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云野走到半山腰的位置，山上已经逐渐没有了行人。
    雨不仅没小，反而有更大的趋势。
    这样的滂泼大雨下，雨伞已经起不到太大作用。
    云野的衣服裤子几乎全被打湿，头发也被夹着雨水的风吹得有些乱，好在背后的书包是防水的。
    顾亨玉说陈铭辰十分钟前找到的钱包，从山顶上下来，估计走不太远应该就会碰上大雨。
    山路上除了树什么都没有，这样的大雨，站在树底下显然是根本起不到避雨作用的。
    更何况还偶尔打雷。
    所以云野猜测，陈铭辰应该在雨开始下的时候躲回了饭店。
    如果不是，那就可能是在山顶缆车乘坐处的凉亭那边。
    云野加快了脚步往山上走。
    然而就在他走到大概四分之三高处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在雨幕中响起。
    “小野？”
    云野愣了一下，第一反应以为是幻觉，但还是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入眼是一处石壁，石壁上盘着被雨打湿的荒草，雨滴顺着枝叶和石壁的缝隙不断下落。
    雾鸣山上几乎一路下来都是这样的石壁，但这里的石壁有些不同。
    有大概一扇普通门大小高度的凹陷，像是被嵌进石壁里，空出了能容下几个人站进去的“小山洞”。
    陈铭辰就站在那里，隔着雨幕，叫云野的名字。
    云野站在原地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朝陈铭辰走去。
    小山洞的空间比他远处看起来的要大上一些，陈铭辰站在山洞靠里一些的地方，身上干干净净的，看起来没有被雨淋到。
    反倒是云野看起来要狼狈很多。
    云野没有往山洞里走，只是撑着伞站到了山洞门口。
    陈铭辰本来像是想要说什么，看到云野走近了后将人打量了一圈，瞬间改了话头，又往里退了一步，说：“你先进来。”
    云野这会脑袋有两分空。
    他上山找陈铭辰是没有经过任何思考的，单纯地只是想到陈铭辰会一个人被丢下，就觉得不行。
    不能让陈铭辰一个人被丢下，所以没有任何犹豫地上了山。
    但真上了山对上陈铭辰以后，很多没来得及思考的问题就开始接踵而至。
    陈铭辰见云野站在山洞门口不知道在出神什么，半天没有动作。
    山洞顶上的水柱不断打在云野的雨伞上，不少漏进了雨伞里，弄湿了云野撑着伞的半边袖子。
    陈铭辰的眉头微蹙了一下，见云野还是不动作，他罕见地擅作主张上前一步，将云野拉进了山洞，另一只手从云野手里拿过雨伞合上。
    云野明显反应不及，山洞门口恰好有两块凸起的石头，他一只脚被绊住，整个人踉跄了一下，撞到了陈铭辰身上。
    这次倒是反应快，几乎是撞到陈铭辰身上的瞬间他就后退稳住了身形。
    但这一退他才发现，这山洞也并不是外面看上去那么大。
    山洞门口的位置比较宽，越往里越窄，但是门口的位置会淋到雨，想要避雨，根本不可能就站在略宽的门口。
    所以云野一后退，就发现后背撞上了身后的石壁。
    石壁又湿又冷，他便又往前挪了一小步，而后发现，这样站着，他和陈铭辰的足尖几乎能相抵。
    还好，只是几乎，就差那么一点。
    陈铭辰将云野的伞稍微收好一点拿在一旁，这才看向云野问最开始要问的问题：“你怎么上来了？”
    云野闻声，勉强从两个人现在离得很近的思绪旋涡里抽出神思来，转口将上山时的借口扔了出来：“钥匙丢了。”
    云野矮陈铭辰差不多半个头。
    这会两人面对面站着，尽管山洞里光线弱，但过近的距离还是能让陈铭辰看清楚此刻云野身体上的反应。
    可能是因为淋湿了大半冷的，他整个人都在很小幅度地轻颤着。
    一头黑发被雨淋湿了贴在脸庞，白皙的脸上还有几滴未干的正在往下滑的雨水。
    可惜他低着头，陈铭辰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找到了吗？”陈铭辰忽然问。
    云野愣了一下。
    他以为陈铭辰不会问的，所以没有丝毫准备，下意识回答：“找到了。”
    山洞里安静了一瞬，陈铭辰的声音又响起：“找到了为什么还往上走？”
    云野这下子彻底愣住了。
    陈铭辰这个人，是把礼貌刻在身上的一个人。
