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变幻（十五）

    城墙之上的不少教徒随着墙体的垮塌而坠落, 余者更是惶然失措，吓得乱了手脚。
    与之相对的，城外十万大军大惊过后无不雀跃鼓舞, 就连沈浥尘都如释重负地露出了几分笑意。
    狂风裹挟着细雪扑面而来, 季舒松了手中紧攥的缰绳, 下令停止投石，担心那妖僧先得了城破消息绳坠而逃，她当即便让耿义带了三万余人围城, 势必不能走脱了一人去。
    抽出腰间长剑，季舒深吸口气，高声道：“余者随我杀入州府，擒拿妖僧！”
    “杀！”
    七万大军势如破竹地冲向那半面残破的城墙, 城墙垮塌，徒手便可攀过去, 没了高墙做防，那一众白莲教徒便如卸了壳的龟，根本无力抵抗大军的冲击。
    尤其典戎, 挥动双斧时宛若杀神一般，只他一人便不知吓退了多少教徒。
    城门很快便被杀入城中的士兵打开, 凌微等人在骑兵的护卫下飞驰而入, 想着宁州日后需要大量人口恢复生机, 季舒尽量约束了手下士兵，不可肆意杀伤百姓。
    然而城内的教徒数量还是超出了季舒的想象，即便数次大战死伤众多, 可里头竟还有三十万众的教徒, 给他们推进州府造成了不小的阻碍。
    此时州府之内, 影魅看着惊慌大乱的教徒, 心内暗骂妖僧无用，没将沈浥尘弄来不说，竟如此轻易便让季舒破了城防。
    她赶忙潜回自己的落脚处，动作利索地又改换了一次装束，而后趁乱混入了教徒中。
    而还未知晓这一切的妖僧，此刻正痴迷地捧着影魅留下的那两颗琉璃圆珠，心内对神血的渴望愈甚，浑浊的双眼中闪过几道精光。
    突然，有教徒推开了他的寝居，连滚带爬地闯了进来，惶然道：“圣僧！奚夷城破了！快些逃吧！”
    妖僧大惊之下双手一颤，手中琉璃圆珠未及抓住，摔落在地裂成了数块，屋内烛光映在上头，散射着绚丽的色彩，妖僧瞬间如丧考妣一般，哀叫着扑了上去，痛哭流涕道：“神目……我的神目！”
    教徒哪知其中缘由，心急火燎之下拉着他便想走，妖僧如今老迈，又有些神志不清，只能抓着几块破碎的琉璃被拽出了房中。
    州府内一片混乱，教徒们见了妖僧，倒是镇定不少，纷纷汇集而来，想要护送他出城。
    另一头季舒被城内众多教徒绊住了脚步，为减少死伤，大军也不敢放开手脚杀敌，不得已，季舒只好让典戎率大军拖住这些教徒，自个则带了数千轻骑直奔州府，一路上遇阻则杀。
    凌微亦持剑在手，不时斩杀敌人，何洛通晓武艺，加之对那妖僧深恶痛绝，便也跟了来，与杜玉衡一左一右护卫在凌微身侧，其余二郡郡守则留在了大军中。
    沈浥尘身边有碧影，前头有季舒开路，也遇不着什么危险，骑兵战力极强，一炷香后众人便冲到了州府大门前。
    季舒正要下令破门而入，朱漆大门便轰然一开，大量教徒簇拥着妖僧想要奔逃，两方人马就这样撞上了。
    “妖僧祸国殃民，如今已是穷途末路，尔等休要再助纣为虐，速速退开！”季舒眉目一凛，染血长剑直指人群中的妖僧。
    “我等势与圣僧共存亡！”匿迹于教徒中的影魅高喊了句，余者纷纷响应，一时群情高昂。
    州府内的教徒约莫有三万众，眼见他们魔障了一般，凌微心中担忧，不由看向了季舒，“骑兵在城内施展不开，又不好杀伤过甚，现下如何是好？”
    季舒也是没想到这些教徒竟然如此执迷不悟，只是她对这妖僧杀心极重，自不会选择退让，“先斩了那妖僧再说。”
    言罢，季舒便直接带着大半骑兵掩杀过去，所过之处鲜血飞溅，奈何教徒人数众多，两方一时相持不下，季舒瞅准空隙抄起杆长.枪便朝妖僧掷去，熟料竟有一教徒以身拦下。
    季舒心中暗恨，正欲再次出手，妖僧却突然一脸惊恐的指着不远处的沈浥尘，仿佛见着了什么极为可怖的景象，踉跄着不住后退，一边声嘶力竭地喊道：“杀了她！你们快给我杀了她！”
