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猫

    从生蔓给我留下了最后一条“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信息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收到过她的消息。
    她与诸多迷团像一场急促的骤雨，毫无征兆的到来，又兀自离去，变得杳无音讯，如同不曾出现过那样。
    甚至连镜都伴随着生蔓的消失突然陷入沉默，不论我怎样问话她都不作应答，只是偶尔会突然跳出来说一句“今天的天气还真是不错呢”，就没有了下文。
    我在家休息了两天，基本就是在客厅打打游戏，帮酷拉皮卡做做饭，再一块儿看看书什么的，偶尔天气好的时候还会出去晒晒太阳。
    酷拉皮卡是真的很喜欢看书，他房间里的书已经堆到柜子上都塞不下了。
    回到家第五天一早，伊路米的私家车就准时来到了别墅门前。
    终于要开始这个已经搁置好多个月的任务了。
    对于这位曾经救我们于危难之中的朋友，虽然素未谋面，可酷拉皮卡还是对其颇有好感，因此也比较相信伊路米的实力，没做过多叮嘱就直接与我告别，我看着他隔着车窗玻璃冲我挥手。
    来接我的人是一个身材健硕的老婆婆。
    只有她一个人，坐在前排的驾驶位上，神态温和却透出一股难以忽视的压迫感。果然这就是杀手世家的佣人吗，连气场都和普通人不一样。
    “您就是生桑小姐吗？”她恭敬地说，“很荣幸见到您，我是揍敌客家族的佣人孜婆年，奉伊路米少爷的命令来接您去揍敌客家的府邸。”
    “你好。”听到一个年长我这么多的婆婆却毕恭毕敬的对我用着敬语，我不免有些心虚，拘谨的坐上了后排之后，我静静地等待着出发。
    “我经常能听伊路米少爷提起您，生桑小姐可是少爷重要的客人呢。”
    随着油门启动的声音，我们渐渐驶离郊区进入公路，孜婆年开始向我搭话，我搓了搓有些发凉的手指，紧张的说，“那个……您不用这么恭敬的称呼我也可以，我只是个小孩子，被长辈这样称呼会觉得有些不安。”
    “那么我就直接称呼你为生桑怎么样，”孜婆年透过后视镜，神色温和的笑着看向我说，“让客人感觉到舒适也是佣人的任务之一呢。”
    经历了三个多小时的长途车，我才发现原来伊路米家居然离我们这么近，跨过两个国家接壤的边境，我们来到了一个名为巴托奇亚共和国的地方。
    “这里就是揍敌客家族所居住的国家，”孜婆年向我解释到，“在这个国家里有一座在世界范围内都相对知名的建筑，叫做‘天空斗技场’，不论是想训练还是赚钱，到这里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如果生桑感兴趣可以去报名尝试一下。”
    “天空斗技场……？”我有些不解的复述了一遍这个新的名词。
    “没错，”孜婆年回答说，“实际上揍敌客家的三少爷此刻就在这里进行修行，而我们抵达枯枯戮山之前的目的地也正是这个地方，相必伊路米少爷已经提前通知过你了吧，我们此行还有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替他去看望一下奇犽少爷。”
    “啊……这么说来，我确实听伊路米说起过，要我顺路去什么地方帮他看望弟弟，原来说的就是这里吗？”我仔细回忆了一下昨晚伊路米给我打电话时候说起的内容，“但是在同一个国家内，距离应该也不太远吧，为什么他不直接自己去呢？”
    “伊路米少爷最近有些忙呢，他已经很久没有时间去看奇犽少爷了。”
    汽车驶过高架桥，驶过各种弯道和路口，最后开进了天空斗技场下的停车场，我跟随孜婆年一起下了车，她并排走在我身侧。
    映入眼帘的是一栋高耸入云的建筑。
    “天空斗技场坐落于巴托奇亚共和国境内的登托拉地区，全楼共有251层，楼高991米，是世界上第四高的建筑，楼内以格斗场为主，来自世界各地的……”我随着孜婆年一路走进敞开的大门，远处隐隐约约传来解说员的声音，四周人头攒动，到处都是沸腾的人声。
    大厅里排着长长的队伍，都是赶来报名的选手，吊顶挂着的电视机上正播放着竞技场内的实况直播，看起来好不热闹。
    “好酷啊……”我不由得由衷赞叹到，“感觉像什么世界大赛的舞台一样，伊路米的弟弟就在这里修行吗？”
    “嗯，”孜婆年回答说，“奇犽少爷两年前被老爷送来了这里，要求他打通两百层再回去。”
    “两年前……这么说他已经在这里呆了两年了？！”我惊讶的说。
    “奇犽少爷是个非常有天赋的孩子，最近应该就能完成老爷交代的任务了吧。”
    我们绕开人群，乘着电梯一口气直接就上了190层。