    几乎所有和陈铭辰相处过的人都对陈铭辰赞不绝口，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从不会拆别人的台。
    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就算你在陈铭辰面前撒了一个明显到三岁小孩都能听出来的谎，他也只会用一贯的温和笑容温声说：“这样啊。”
    所以云野没想到他会再问。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陈铭辰，却在抬眸的瞬间直愣愣地撞进了陈铭辰眼底，一下子脑子更空了。
    外头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阴沉的天空划过一道亮光。
    山洞里也跟着变明了一瞬。
    陈铭辰看云野站在自己跟前，呆呆的样子有点像被猫逮住了逼在角落的小老鼠，瑟缩着一动也不敢动。
    好半晌过去，云野那双满是水汽的大眼睛才眨了眨，憋出来三个字：“没找到。”
    陈铭辰一时间没有再说话，他盯着云野，眼底闪过一瞬的笑意，在云野一如既然地错开和和他的视线交集的时候，忽然又问：“那还要再找吗？”
    云野微微抿紧嘴唇，片刻后视线投到了山洞外，盯着山洞顶上挂下来的正在被雨水冲刷的枝条，拒绝了回答陈铭辰的问题。
    他感觉陈铭辰在逗他，虽然这不像陈铭辰会做的事。
    山洞里安静了好一会，陈铭辰终于像往常一样拿出了他擅长的台阶，转移开了话题：“我看了天气预报，这场雨是阵雨，二十分钟以后大概会停，我们在这里等一会，等雨小了以后再下山，可以吗？”
    云野觉得不可以。
    他快呼吸不过来了。
    刚进来山洞的时候，那种被包裹在同一个空间里独有的亲密感还没有太强烈。
    等到属于陈铭辰的气息在山洞里弥漫开来，偏暗的环境，潮湿黏腻的滴答雨声。
    云野忽然觉得两个人像是被包裹在茧里，连呼吸都交织在了一起。
    但现在出去，外面的大雨绝对会让陈铭辰被淋成和他一样的落汤鸡。
    所以云野还是点了点头。
    结果刚点完头，他忽然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喷嚏。
    一个就算了。
    老天也像跟他作对似的，他刚打完喷嚏开始揉鼻子，山洞外忽然刮进来一阵风。
    湿漉漉的衣服贴着身体本来就冷了，风一刮，云野半点防备没有，又跟着连打了三四个喷嚏，直到陈铭辰往外走了一步，替他挡住了风，他才堪堪停下。
    喷嚏打得眼眶有两分湿润，云野也有点晕头转向的感觉，云野发晕地揉着酸酸的鼻子，忽然听见陈铭辰说：“我包里带了备用的衣服，你换上吧。”
    陈铭辰说完，云野就听见了拉链拉开的声音。
    紧跟着面前出现了一件白色的长袖T恤，握着T恤的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云野愣了两秒，正打算摇头说不用，陈铭辰却又先开了口：“会感冒，接下来还有两天的行程。”
    云野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点点头，抬手接过了T恤，说：“谢谢。”
    然而接过来以后，他又犯难了。
    这里什么也没有，他除了当场换衣服别无选择。
    云野平时在寝室几乎不会不穿衣服。
    他大学前都没有住过校，以前听说过很多男生宿舍，光着膀子到处乱走都是常有的事情，不过他们寝室没有这个文化，除了夏天特别热又停电的时候，顾亨玉会光膀子几天，其他人几乎春夏秋冬都会穿好睡衣。
    但那是宿舍的大环境下，现在在这里，他和陈铭辰两个男的，如果他特地背过去换衣服，会显得特别刻意。
    云野脑子里思索着可行的办法，一边慢动作地拿下身后的包，包被陈铭辰接过去了也没有反应。
    等到要脱上衣的时候，脑子还是一片白，他一咬牙，小动作地别过脸去不看陈铭辰，自我欺骗不看就等于没人。
    他今天穿出门的是一件深色T恤，原本外面还套了件薄外套，下午因为热脱下了放在书包里。
    他一只手拿着干净的衣服，另一只手卷着身上泡过水的衣服下摆，动作利落地脱掉。
    脱掉后本打算直接往身上套陈铭辰给他的那件干净衣服，结果因为动作有点急，手上那件湿了的衣服一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云野愣了一下，忙得弯腰去捡。
    云野的皮肤比寻常男性要白皙细腻上很多，但他的身材却并不娇小。
