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3 宿命

    Ⅲ
    “不挑食是好事，但是水果吃少了，缺点维生素，其他方面都挺正常。”姬无修合上检查报告递给一旁的家臣，半个小时后这份报告会被呈到姬鸿宁的办公桌上，继而被送进后山，“不喜欢吃水果吗？”
    姬亦韩|正端坐在木椅上，暗红的鲜血正顺着软管从肘正中静脉源源不断的抽出，流进干净的石英管中。
    这是姬家对血统优秀的后代采取的一种保护措施，身体中的“神血”比例高固然能施动更强大的力量，然而带来的风险也不容小觑，一旦他们受伤失血过多，身体中过于完备的保护机制就会拒绝外来血液的入侵，这直接能让本体滑入死亡的深渊。家族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所以长老们对这事儿无比上心，自那以后族中所有神血比例高过60％的后代都拥有了自己的血库。
    “看书，忘了。”姬亦韩淡淡的说。
    “不好意思，姬医生，是我们的疏忽，等回去以后我一定会提醒家主，让他空出一段时间来让少爷好吃水果。”管家在一旁欠了欠身。
    姬无修有些惊讶：“这么忙了吗？”
    “月初少爷的功课又加了两门。”
    “难怪呢，”姬无修一笑，“承非过来闹了生玉好几次，问为什么总找不到你。”
    “找我干什么？”
    “你们年纪相仿，肯定是找你玩啊。”
    “可是，上一次我弄哭他了。”姬亦韩犹豫着说。
    姬无修一笑，揉揉姬亦韩的发：“傻孩子，这事儿他铁定早忘了，小孩子之间打打架很正常，以前生玉和疏予两个人都……”姬无修突然收声，抿抿嘴，折了个话头：“所以不要想那么多，承非是个好孩子，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你的。”
    姬亦韩目光闪烁，他看出来姬无修有事瞒着他，“为什么他会喜欢我？我打了他，他哭的很伤心，我也没有道歉。”
    姬无修想了想，“如果你爸爸某一天打了你，事后也没有道歉，你伤心的哭了，然后你会怪他、疏远他、不理他吗？”
    姬无修话音刚落管家就忍不住抽了抽眼角，心说这是什么鬼类比。
    姬亦韩思忖了一会儿：“可是，我爸爸几乎每天都会打我，没有道过歉，我也没有哭过。最重要的是，姬承非也不是我儿子。”
    “……”姬无修扶额，“我只是打个比方，总之，真心喜欢你的人不会在乎这些的。”
    “可是你还是没跟我说他为什么会喜欢我。”
    “谁知道呢？”姬无修笑了笑，“不如你亲自去问问他？”
    姬亦韩：“……”
    医疗组很快抽完了血，姬亦韩也要走了。往常他都是在家里做体检和抽血的，但奈何今天医院突发状况，姬无修实在抽不出时间过去，而姬亦韩从明天开始要进入特训期，也没有空闲了，双方只好折中，由管家和保镖护送姬亦韩来医院，做完体检就回去。
    低调的黑色BMW驶入车流，姬亦韩坐在后座，神色清淡的看着窗外。
    管家看他好像有心事的样子，但没有出声询问。
    这是姬亦韩第一次接触外面的世界，心里应该是高兴的吧？
    “他们喜欢我是因为我爸爸是姬鸿宁吗？”姬亦韩没有回头，突然出声，“我爸爸很厉害。”
    管家一愣。
    “也很有……”姬亦韩想了想，“也很有权势。”
    “不，大家会喜欢您是因为，您是您啊，您身上有很多优点，大家都会喜欢优秀的人。”管家斟酌道。
    “可是我有时候会使用暴力手段。”姬亦韩低声道。
    管家被他严肃的说辞弄的忍俊不禁：“您还只是一个孩子，哪个男孩子小时候没跟人打过架？家主小时候可比您要调皮多了，经常和人家打。有一年在年会上，他和一个小客人起了点口角争执，当场就发火了，和那人大打出手，三四个佣人才把他们拉开，还没等大家缓过神他就又扑了上去，眼神凶狠的不行，我当时都被吓住了。”
    姬亦韩的脑海中闪过姬鸿宁那张永远笑眯眯的脸，有些讶然：“爸爸他小时候是这样的吗？”
    管家点点头，笑着陷入回忆里：“还有一次，家主和…朋友们一起出去玩，有个调皮的孩子惹得他的朋友很不开心，他二话没说就挥着拳头为朋友出头了，打的人家怕了他几十年。”
