时放我这里,回头再还给你。明日一早,先到兰室来。”
少年抱拳行礼道:“谢过父亲。”但说完这话,又站着持礼,不肯放下手。蓝忘机只得停下脚步,问道:“还有何事?”
“孩儿请求明日跟师兄们同去除祟。”少年说道,脸上满是期盼渴望。
蓝忘机并不赞同,说道:“未及结丹,不能外出除祟,你是知道规矩的。”
少年满脸失望之色,却仍未放弃:“先生说我功底扎实,进步神速,或可提前结丹。”
蓝忘机轻轻叹了一口气,安慰他道:“学贵精益,不贵神速。你与慜儿幼时身患重病,气血有损,不宜强行推进结丹。”
少年脸上的失望之色越来越明显,那双大眼变得烟波朦胧,蓝忘机心头又是一软,只得道:“不过,下次我出门,你可随我同去。”他只说出门,并未说夜猎或除祟,但其实蓝家人都知道,含光君出门,很少有办俗事而非夜猎除祟的。
幸福来得过于突然,少年来不及转换脸色,便欢喜雀跃得几乎跳起来。蓝忘机出门夜猎,习惯独来独往,但凡有幸见过他在外夜猎风姿的弟子,无不心驰神往。没见过的,便想方设法打听,比听说书的还要起劲。除了带领小辈指导夜猎的课业,能够单独跟蓝忘机出去,还是蓝氏子弟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待遇。
眼看少年兴奋得快要犯了家规,夜色阑珊恐惊了他人,蓝忘机淡然说道:“明日早课提前半个时辰,你与慜儿一同到兰室来。”
少年喜不自胜地答应了,方行云流水地行礼,告辞,转身便走得轻盈如风,衣带飘扬,可见心中如何激动。
蓝忘机目送他离开之后,这才关上院门,将那木盒拿回静室。但是不用担心蓝懋会把这个消息在众师兄间大肆宣扬,蓝懋一向沉稳大度,言行得体,让人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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