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贾敏看到赖大了，赖大没接到人找人回去报信她也看到了，顿时觉得之前那个梦好笑起来。
    那日不知怎地，贾敏跟林如海做了同样的梦，梦到她夫妻俩先后病逝，黛玉被外祖母收养，长住在了国公府。
    他俩梦里只能眼睁睁地黛玉一日日长大，却受她二舅母明里暗里地磋磨，在最鲜艳的年纪凋零。早上两人没回过神，王嬷嬷也说做了类似的梦，三个人都狠狠地慌张了几日。
    现在想来可笑极了。
    不说黛玉这一年来根本再没生病，怯症也好了，不是梦里那个会春秋季咳嗽的黛玉。他俩也好好的。
    只说，梦里说自己死后国公府里随便派几个三等仆妇来扬州接人，就是不可能的，母亲怎么会这样糊弄她的孩子？
    这不，这次就派的赖大来的？
    梦就是梦，太不合理了。
    再看玉儿，风雪扑面，她傲然而立，气色跟那梦里苍白病态截然不同，身边又有这许多人陪伴。
    那梦里极会钻营的贾先生也早不是黛玉的先生了，如今傅先生且还在扬州带学生呢。
    是她担心过了。
    码头上，小黄门曲显躬身给黛玉讲进宫谢恩的流程，黛玉一一记住了。曲显才拿袖口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引导贾敏、黛玉坐到了车里。
    这是他好容易争取到的活计。
    圣人的长子，今年也6岁，这灶若是不能趁早去烧，将来就轮不到他了。
    在宫里就是这样，要么使劲儿爬上去，要么给人踩死。
    想到自己扶着的人有可能将来……曲显扶着黛玉的手便有些抖。
    “公公宽心。”
    黛玉察觉到了，这公公有些异常，对他安抚似的笑了笑。
    曲显垂下头去。
    黛玉虽是初次进宫，却并不紧张。
    贾敏早跟她说过进宫的流程了，之所以再听一遍，不过是谨慎罢了。
    何况还有贾敏在。
    到了皇宫，黛玉也是稳稳地。
    来之前林如海与傅怀宣都分析明白清楚了。
    她这个年纪，又不是公侯夫人，不过是去领个赏，将来到了元日大宴可能充个场面，为皇帝歌功颂德用，皇帝、皇后不可能亲自召见，老圣人和皇太后更不可能。
    因为她爹的身份还不够首辅、尚书的级别。
    除非他们想把黛玉指婚给皇子，想提前圈个地，才会见她。
    不过当今经历过惨烈的废嫡之乱，十几个兄弟就剩了仨，再不可能做出这种糊涂的决定，让皇子这么小就与朝臣家里有牵连，养大了心。
    加上黛玉平日行事，与本朝推崇的温婉贤淑型闺秀大有不同，不在皇子择偶的标准之内。
    更重要的是，以林如海对当今的了解，他恐怕于新织机的作用了解恐怕十分有限，知道能让之后的军费开支少许多后，其他细节不会十分在意，林如海替黛玉献上去后，腊月才得到回复便是明证。
    ——顶多算是一个新年的“祥瑞”罢了。
    于是黛玉申时入了宫，领了赐，果然谁都没见到，不过是走路、磕头、谢恩，申末就出来了。
    那跟着的小太监走了。
    黛玉一眼看到此时等在宫门接人的，除了林府的管事，还有有国公府的人。
    赖大、周瑞两个，都跟那过于真实的梦里长得一样。
    她自己是没见过国公府的外管事的，只好装作不认识，看向母亲。
    贾敏却看向了多出来的那个马车。
    这个马车里，坐着王夫人。
    王夫人显是匆忙出门的，还梳着家常的圆髻。
    赖大看着这一幕十分唏嘘。他都不记得自己几个月没到宫门前来等人了。
    他爹那时候，天天跟着老国公入宫，老太君也常入宫的，现在呢？家里除了老太君按品级能来，其他人除了大节庆时候，哪里有这个脸面？
    谁能想到姑太太倒是一回来就被宫里接了去，国公家的儿媳却没这个脸。
    周瑞想到她媳妇日常所说，太太素日虽不说，却许周瑞家的说贾敏坏话，可见心里不服她。
    现在还不知多尴尬。
    周瑞却是想错了，王夫人哪里有心情尴尬？
    绞着手帕子，如盼救星似的盼贾敏出来了，二人手挽着手蹲了蹲福。
    黛玉也上前拜见。
    此刻她看着与梦里一模一样的王夫人，说不震惊是假的。
    可是她与梦中那个无力的孤女不同，连来到帝都的经历都不同，如今这么多没见过却认识的人真真切切出现了，黛玉后退半步，脸上带了几分不自在出来。
    只是王夫人此刻哪里还有空管别的人，只管问贾敏：“好妹妹，可见过元儿？”
    贾敏摇头：“今日不曾拜见太后、皇后”。
    王夫人急道：“你怎么不打探打探？素日里皇太后不是很喜欢你吗？”
    贾敏幼年进宫是不少的，如今的皇太后，从前的贵妃也是常见的。但那都是凭父亲得来的体面，因她是国公的嫡女带来的荣耀。
    皇太后那时且要拉拢她的父亲，面上怎么会对她不好？
    可现在不同了，她大半是陪女儿入宫领赏来的，哪里会节外生枝。
    王夫人的语气颇有责怪的意思，贾敏知道做母亲的心，也没恼她。王夫人这样连素来的木讷都不装了，也是关心元春，贾敏便安慰王夫人：“皇太后她老人家最和善不过，元春既然在她跟前，多半也是好的。”
    王夫人：“我——”
    她想问的是元春宫里钱够不够用，她能不能承宠，替一家人表明对当今的忠心不二，洗刷之前废嫡事件里的不光彩过往。