    孜婆年轻车熟路的带着我穿越走廊，走到了一间房间前面。
    “就是这里了。”她摆出标准的微笑说着，然后像所有的佣人一样恭敬地敲了敲门，“奇犽少爷？我来看望你了。”
    我盯着门板，心想这扇门后就是伊路米三句不离的弟弟，竟还莫名有些期待。想到能见到伊路米的家人，就会不自觉好奇所谓的杀手世家是否都和伊路米是一副样子，就好比一个只见过熊，却没见过熊猫的外国人，第一次到中国旅行参观饲养熊猫的动物园那样。
    孜婆年敲门的手刚落，门就被打开了。
    然而并非如我想象中那样出现一个黑发黑眼的少年，随着门被拉开，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年纪更小的白毛小鬼，一双好看的水蓝色猫眼有些诧异的微微睁大，他奇怪的问：“孜婆年？怎么是你，梧桐呢？”
    “伊路米少爷吩咐我出去办事，所以刚好顺路来看望你。”孜婆年说。
    “嘁，反正肯定也是大哥那家伙派你过来监视我的吧。”那个男孩把手插进兜里，看起来漫不经心的说，“你回去告诉他我很快就会打完回去了，叫他不要总是过来催我。”
    “伊路米少爷可是每天都很担心你的情况呢。”
    “他那家伙只会想着叫我赶快回去进入下一段训练或者修行吧。”纯白色的有些略长的头发凌乱的垂在脖颈间，圆乎乎的小脸蛋中却透出一丝冷漠的杀气，他突然斜眼瞥了我一下，眸中亮着没有质感的高光。
    “然后呢？这家伙又是谁？”他拽拽的问。
    “这位是伊路米少爷请来的客人。”孜婆年介绍到。
    听完这句话，奇犽一下就愣住了。
    过了好半天，他才脸上写满不可思议的大声问，连分贝都提高了几度：“大哥？客人？你没在开玩笑吧，伊路米那家伙会竟然会邀请人到家里做客？！”
    说完，他又转过头仔仔细细打量了我一番，明明只是个小鬼，眼神却锐利得吓人，但不带敌意。
    “你好，我叫生桑。”为了表现得平易近人些，我主动伸出手和他打招呼。
    “奇犽。”他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抽出一只插在口袋里的手和我回握。
    “奇犽少爷，你就先带生桑在这里玩一会吧，伊路米少爷还交代了我别的事情做，一个小时之后我就会回来。”孜婆年突然说，然后转回头问我，“生桑，你意下如何呢？”
    “啊，我都可以的。”闻声，我赶忙应到。
    孜婆年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不等询问奇犽的意见，她一瞬间就消失在了我们眼前，我愣愣的环顾四周，发现已经连她的气息都感受不到了。
    一下子，门口只剩我和伊路米弟弟两个人在一块大眼瞪小眼，互相对看。
    “真是的，干嘛要把这么个麻烦丢给我啊，这不是大哥请来的客人吗，我可是很忙的。”那个小鬼已经把“嫌弃”两个大字写在脸上了，他完全不避讳的直接说出口，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棒棒糖，撕开包装丢进了嘴里，转身就要回房间。
    “喂，愣着干嘛，还不快点进来。”手推上门把手之后，他转回头来喊我。
    喵的！一个臭小鬼而已，在这里神气什么？！
    我咬紧牙关，克制住想揍他一拳的冲动，强行挤出一个和善的微笑，一言不发的跟他进了房间。
    屋子里就是一个像旅馆一样的地方，单人床上铺着标准的白色床单和被套，电视柜上摆放着一个小小的电视机，还有一些诸如床头柜之类的其他普通家具。
    真的很难想象这个孩子竟然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将近两年。
    他进屋之后就直接跳到床上拿起一个游戏机，指了指一旁的藤椅说：“随便坐。”
    我取下挎包，内心平静的坐了下去。
    这个孩子是伊路米的宝贝弟弟，伊路米有恩于我，所以于情于理我都绝对不能冲他发脾气。
    只不过这孩子的性格还是有些在我的意料之外，首先兄弟二人完全不同的发色和眸色就已经让人很难把他们联系到一起，加之那个孩子身上几乎完全看不到伊路米那种冷淡的影子，导致哪怕我只见过奇犽一面，但这两个人给我的感觉仍是大相径庭。
    “你多大了？”叼着糖的男孩突然头也不抬的问我。
    “十一岁。”我说。
    “诶，竟然都这么大了？”他有点惊奇的抬起头，停下了手里按键的动作，“明明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样子，你长得也太迷你了吧。”
    “……”