    如此变故谁也不曾料到，教徒们素来对妖僧唯命是从，当下便蜂拥着朝沈浥尘杀去，季舒心里一急，忙回身去护沈浥尘，两方一时厮杀得极为惨烈。
    凌微一剑砍伤冲至身前的教徒，忍不住骂道：“愚民！这些愚民！”
    眼见死伤越来越多，季舒亦是下了死手，何洛当真是心急如焚，赶忙谏言道：“大军未至，不若先退一步，一会围了州府便可，谅那妖僧也无法走脱。”
    凌微有些迟疑，不远处季舒听了，当下否决道：“奚夷城内聚集的教徒太多，若不趁此时一鼓作气擒了妖僧，待得他们反扑，死伤只会更多。”
    何洛哑然，只能打散身旁的教徒，策马来到沈浥尘身侧，急道：“既然如此，你尽力去擒妖僧，世子妃我替你护着。”
    沈浥尘也实在没想到妖僧会突然将矛头对准自己，心下懊恼之余推了推季舒的肩道：“我无碍，你且放心去。”
    又调了些人手过来护卫，季舒这才带人重新朝妖僧掩杀过去，奈何此地教徒实在太多，尤其妖僧好似发了疯一般，不断派人去杀沈浥尘。
    两方正胶着之时，幸而典戎率大军赶了来，凭借大军的冲势，季舒策马而上，一个翻身便落在妖僧不远处，手中剑芒明灭，饮血不断。
    典戎也知此时形势，很快便带了部分人杀过来为她掩护，季舒得了空隙，踩着他的斧子借力一掠，在妖僧骇然的表情下扣住了他的肩。
    飞脚踢开周边几个教徒，季舒将长剑横于妖僧颈边，高声喝道：“尔等再不住手，他顷刻便要人头落地！”
    厮杀声骤然一停，教徒们纷纷惶然失措地看着妖僧，妖僧早已吓得神志不清，嘴里只一个劲地喊着“杀了她”。
    季舒执剑的手一紧，若非这些教徒实在难以控制，她早一剑结果了这厮！
    扣着妖僧往前行去，教徒们顾念妖僧安危，只得纷纷退开，季舒将其掳上马，给凌微等人使了个眼色，众人当即跟在她身后，典戎亦率领大军跟上。
    然而让季舒感到万分头痛的是，那些教徒竟也远远跟在了后头，一路行去，城中所遇教徒纷纷让行，其中又有大半加入了随行队伍中。
    凌微回头望了眼缀行在后的大量教徒，神色几番变换，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照妖僧这影响力，只怕轻易不能打杀了去。”
    “教徒受其荼毒已深，若无良策打破妖僧在众人心中的信仰，确实不可贸然动手，否则引得教徒暴.乱，便只能两败俱伤了。”杜玉衡闻言，亦是附和道。
    季舒眉头紧锁，开战至今，带来的十六万大军只剩了十万左右，白莲教教徒更是死伤多达十余万众，如今好不容易擒得妖僧，偏偏又不能杀之泄愤。
    妖僧可以不在乎这些教徒的生死，他们却不能不在意，别说奚夷城中还有近三十万的教徒，三郡所散布的信众更是不知凡几，一日不能将百姓的思想扭转过来，对宁州而言始终都是个天大的隐患。
    原以为杀了妖僧一切便可迎刃而解，季舒却终究低估了这些教徒的愚昧和固执，一个愚人不足为惧，一众愚人却是叫人无可奈何。
    半个时辰后，大军出了城门，季舒等人脸上却全然没有打了胜仗的喜悦，耿义迎上前去，季舒看了眼坍塌半边的城墙，让他带人挖出将士们的残骸，好生将他们掩埋。
    寒风夹杂着细雪呼啸四方，众人俱被冻得直打哆嗦，大军快步行在前头，近二十万的教徒则散乱地跟在后方。
    行路许久方至营地，大军进入营地后拒马一合，阻住了后头陆续跟来的教徒，季舒留了万人监督防备，当即带着妖僧和众将前往主帐议事。
    一进主帐，季舒便嫌恶地将妖僧扔在地上，妖僧倒是没有什么动静，表现得十分呆滞，唯独沈浥尘进来时，他却十分惊恐地往旁侧爬去。
    众人看向沈浥尘的眼神瞬间有些微妙，季舒眉头一皱，将沈浥尘拉到自个身旁，他们这才尴尬地移开了眼。
