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九幽台

    但他面前却无人作答。
    于是这位叫梅伯，并且屋子里挂满了自动运转的棋盘的老人又问：“怀仁大师，梅伯说得对吗？是黑暗让光看起来更亮的。”
    一道人影渐渐在老人面前显化。
    不，一个人蛇组合的怪物缓缓显化，并且头上顶着肉冠，双手却是两道蛇鞭，蛇足逶迤，蠕动而来。
    这位已经和水蛇融为一体的光头和尚，芒鞋缁衣，只剩其一，嘴里淡淡的道：“梅伯，你在特别挖苦我？”
    他大略扫视了一番这个房间，语含嘲讽，哼道：“其实吧，老不死的，你说得也对，在瓮子炉关久了，就连你这和煦的室内看上去，都感觉强光刺目！”
    想来这世间，除了他这样在瓮子炉里熬过了无尽岁月的人物，没有谁更明白黑暗与光亮的关系了。
    梅伯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反唇相讥，“死牛一边颈的秃驴，我这房间有你那油光可鉴的脑袋刺眼？”
    “油光可鉴的脑袋？”
    只剩缁衣的怪和尚不由得摸了摸头上的蛇状肉冠，冷笑不止，“放他娘的狗屁，你让整个世界的人都来看，算如今，谁敢说小僧还有油光可鉴的脑袋？”
    “悠悠生死别经年，行宫见月伤心色。”
    梅伯看着他的怪相，很不厚道的吭吭哧哧的笑了起来：
    “小和尚，你混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能怪谁？咎由自取罢了！”
    人蛇一体的怪和尚沉默了好一会，才咬牙切齿道：
    “都怪那苏博，就和我身上的虺蛇一样，吞不下我还是吞！人心不足蛇吞象，为吞噬此地的各大家族气数气运，他剑庐山不惜与道门作赌，引来雷霆万钧！”
    梅伯大笑：“虺蛇贪婪，你何尝不贪婪？雷刑企图将你和虺蛇同时灭杀，结果你置之死地而后生，索性窃取了那一线的生机，甚至彻底和虺蛇融合！”
    “你最好不要惹怒我，更不要每时每刻提醒我这幅模样太荒诞不经！”
    怀仁透过窗户看了看梅家书房，淡淡的道：“否则惹得和尚性子上来了，一把火烧了你的玄机阁，然后更彻底摧毁你这间棋室！”
    “玄机阁你可没这个本事烧掉。你要是能够烧得了，以前就被你毁于一炬了。”
    梅伯无视他的威胁，偏生要在他的伤疤上撒盐，“至于玄棋室，你怕是忘了以前的教训了吧？随便你折腾，只要你不怕沾染因果报应！”
    怀仁和尚作声不得，忽然蛇驰而来，一屁股坐在桌子前。
    梅伯目光湛然，就近上下打量他的古怪躯体。
    半晌才缓缓开口：
    “老夫当年就说了，一入行宫深似海，从此怀仁是坏人也是蛇人。如今你在瓮子炉熬得总算重见天日，这话服还是不服？”
    “愿赌服输。但我服且只服输。”
    已成坏人的怀仁和尚冷笑，“口不服，心也不服。”
    他从已经变得纤尘不染的缁衣兜里摸出三支金色檀香，拍在桌子上，“但赌约我确实输了，这三枚古祝福檀香你的了。”
    梅伯郑而重之的收起檀香，笑道：“多亏大师的舍得，我梅园总算是有希望和那位缘起而逢源了。”
    怀仁和尚死死盯着墙上某一个棋盘，嘴里在哂笑，“臭不要脸的老不死，和尚我是舍了三支祝福檀，但我得到什么了？”
    梅伯只好继续提醒他关于人蛇合体的不堪：
    “比如你这虺驮贪行的身体啊，啧啧，多结实，多奥妙，简直是鬼斧神工，上惊天地下泣鬼神啊！”
    顿了顿，又道：“又比如，水磨沙，在瓮子炉度过了几个瓮子年？这心性研磨得比琉璃还剔透了吧？”
    “神特么的比琉璃还剔透！”
    怪和尚暴怒，挥动蛇手，作势欲打。
    梅伯也不躲避。
    他直接反手取下那副刚才怀仁和尚一直死死看着的棋盘，“来啊，打我，不打死我不算你得道高僧！”
    他有恃无恐：“你只管打，我保证不还击，就看你敢沾染多少因果轮回！”
    怪和尚急忙收手挂臂，状若怒目金刚，叱咤道：“老不死的，你好生卑鄙！有种你和和尚我单枪匹马，光明正大打一场！”
    “你个蠢和尚，还想和梅伯斗勇！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这是被瓮子炉关坏脑子了吧！”
    梅伯坐下来，一边端详着这副名为九幽台的棋盘，一边淡淡的道：“你不知道梅伯可以投机的时候绝对会取巧的么？”
    五体是虺蛇的和尚咬牙切齿，“老不死的，那我和尚死都不服你！”
    “何必，这么意气用事？”
    梅伯哈哈大笑，“酒色财气杀，五毒皆全。怀仁大师你的佛性算是汤汤水水一塌糊涂了！”
    怀仁已经不再说话，只死死盯着梅伯面前的棋局。
    梅伯不由叹息一声：“其实你丫就是嘴硬而已。说着不服，其实就是恶意滋事，想要和我在赌一次罢了，是也不是？”
    怀仁和尚来了精神，一脸期待，“那你赌是不赌？”
    梅伯摇了摇头：“不赌。”
    怀仁和尚一脸阴沉，鄙夷不屑道：“和尚在瓮子炉度过了一百瓮子年，想不到才出来，却见到梅伯也会怕对赌了？你不是逢赌必胜？”
    “对赌也讲究时机啊。”
    梅伯语气平静道：“直觉告诉我，目前还不是时候。”
    怀仁和尚忍气吞声，“狗屁的直觉！啥时候才是时候。”
    梅伯轻笑起来，笑容灿烂，活像刚逮到大公鸡的老狐狸：“再见到五枚祝福檀的时候。”
    “老不死的！敢情你兜兜转转，就是给和尚下套！”
    怀仁不由得破口大骂，“进一次大雪山已经害和尚被瓮子炉关了一百瓮子年，再去取五根祝福檀，你是想要和尚被关到天荒地老？”
    “你还不知道吧，三百年前有人见过一队非人非活送葬了。”
    梅伯五指极有节奏的轻敲桌面，风轻云淡的道：“爱去不去，反正九幽台上，厮杀正疯狂。晚了只怕我不让你上大雪山，你都恨不能自己钻进瓮子炉，永远不要重见天日！”
    “阿弥陀佛！”
    怀仁和尚幡悟，诵了一声佛号，转身离开梅园，“也罢，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梅园有女，凤凰偕飞。
    九幽即黄泉，泉台有狱尊。
    上穷碧落下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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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