    见我不出声，他又继续说：“我还以为你和我同岁呢，说起来你和伊路米那家伙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可从来没见过他往家里带客人回来。”
    “应该只是朋……”
    “你不会以后要做我大嫂吧？！”那个男孩一声惊呼把我打断，我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直接呛死。
    “不是你想的……”
    “这样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大哥会带你回家了，这不就是回来见家长吗。不过没想到大哥那种扑克脸竟然喜欢你种类型的家伙……你今年十一，大哥二十，九岁的年龄差其实也不算太大，可是关键是你也太小了吧，这么小的年纪有办法结婚吗？有个词怎么说的来着……童养媳？”
    “所以都我说了不是……”
    “我家里可跟普通的家庭不太一样哦，你应该知道我们一家都是杀手吧。妈妈和大哥都是那种控制欲极强的家伙，平时做的事情也很危险，想和我大哥在一起劝你还是多考虑考虑，而且我偷偷跟你说……伊路米那家伙……”
    “你给我闭嘴好好听我把话说完啊！！”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了，猛地一拍桌子，面前的茶几就“轰”的一声直接断成了两截，我气愤大声说，“所以我都说了，我不是你大嫂，我只不过是来帮你大哥做任务的！”
    他被我突如其来的吼声和断裂的桌子吓了一跳，瞬间像只炸毛的白猫一样猛地向后一跳，半蹲在墙边眨了眨眼睛，意识到我没有想伤害他的意图之后才松了口气，放松下来继续说：“你这女人是暴力狂吗？”
    “我看你是欠打了吧小鬼，不然今天我就替你哥哥好好教育教育你。”我深呼吸一口气，向他投去一道恶狠狠的目光。
    他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又盘腿在原地坐了下来，然后抬手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棒棒糖向我丢来。
    “你这家伙还算有点实力，之前是我太小瞧你了。”他搓了搓鼻子说，“喏，送你个糖，就当扯平了。”
    我也没客气，撕了包装就把糖丢进嘴里，那个小男孩坐在原位又好奇的看着我说：“那你和我大哥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啊？”
    “……你还是回头自己问你大哥去吧。”
    “嘁，小气鬼。”
    “……话说为什么你的发色和你哥哥区别那么大？”我问。
    他瞥了我一眼，说：“我遗传老爸了，我们兄弟里除了我都是黑色头发。”
    “哦，听着还蛮神奇的。”我也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平静的说，“我其实也早就听伊路米提过你了。”
    “大哥肯定是要跟你说我不听家里话吧，那家伙总是什么事都要管着我……”他露出有些不爽的表情，“不说这个了，你会打游戏吗？”
    问出这句话之后，奇犽偷偷瞄了我一眼，神色中好像有些期待，又不想叫我看出来那样，在对视的时候迅速把头别了过去。
    “游戏？虽然我技术不太好，不过确实有玩过……”
    “真的假的？！你居然真的会打游戏？”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说。
    “喂喂……你也用不着这么震惊吧。”
    奇犽没理会我的吐槽，只是一下子翻身下了床，从床底拉出来一个藏得很隐秘的纸盒，打开盖子，里面摆着满满的都是游戏机。
    他满脸兴奋的回过头看着我，摆手喊我过去：“快过来，看看这里面有你玩过的吗？反正孜婆年还要一会才能回来，你刚好陪我打两局游戏。”
    我怎么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成了陪玩的了啊……
    我走到他旁边蹲下来，纸盒里整齐的摆着五颜六色的游戏机，我翻翻找找从里面捡出了两个自己玩过的，奇犽二话不说熟练的就把游戏机连上了电视。
    “我还没遇到过能陪我一起打游戏的人呢。”他突然说。
    说起来这孩子几岁了来着？八岁？这么大的孩子应该也正是贪玩的年纪吧，虽然从他身上我能感受到一种寻常人所没有的黑暗气息，可是那双水蓝色的大眼睛又无时无刻不在向我透露出这个孩子内心的纯粹，他不似伊路米那般从不喜形于色，反倒是会把感情毫不掩盖的全部表现出来。
    我陪他玩起了对决游戏。