    管家一顿，苍老的眼瞳里透出些怀念，“少爷他，从小就不是一个冷静的人啊。”
    话音刚落管家就意识到自己称呼的不对，歉意的说：“人老了就喜欢说胡话，小少爷别往心里去。”
    “可爸爸是因为别人惹到他了，所以才会打架的。我不一样，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打人。”姬亦韩有些犹豫，“上次在花园里，我突然感觉心里凉凉的，然后就打了疏予……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当时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就像、就像梦游。上次我还打了姬承非，但那次是不一样的，我很清醒。”
    姬亦韩动了动眼睛，声音低了不少，“我伤害了他们，为什么他们还会喜欢我呢？”
    这是姬亦韩第一次说出这么多的话，管家有些愣。
    思量了一会儿，管家缓缓道：“少爷，我也活了七十载了，看人看事自认不会走眼，我很确定您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即使您做了一些您认为很糟糕的事情，那也绝对不是您的本意。所以不要再为难自己了。”
    “管家觉得我是个善良的孩子吗？即使我做了那样的事。”姬亦韩说。
    管家顿了顿，还是没忍住的去摸了摸姬亦韩的头：“是，怎么不是呢？您什么都没有做错啊，即使到最后都没有真正伤害到其他人。”
    “没有伤害其他人吗？”姬亦韩突然回头，看着管家的眼睛。
    管家一笑：“当然，您还是一个孩子，能造成多大的伤害呢？”
    姬亦韩瞬间隆起了眉头：“……是么。”
    管家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么，但看见姬亦韩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
    车停在了斑马线前，红灯长亮不灭，另一辆漆黑的BMW停在了他们的右侧，姬亦韩的心跳漏了一拍，他透过黑色的车窗去看那辆车，对方的车窗膜也是黑色的，他看不清任何东西。
    姬亦韩的头皮被刺激的发麻，白骨遍野的土地在他的脑海中闪现，猩红的旌旗被风撕扯的猎猎作响，骨铃轻晃，不知道在迎合从哪里传来的低泣。
    断崖之下流血漂橹，哀鸿遍野。
    一对紫色的双眼跟他对视上了，那是一个面貌绮丽的男人，惨白的嘴唇开合，一滴血泪划过。
    滴进了他的眼里。姬亦韩骤然惊醒。
    十几秒后，那辆车右拐了，姬亦韩的视线一直跟着它，红色的尾灯渐行渐远，驶向名为“宿命”的方向。
    回过神来，姬亦韩惊觉的抚上了脸颊，冰凉的水滴顺着修长的手指流下来，渗进钛戒与手指之间的缝隙中，消失不见了。
    姬亦韩神色平静的看着这一幕，半晌没动弹。
    而那辆远走的BMW后座，同样坐着两个人，两个孩子。
    稍大一点的孩子把稍小的那个孩子抱在怀里，用笨拙的手法轻轻的拍着小孩的背，稚嫩的童声一直在车厢里回响：“不痛不痛，不难受不难受，哥哥在这里，哥哥会保护你的。”
    他怀里的孩子一直紧闭着眼睛，很依赖的靠在他身上，嘴里喃喃：“说话…坏人在说话，哥哥，哥哥……”
    哥哥吸了吸鼻子，忍不住哭了，但又害怕吵醒怀里的弟弟，哭的很隐忍：“……哥哥把坏人都赶跑，哥哥保护你，你别害怕。”
    他的眼泪不小心掉到了弟弟的脸上，于是手忙脚乱的开始擦。
    副驾的人看了他们一眼，安慰道：“司少爷别担心，小少爷不会有事的，医院马上就到了。”
    “是、是吗？”哥哥泪眼汪汪的说，随意的在衣服上抹了一把眼泪鼻涕，又抱紧了怀里的人，小声的说：“别离开哥哥，哥哥会保护你的，马上就好了，马上……”
    难以抑制的心慌，他忍不住低声啜泣，没有发现怀里的孩子勉力睁开了一丝眼缝，露出了罕见的银灰竖瞳。
    回到姬家，姬亦韩直接去了书房找姬鸿宁。
    姬鸿宁正伏案写着什么，见他来了立刻停笔，招呼他走近点。
    “我看了报告，根据医嘱，之后你的日程表会有些变化。”姬鸿宁说。
    姬亦韩点点头，“回来的路上我和管家聊天了。”