    家里男子没有出息的，宝玉又没长成，只有这个最出色的长女能扭转荣国府的颓势，护住家下奴才挂名经营的产业。
    不然光做女史做的好有什么用？
    王夫人等到过年也能入宫朝拜，可是那有严格的礼仪和路线，人多眼杂，不能乱打听事情传递消息。
    还得问问贾敏下次什么时候入宫，塞钱给元春，或是给他们带个准话出来。不然荣国府的活钱都喂了那些大太监了不说，连她的私房都要保不住了。
    可这话当着六岁的姑娘还是不能问出口的，更不是能在宫门口说的。
    黛玉若有所觉，问贾敏：“女儿去车里等娘？”
    王夫人：“别，别，妹妹才来，不如跟我家去，外甥女也去。”
    周瑞家的补充道：“可不是，老太太等着姑太太呢，早半个月前就日日派人去码头等了。”
    贾敏想到母亲，也是挂念，听闻这样，深感自己不孝，也就不推辞了。
    此时王夫人已经将之前的酸意丢到瓜哇国了，只恨不能早知道贾敏要进宫的事，又恨贾政只知清谈亲妹子回来的缘故都不知道。不该听了他的真的将女儿推到宫里，如今半年多丁点音讯不闻，贾政也使不上劲儿，只让她当娘的焦心。
    周瑞家的打起车帘，让贾敏与黛玉上车。
    黛玉不肯。
    “娘与舅母去罢，路上也好说话，家里忙乱，又带了这么多人来，没人主事不好，我明日安顿妥当了，再去拜见外祖母。”
    王夫人口中还极力相邀。
    贾敏想起在她那个梦里头黛玉是死在了贾府的，也不强她，任她跟林府的管事们走了。
    赖大、周瑞并周瑞家的直咂舌。
    女儿几岁？就这样自己走了？姑太太真是好大的心！
    那边曲显送了人，完了差，一溜烟来给皇长子的母亲淑妃宫中，一五一十地上报林家人的行事打扮。
    林家觉得黛玉入宫并不重要，但是显然其他人不这么想。包括御前的太监们。
    因为没有人相信，这台新织机是黛玉领人制造的。
    各人以己度人，都觉得是君臣二人十分相得，想要做亲，偏偏林如海走不开，不能立即升官，故要给林姑娘拿贤能出众来造势。
    后宫自然也是这样想的。
    一顿饭功夫，曲显才揣着大荷包出来，藏好后回房。
    “你怎么才回来！”同屋的小黄门问。 “听说万岁跟前砸坏了好些东西，他干爹要我们皮紧实点儿。”
    曲显点点头，二人说些旁的闲话不提。
    *
    黛玉回了林府。
    这里是林如海先祖封侯后被赐居的，地方比不上国公府，却也不算差了。如今那些违制的地方去了，也十分浪阔。
    黛玉在这里长大，回来便觉亲切。
    林家府里管家是跟贾府同时收到主人家传回来的消息，早就打扫干净，只是没想到还会跟来这许多人。
    留守的管家认为十六个男女学童，有奴仆，有族人，身份上不好混在一起住，问到黛玉跟前，是打扫哪些院子，让他们暂住一下还是如何处置。
    雪雁等人撇撇嘴。
    他们自己倒没人计较这个。
    大家书屋同学许久，学里只看成绩，不看出身。
    原本林家也有个别不喜与奴仆同处读书的，自傅先生招收了些学生后，便都老实了下来。
    学生多了，来源杂了，官、商人家子弟会攀比吃穿。
    傅怀宣注重不到这些细节处，黛玉却看得明白。
    这不是认真攀比，而是家庭富贵出身的子弟抱团，欺负孤立穷学生的前兆。
    那被孤立的就是牛起。
    当时固然还没波及到林家众人身上，桂姐儿等人，雪雁等人也看着不舒服。
    从此学堂的供给就变了。
    不论是谁家的人，只要来读书，必须所有学生一水儿的穿学里发的衣服不说，鞋袜，手帕，都一样供应。
    黛玉若是不出家门也穿戴一样，从此大家彼此之间，只许用成绩区分较量。
    学风霍然一肃。
    故牛起从此对黛玉言听计从，林家诸人更不用提了。
    不独如此。
    这次新制纺织机，黛玉原本是写了个条子的。
    黛玉在改良过程中却有现成图纸，可是工艺上不通，匠人们看着造，也不能正常运转，那老织娘不提，梅氏等都出了主意，书屋里的林桂，林溟，林承福三个也有建言，汪家那边提供了材料，花了月余才将机器打造成熟。
    她详详细细分门别类，写出了谁人做了何事，用时几何，解决了何等样的难题。
    不分三六九等，不看出身来历，人人都得列名纸上。
    那时谁心里不鼓噪做响？吴老匠当时都哭了。
    雪雁骄傲地想：她家姑娘才不会听管家的呢！
    果然黛玉让管家只收拾两个院子就好，女子都住她的院子，男子暂住同一个院子，不必分开。
    雪雁道：“姑娘的屋子已经有了，烘得暖暖的，且去歇歇，先把这头发拆了。”
    黛玉道：“都来歇着，那些东西不必收拾了。”
    雪雁脆生生答应一声。
    黛玉这日经历了许多，呆在熟人里头，听着欢声笑语，渐渐才回过味来。
    她写的那个条子，林如海驳回了。
    林如海写了篇花团锦簇的官样文字，将功劳都白送给了皇帝。
    黛玉不解。
    黛玉想着，若能见到皇帝，必然给出力的男女老幼一概请功。
    谁料进了宫就是磕头领赏而已，爹爹猜的一点没错。
    赏的是金银和文房四宝。
    皇帝，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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