    即使在脑海里拼命回想酷拉皮卡之前教我的技巧，奈何手却不听使唤，接连惨败七局之后，奇犽笑的像只小贼猫一样，用一只手捂住嘴，得意洋洋的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不用灰心，你只是玩的有点烂而已，但是至少还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我笑着吸了一口气，暗暗握了握拳头。
    孜婆年很快就回来了，感觉到来人的气息，奇犽手疾眼快的一把藏起了游戏机，将电视切回直播的频道，装作在带我一起认真学习比赛的样子，孜婆年敲了敲门就直接推开：“生桑，我们该走了。”
    她语气温和地说。
    我应声点了点头，咬碎了嘴里刚刚奇犽送给我的第二块棒棒糖，顺手把小棍扔进了垃圾桶里，准备跟他告个别。
    没想到我刚起身，那个小男孩就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
    “你到底是来帮大哥做什么任务的？”他坐在地上，抬头看着我问。
    “我也不清楚，伊路米还没给我讲。”我有些奇怪的说，“怎么了？”
    他好像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就是跟你一块玩还挺开……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
    他好像想说什么，但是话只说了一半就被自己否定，给硬生生咽了回去。他换了个话题。
    “……我不确定，不过如果你想来找我玩可以随时联系我，我家里也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你们应该能玩的不错。”我说，“不过那孩子性格有点太正经了，也不知道你们合不合得来。”
    “和我差不多？”奇犽好奇地问，“那他多大？”
    “十三岁。”
    “不是吧，比你都大两岁还叫和我差不多？你这女人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
    ……啊这，对不起，我忘了在你眼里我也是个孩子了。
    我有点尴尬的挠了挠头，想说点什么岔开话题，孜婆年这时很好的帮我解了围。
    “奇犽少爷，想再见生桑也得先想办法打到两百层才行哦，不然你连天空斗技场都出不去，谈什么找人呢？”
    “好好——我知道了。”奇犽双手抱住后脑勺，耸了耸肩转过身，“那就再见咯，如果有缘的话。”
    孜婆年带着我离开了天空斗技场，临走之前我只来得及跟奇犽说一声再见，他背着身转头偷偷看了我一眼，突然露出一抹得逞了似的笑容，像是成功偷到鱼的猫一样。
    我们上了车之后继续向伊路米家出发，车子刚驶出去没多远手机就微微震动了一下，我掏出了看了一眼，奇犽给我发来一条信息：
    “其实我早就有能力打通最后一层了，只不过我在这里待的自在，用不着听大哥和老妈那两个家伙成天在耳边唠叨，所以才一直留在这里。”
    我抬头从倒车镜看了一眼孜婆年，她正在专心开车，我努力装作平静的样子，用不太好操作的九键给他回了一条消息：
    “你大哥好像挺想你的，差不多玩够了就回去吧。”
    “我才不要呢——白痴，那家伙会想我？他满脑子都只想着怎么把我培养成一个合格的杀手而已，我才不想任他摆布呢。”
    “那你打算继续在那里待多久？”
    “……其实虽然很不情愿，不过我也确实该回去了，再磨蹭下去恐怕老爸就要开始怀疑我了。下星期……下星期二有一场我的比赛，你要来看吗？”奇犽发来消息，后面还带了一个假装冷漠脸的颜文字。
    “下星期二？那不就是后天了嘛，抱歉，恐怕不行呢，那时候伊路米的任务应该做不完吧？我恐怕没时间过去……”
    这条消息发过去之后，奇犽那边就没了动静，过了好半天，他回了我一个生气的颜文字表情。
    车子没驶多久就开上了一条盘山公路，我趴在车窗看窗外的风景，孜婆年说：“这座山叫枯枯戮山，揍敌客家族的宅邸就建在山顶上，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我点点头，说了句好，然后就静静看着山脚的风景，车子驶到一定高度的时候远远地还能望见天空斗技场，没过多一会我们就到达了目的地，车在一处空地上停了下来。
    我走下车，眼前出现的是一扇不知究竟有多高的、一层叠一层的巨大的铁门。
    或者与其说是铁门，倒不如说那厚度已经堪比堡垒的城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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