    “哦？是么？”姬鸿宁有些意外。
    姬亦韩一顿，“我发现一件事情，在我一岁时发生的一件事情，我和管家的记忆有出入。”
    姬鸿宁的不动声色的靠上了椅背。
    姬亦韩看着他眨了一下眼睛：“你在措辞，准备糊弄我。”
    “喂喂喂，儿子，不要随随便便就说糊弄这个词行么？四年前的事情我可能记不清了，不允许我好好回忆一下的吗？”
    姬亦韩不说话了，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
    姬鸿宁从座椅上起来走到姬亦韩面前蹲下，对他伸出了右手。
    姬亦韩的左手动了动，缓缓抬起来，放到了姬鸿宁的手心，食指的钛戒在阳光下反射出些微刺眼的白光。
    “不是已经翻篇了吗？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情？”姬鸿宁轻声。
    “我不懂，为什么在我伤害了那么多人之后，大家还是……”姬亦韩卡住了，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飘忽了起来，“生玉的身上有一种亲切的气息，可是后来就没有了。疏予不知道。”
    “不必在这样的问题上纠结，”姬鸿宁挠了挠姬亦韩的掌心，笑道，“你被喜欢的小猫挠了一下就会讨厌它了吗？”
    姬亦韩的指尖颤了颤，“我没被小猫挠过，我不知道。”
    “但我觉得，如果我不记得小猫挠了我，我肯定还是喜欢它。”姬亦韩的语气淡淡的。
    姬鸿宁握住了他的手。
    “那天的火，哭叫，地面的震动，我都有印象。管家不记得那件事了，他夸我是个善良的孩子。生玉也不记得了，他看见我身上的伤口很难过，他喜欢拉着我一刻也不停歇的说着外面世界的故事，无修叔叔说因为他喜欢我，无修叔叔还说姬承非喜欢我……对啊，姬承非为什么会喜欢我？”姬亦韩茫然，“他也不记得那天的事情了吗？不，那天他在不在？”
    “亦韩。”姬鸿宁轻声。
    “爸爸，你记得吗？”姬亦韩冷静的问。
    “记得。”
    “你在骗我。”姬亦韩回答的很迅速。
    姬鸿宁的手掌倏然握紧，他正经无比：“你看不出来我有没有撒谎吗？”
    姬亦韩摇摇头：“你不想告诉我，所以你从一开始就转移话题，不让我问下去。”
    姬鸿宁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异色，他没预料到姬亦韩竟然已经这么敏感了。
    “我很信任你，爸爸。”
    “我知道。”
    “可是你却想骗我。”姬亦韩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可是他放在姬鸿宁手心的手却隐秘的动了一下，姬鸿宁知道他的内心一定不如表面这般宁静。
    “不要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理解了‘骗’这个字的含义，张口‘骗你’闭口‘骗你’的，你老爸被你这么污蔑已经忍不住要翻脸了你知道吗？”姬鸿宁无奈，“我从来都没打算骗你，骗和隐瞒是两种不同的概念，你理解一下？”
    “……”
    “跟我走？”姬鸿宁低声问了一句。
    姬亦韩盯着书桌上钢笔落下的影子看了几秒，点头。
    姬鸿宁一只手把他抱了起来，嘀咕了一句“怎么这么沉了”之后打开了桌后的窗户，风瞬间就撩起了窗帘还有书桌上未压好的文件纸张，飞飞扬扬的洒在了地上各处。
    姬鸿宁一脚踏上窗棱，看着窗外的翠绿万里豪迈道：“带你出去耍耍。”
    强烈的失重感传来，姬亦韩条件反射的抓紧了姬鸿宁的衣领，惹得姬鸿宁哈哈大笑了起来，姬亦韩失去镇静的表情可不多见啊。
    姬鸿宁从三楼坠落，脚下稳稳地踩上了一根粗壮的树枝，落枝起跳，抖落了许多树叶。他的神色如常，呼吸规律，没有因为这种程度的运动而有任何不适。
    虽然没有听本人说过，但姬亦韩知道他爸爸已经不算年轻了，别人在姬鸿宁这个年纪都是挺着啤酒肚在夕阳西下时牵着孙子走在大街上逢人就嘚瑟家里又出了什么喜事，而姬鸿宁却有着明显看得出年纪但依旧英俊的能让叔控少女羞涩脸红的容貌，还有强壮健康的像个二十多小伙儿的挺拔身材，肌肉饱满有力。一旦让他手握长刀，锋利凶狠的气势就会让你忘记他的年龄，你会感觉自己在面对一潭深不可测的泉，他的手起刀落间藏着惊涛骇浪，一不留神就会被吞噬殆尽。