    很匀称的身材比例，身上没有夸张的肌肉，但也不是很瘦的白斩鸡，他肩宽窄腰，腰际有很明显的两个腰窝，弯下腰去的时候，腹部的人鱼线若隐若现。
    陈铭辰原本只是因为接过了云野的东西，所以就惯性地面对云野站着。
    云野的皮肤白到哪怕在山洞里也好像会发光一样，十分夺人眼球。
    但陈铭辰能够感觉到云野在紧张，似乎是并不想要他看的意思，所以他原本打算要移开视线。
    可正当他要移开的时候，云野忽地弯下了腰去。
    那明显的腰窝一下子毫无遮拦地展露在陈铭辰眼前，腰窝下因为肢体的舒展，运动裤的边缘滑下去一截，露出了一截更白的皮肤。
    陈铭辰愣了一下，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云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穿好了衣服，正从他手里拿回背包。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下落，落到云野脸上。
    云野的长相是很标准的美人长相，大眼睛，高鼻梁，嘴唇略薄但上唇却有一点不太明显的唇珠。
    他的五官精致，脸上却带了点十分少年感的婴儿肥，尤其是所有头发梳到后面去的时候，脸颊两边的微鼓会看着特别明显。
    明明已经二十多岁了，看着却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更不要说他现在脸上还泛着红，淡淡的，像是天然的腮红，在眼尾和脸侧。
    陈铭辰把包交手给云野的时候，两个人的手很突然地碰到了一起。
    云野瞬间像触电了一般，忙得收回手，过去一会，他可能是觉得有点明显，就又抬起手避开了刚才的角度，把包拿回到了自己手上。
    “把包里的外套也拿出来穿上吧，下山冷。”陈铭辰忽然说。
    云野现在其实就有点冷，因此他点了点头。
    然而他这会一只手拎包，另一只手拿着换下来的湿衣服，根本腾不出手去拿。
    陈铭辰见状，便道：“我帮你吧。”
    云野下意识摇头拒绝，思索片刻后，他往旁边侧了侧，抬起一只腿抵住面前的墙，将书包放在腿上，拉开拉链拉出了外套。
    而后又从书包里翻出了一条袋子装湿衣服，装好后放进书包里，而后穿上外套再重新背上包。
    陈铭辰站在一旁安静地看他动作完，忽然开口问：“小野，是不是有点讨厌我？”
    云野刚拉好一边的书包带子，听到这话，整个人一愣，一时间反应不及，只是看向陈铭辰。
    陈铭辰也看着他：“你好像总是避着我，眼神也是，动作也是。”
    云野有些楞地眨了眨眼睛，明显还是有点没有反应过来。
    陈铭辰好像是不会主动说这样的话的。
    他对所有人都温和礼貌，这份温和礼貌似乎丝毫不计较对方对他的态度如何。
    至少云野和他做室友多年，没有听他问过谁这个问题。
    不过好像除了他，也没有其他人会这么避着陈铭辰了吧，这似乎也说得过去。
    何况陈铭辰今天，和以前比起来不对劲的地方本来就有点多。
    云野反应过来，收回和陈铭辰的视线交集，才回答：“没有。”
    陈铭辰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后才又开口：“你刚才还说上山是为了找钥匙。”
    云野又是一愣，这下子反应得很快。
    陈铭辰刚才果然在逗他。
    他的视线抛到山洞外，山洞外的雨好像有一点点小了。
    过去好一会，他才再一次回应：“真的没有，这次没有撒谎。”
    山洞里在这一声落下后又安静了下来，这一次安静了好久，久到云野都以为陈铭辰不会再问了的时候，陈铭辰的声音忽然又响起：“那刚才呢，撒谎了吗？”
    云野不明白陈铭辰今天为什么这么刨根问底，问的还是明知故问的问题。
    他的视线往远处飘去，看到远处的山林里，像是鸟从树上飞过。
    从一棵树上，落脚到了另一棵树上。
    雨又小了，山洞里的声音也就变得更加分明。
    滴水声，呼吸声，还有云野漫长沉默后的那一句。
    “撒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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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