    沈浥尘心中亦是疑惑不已，紧紧盯着那妖僧，不知在想些什么。
    何洛一直不太敢信这人便是那妖僧，行到他身前看了许久，片刻后又叫了些将领一同来看，惊疑不定地问道：“你们可觉得此人是那妖僧？”
    “本官曾见过妖僧几面。”琢郡郡守摇了摇头，率先疑道，“当时明明是一青年男子，会否是那妖僧使了金蝉脱壳之计？”
    有将领上前细细看了下，斩钉截铁地说道：“末将亦是见过，绝不可能这般老迈。”
    “若这不是妖僧，营地外那些教徒怎么解释？”有人质疑道。
    何洛等人哑然，季舒一时捉摸不定，又有人迟疑地说道：“末将看这人眉目隐约与那妖僧有些相似。”
    季舒眼皮一跳，询问似的看向了何洛，何洛艰难地点了点头，“确有些相似。”
    帐内霎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若当真有人可以一夜间苍老数十岁……不少人目光开始闪烁起来，似乎挣扎。
    虎渊郡郡守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将众人心中的骇然道出：“这……会不会真有神佛庇佑……”
    季舒哪会察觉不到众人情绪，不要说他们，就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这种打破常人认知的存在若当真属实，也不怪那些教徒对其奉若神明了。
    眼见帐中已是有些人心不稳，季舒面色一寒，冷声道：“若当真有神佛庇护，又岂会落于我等之手，成为阶下囚？”
    “就是，这妖僧要真有如此神奇，不如先吃我一斧子试试！”典戎心中虽也有些发毛，但还不到畏惧的地步，当下出声道。
    众将心下稍安，季舒将他们挥退了去，帐中便只剩了她与沈浥尘二人，妖僧也未被带走。
    两人对视一眼，沈浥尘蹙眉朝那妖僧走近，还未近前，妖僧便惊叫着不住往后爬，口中涎水流出，颤声哀嚎着“杀了她”几字，没过几息便厥了过去。
    季舒赶忙着人唤来了军医，军医诊过脉后当即命药童去熬药，一边向季舒禀道：“回世子，此乃惊吓过度所致，而且……”
    “一并说来便是。”季舒心中烦闷，没好气地说道。
    军医身子一抖，赶忙补完了未尽之语：“此人神智已然错乱，且有油尽灯枯之兆。”
    季舒一怔，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废了这么多功夫将妖僧弄来，竟得了如此结果，一旁的沈浥尘更是满腹疑惑，妖僧对她的态度实在诡异，可他们根本从未见过。
    默了半晌，季舒长叹一声，正要让军医将妖僧带下去好生照料，忽见妖僧一手紧握成拳，她心中起疑，将他瘦如枯枝的手掰开一瞧，却见掌心是几块破碎的琉璃。
    碎块大小不一，数量又少，季舒拼了拼，怎么也不得原貌，只好作罢，沈浥尘接过那几块琉璃，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可心头却突然掠过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
    将妖僧交给军医，季舒正准备将沈浥尘送出主帐，却突然听得帐外一阵喧闹。
    掀帐而出，便见一人仓惶奔来，季舒见其所着甲胄为尚阳军形制，心中突感不妙。
    “报！掖城告急！十万青衣匪兵围掖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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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