    姬亦韩跟他打过，即使他有着无比优秀的血统，可在跟姬鸿宁对刀的时候还是会产生浅浅的窒息感。这也许是姬亦韩为什么会这么听姬鸿宁的话的原因之一——姬鸿宁太强了，姬亦韩现在跟他对着干没有丝毫优势。
    而生活中的姬鸿宁让人感受不到一丝压迫感，只要你不踩到他的底线，祖宗让你骂骂也不是不行。他是慈和又有耐性的长辈，也是幽默又识趣的朋友，虽然偶尔比较任性。他能倾听你所有的烦恼并恰如其分的给出建议，跟他倒完苦水你会觉得自己的喉咙里突然就冒出了甜味，比干吃蜂蜜还要立竿见影。
    这个中年男人已经活了快六十年了，是个风度翩翩的硬核绅士。他人脉广，路子硬，活的潇洒又自在，这要是在黑帮片里他就是功成名就准备退休的老大，其实如果没有姬亦韩的话他现在也可以试着退休了，去后山跟那群老家伙们喝喝茶唠唠嗑，还能一起打打麻将什么的，不过可能退休没几天就会被老家伙们连人带麻将桌退回来，罪名是无赖加太过暴力。
    可在某个夜里，姬亦韩看着坐在他床边的老爸，身影高大又颓废，褪去了白日的所有光鲜靓丽，他孤独的像个怪物，一个满眼憎恨的怪物，而姬亦韩是他眼里唯一鲜活的火苗，他和因为警觉而突然醒来的姬亦韩对视，眼睛里的黑暗如潮水般褪去，温暖而柔和的神色又重新填满眼眶，他会笑着说：“醒了？听故事吗？”
    在姬亦韩眼里，姬鸿宁是一个神秘强大、值得他尊敬的人，不仅仅因为他拥有“父亲”这个身份。
    姬鸿宁抱着姬亦韩不断前进，粗壮的桦树树干从他们身边不断掠过，像是一幕幕快速播放的胶片。海拔不断叠高，姬亦韩的头发被狂风吹的稀乱。
    姬鸿宁足尖点地，屈膝下沉以缓冲惯性。
    “好久没来了这里了。”姬鸿宁放下姬亦韩，舒展了一下身体，关节发出噼里啪啦的闷响。
    这是个很高的断崖，往下有一片光秃秃的树林，看得出来有好几个品种，但不碰巧的是都没有开花，如果到了合适的季节这里想必又是另一番景象了。视线掠过广袤的树林，更远的地方高楼林立，城市的气息在那里日渐磅礴。
    姬亦韩没有说话，他在等着姬鸿宁的下文。
    过了一会儿姬鸿宁才说：“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情吗？”
    “不是印象深刻的，大多不记得了。”
    姬鸿宁咀嚼着“印象深刻”四字，说：“出生时发生的事情，记得吗？”
    “不。”
    姬鸿宁一哂：“不记得好。”
    姬亦韩坐在崖边，双脚悬空的晃荡，他抬头看着姬鸿宁：“我出生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
    “问的好，”姬鸿宁坐在他身边，“保持好奇心，直到我告诉你的那一天。”
    “现在不能说吗？”
    “不能。”
    “为什么？”
    “因为你还没有准备好。”
    “怎样才算准备好？”
    “当你准备好的时候。”
    “……真狡猾啊。”姬亦韩偏过头，淡淡的看着远处。
    “你可以学着点。”姬鸿宁悠悠道。
    后来两人沉默了十几分钟，气氛和谐惬意，俩人默契的看着远处不作声。
    “今天出去看见‘外面的世界’了，感觉怎么样？”
    姬亦韩没有出声，像没有听见一样，姬鸿宁问完也没有催他回答。
    “新奇。”过了许久姬亦韩才说。
    “只有这个吗？”
    姬亦韩不说话了。
    “也难怪，你只看见冰山一角啊。”姬鸿宁感慨，“‘外面的世界’里还有很多你会觉得有趣的东西。”
    “玩具吗？”
    “不止。”姬鸿宁挑眉，“这个世界比你想象的要大的多，地球上有七大洲四大洋，有超过五万个岛屿，有197个国家36个地区，现存大约有700万个物种。现在是标准时间上午十一点二十三分，我们正处在白昼，而这个世界的另一面却被黑暗笼罩。在你无法看见的地方，有数万的生命死去，也有数万的生命诞生，也许此时在遥远的两千米深海，抹香鲸正和大王乌贼进行生死对决，而更深的海床上正酝酿着一场微小的震动，这场震动能掀起几百米高的巨浪，淹没沿海的数座城市。候鸟迁徙、群鱼洄游、极光闪烁，也许你穷尽一生都无法得见这个完整的世界，而玩具只是这个不完整世界里的很小一部分。”
    “是吗。”姬亦韩喃喃，并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
    姬鸿宁挑眉：“不想出去看看吗？
    “想过。”姬亦韩说，“但一想到外面的世界里也有很多人，我就不想去了。”
    “害怕人？”
    “大家都很奇怪，即使你知道他们没有说谎，但那些也不是真相。”姬亦韩的侧脸，明明没有任何表情，但就是让人觉得难过。
    “这样就害怕了？”
    “不害怕，他们没有恶意。”
    “不怕就好，因为你以后会遇到更多这样的人，一旦你害怕了就没法冷静的思考，从他们的破绽中找到真相了。”姬鸿宁笑，“意外吗？居然有你还看不清的真相。”
    姬亦韩一顿，“大家看着我的眼睛会感到恐惧，所以他们不敢说谎。但如果他们的记忆被人抹掉了，我再如何问都问不出结果来。”
    “你居然想明白了。”姬鸿宁笑，“是，因为你有强大又特别的血统，一般人都扛不住你的压制，他们会控制不住的坦露浅层意识的想法，当然如果你执意的话还能引诱他们说出意识深处的秘密。这个问题家族考虑到了，所以他们干脆把目击证人们的记忆都给修改了，你再怎么问都只能得到他们事先编好的答案。”
    “家族推测你不会有失控那天的记忆，所以没有上赶着来我这里找骂做点小动作。后来你醒了，可是却还是保有那天的记忆。”
    “我还记得，家族要做什么？”
    “我还没死呢，他们不可能越过我对你做什么。”
    “如果呢？”
    姬鸿宁斜了他一眼，语气不咸不淡的：“洗脑吧，不过你的情况比较特殊，他们的洗脑战线应该会拉长到一到两年，在那一到两年里你的身边会充满各种心理暗示，同时你每天会被注射微量的致幻剂，隔三差五就会有看似路人的心理医生跟你谈话，天南地北无所不聊，绕来绕去的绕到重点上，然后暗示你那天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你只是开开心心的过了一个生日而已。虽然你的身体代谢比一般人快，但是日积月累致幻剂的效果还是能发挥出一点来的，这样长时间的洗脑之后，你就会真的忘了，等你长大了再回忆那天事情的经过，你也只会觉得愉快。鉴于过程太麻烦了，我比较体贴宗室那边的老人，所以就把你还保有记忆这件事情给瞒下来了。”
    姬亦韩抠着崖上的石头，说：“管家他们也是这么被洗脑的吗？”
    “不，家族哪有空在别人身上花这么多心思？跟妫家的人打个招呼，让他们派几个靠谱的人过来‘迷魂’就可以了。”
    “‘迷魂’？”
    “妫家的绝学，那是很高端的催眠术，能无视一切心防，只要他们发动能力跟人对视就能深度催眠别人。听说‘迷魂’被用到极致时甚至能催眠灵魂，让人死而复生。暂时的。”
    “对视？”姬亦韩抓住了重点。
    “嗯，”姬鸿宁点头，“人的记忆从识记开始，通常在这个过程中人的大脑是处于比较活泼并且放松警惕的状态，而且还会调用多种感官，视觉嗅觉触觉听觉等，所以在这个阶段入侵大脑催眠的成功率是最高的。之所以选择对视，那是因为光速最快，信息能迅速顺着视网膜神经传进大脑里，被催眠的人不容易反抗。”
    姬鸿宁的解释中掺杂了一些姬亦韩还无法理解的专业名词，但是这不妨碍他从中提取重点：“这也算血统压制吗？”
    姬鸿宁赞许的点头：“妫家人的血统纯度还算可以，所以才能用‘迷魂’这种招数，但这招数在你这里就不够用了。如果有人想要‘迷’你，除非他是真神转世……或者你自己心甘情愿。”姬鸿宁揶揄了一句，“所以没办法，你只能被慢慢的洗脑了。”
    姬亦韩捏碎了一块大石头，放在手心掂落一些碎石块，说：“他们为什么不想让我记得？”
    “因为你年纪太小了，有些事情记住了就会是一辈子的阴影。”姬鸿宁说的委婉，其实说白了家族就是害怕他会有缺口。姬亦韩在开始训练之前就有了那样如同噩梦般的经历，如果因为这事儿让他产生了心理阴影进而影响他的学习心态和进度那就不好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种事情能发生在别人身上却不能发生在姬亦韩身上，王不该是懦夫。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姬亦韩说。
    “我觉得我的行为已经很明确的表达了我的立场。”姬鸿宁说，“在你还不能独立之前，我会尽可能的用我的方式保护你，各种意义上的。”
    姬亦韩的手一顿，说：“你们都是为我好。”
    “嗯。”
    “可是我不喜欢。”
    “哦？”姬鸿宁挑了挑眉。
    “你说过，我是人，但管家他们也是人，大家都一样，他们没有义务为我的错误买单。”姬亦韩突然握紧了手，轻微的碎石声又响起了，当他再次张开手掌时，灰色的粉末就顺着手指尖的缝隙流下了山崖，“即使是粉末，也有它的价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姬鸿宁开怀大笑，手臂撑在身后两侧，身体抖的不行。
    “怎么了？”姬亦韩扭过头来看着他突然抽风的老爸。
    “没怎么。”只是突然觉得你很逗。
    ……也很可爱。
    姬鸿宁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他看着湛蓝的天，心里低声感慨：看见了吗凌夕，亦韩已经长这么大了。他浅浅的勾着嘴角，看着天空的眼睛神色复杂：“你有担当我很高兴，但这也说明你的担子又重了一点。”
    “家族……总是这样吗？”姬亦韩突然问。
    “嗯，他们很烦人的，你现在才刚感受到，等再长大一点就会有更深刻的理解。”姬鸿宁说完心里特舒坦，就像小学生们聚众在一起说不喜欢的老师坏话的时候，心里都会有莫名其妙的吐槽的快感。
    “为什么要这样呢？”姬亦韩望天，“他们对我有什么期望？”
    “不要走入思维误区，”姬鸿宁拍了一下姬亦韩的后脑勺，“你是‘1’，期望是跟在你后面的‘0’，只有你的存在是有意义的，你后面的‘0’才会有意义。所以不用管他们怎么想。”
    “那我存在的意义呢？”姬亦韩不懂就问，堪称学习宝宝好榜样。
    “那是你要用‘经历’来回答的问题，我无法帮你。”姬鸿宁一笑，“但我会陪着你去寻找答案。”
    姬亦韩的神情怔愣了，他看着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在天空的尽头林立，成群在白鸟在云间滑翔，微凉的风穿过他的发丝，引得发梢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他的眼角，那种熟悉的刺痛感又来了，他的脑海中条件反射般的回放起了一幕幕血腥苍凉的画面，燃烧的梨花木、冰原的血脚印、漆黑森然的骷髅冢、绛衣红袍，恍惚间还听见一声远自天涯的长叹。
    冰凉的触感从脸侧滑落，这一次，有温热的指腹帮他揩去了眼泪。
    姬鸿宁一句话也没问，只安静的陪着他。
    “以后有机会的话，我能去看看大海吗？”姬亦韩说。
    “当然，以你的能耐，也许别人一辈子都瞧不见的东西你轻易都能瞧见吧。”
    “我会带你一起的。”
    姬鸿宁笑了：“我可记住你这句话了，以后别嫌弃我打扰你和媳妇儿的二人世界。”
    姬亦韩没理他，沉默了一会儿仰望天空：“我也是……很小的一部分啊。”
    “对，我也是，我们都是，所以永远要保持敬畏，即使你强大的无人可超越。”姬鸿宁也抬起了头，稀薄的云像是碎裂的棉絮。
    “爸爸。”
    “嗯？”
    “我没有觉得自己很厉害。”姬亦韩轻声说，“我认为很恐怖。”
    “是么？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我的身体里住了别人，他会在你的脑子里说些听不懂的话，他会给你看一些你不想看的画面，他也会让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姬亦韩说，“有时候是我看着你，有时候是别人看着你，我看着你的时候只想问问你是谁，可是别人看着你的时候，他只想杀你。”
    姬亦韩面色清冷，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好像在叙述一个诡异的故事。
    “你跟他说过话吗？”姬鸿宁低声问。
    姬亦韩摇头：“他不和我说话，他很难过，我想摸摸他的头，可是我碰不到他。”
    “是么。”
    “嗯。”
    “他伤害过你吗？”
    “没有，但是他伤害了很多人。”姬亦韩抿抿嘴，就像我一样。
    “他只是一个可怜人罢了。”姬鸿宁说。
    “你知道他是谁吗？”
    姬鸿宁笑笑：“不是说了吗？可怜人。”
    “如果杀人能让他开心的话，他为什么还要难过呢？如果杀人让他难过的话，他为什么还要杀人呢？”姬鸿宁绕口令般的说完，神情淡淡，“所以只是个可怜人。你还小，所以不能抵御那种悲伤，等你再长大一点他就不会再说话了。”
    “长大之后我要杀了他吗？”
    姬鸿宁摸了摸姬亦韩的头：“这不是我决定的，这是你决定的。”
    “如果我要杀了他你会阻止我吗？”姬亦韩还是看着远处。
    “我能问问原因吗？”
    “……”姬亦韩顿了一下，“因为他很孤独。”
    姬鸿宁一怔。
    “但是他想做的事情我不赞同，我不能陪着他，这样他就会一直孤独下去，所以我会杀了他。”姬亦韩的眸光闪动了一下。
    “是因为你不赞同他做的事，还是因为他很孤独？”姬鸿宁问。
    姬亦韩抬眸看了他一眼，“他想杀人。”
    姬鸿宁一哂，没有长时间在这个问题上停留：“还是那句话，只要不出格，我就不会干涉你的决定，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但你还要记得，手握凶器的人都已经和死神签订了契约，也许上一秒你还威风凛凛，但下一刻说不定就会被人斩于刀下，所以在你踏出第一步之后就必须万分小心。”
    姬亦韩看着自己的手，说：“前段时间我读书读到了一句话，书上说‘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真是令人钦佩的‘大勇’啊，只可惜做到的人很少。”
    “为什么？”
    “因为人心是很高贵，又很可怕的东西，它可以超乎你想像的圣洁，也可以超乎你想像的肮脏。勇往直前的是大勇，可是很少有人能一直直行，因为一个人的人生道路一定会和其他人的产生碰撞，有的‘道’在碰撞之后会继续按照原来的方向延伸，但是伤痕累累，有的‘道’则会被其他‘道’改变方向，也许它完好无损，但是它却失去了原来的方向。‘道’越往前就会和越来越多的‘道’碰撞，有时候它连思考的余地都没有就会被密密麻麻的‘道’挤压着改变了方向，如果它试图扭转，有很大的几率会在世界的‘大道’中陨灭，然后被其它‘道’拆分掉所有的零件。”
    姬亦韩动了动嘴唇，说：“没有规则吗？”
    “生存即是规则。本质上而言，所有的‘道’都只是想抵达终点，顺势而为或者奋力一搏都是一种选择而已，只不过选择的后果是好是坏都要自己承担。”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因为你不需要谎言的粉饰，这个世界在你眼里一直都很赤|裸裸，我越早帮你认清你所看见的东西，你的‘道’就会越坚定。”
    姬亦韩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夜幕将要降临，远方霓虹灯起。
    他说：“我懂了，爸爸。”
    姬鸿宁从断崖上站起来，对姬亦韩伸出了手：“刀还需要很长时间的打磨。”
    姬亦韩听着寓意难辨的话没有依靠姬鸿宁就自己站了起来，父子俩一高一矮的眺望远方，夕阳最后的余光把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姬亦韩小小的影子坚韧而挺拔，带着一股深藏不漏的锐意。
    Ⅳ
    管家轻轻的敲响了房门，不多不少，正好是速度均匀的三下。
    “进。”里面传来嘶哑的男声，低沉而有着明显的金属质感。
    管家开门而入，身后跟着两个佣人，一个拿着一套价值不菲的定制西服，另一个端着一杯柠檬水。
    大床中央的男人像是才刚从被窝里坐起来，被子团在腰际，指节分明的手抚着额头，碎发自然柔顺的散落下来，只能让人从发丝的缝隙中隐隐绰绰的看见男人还有些倦怠的俊美眉眼。
    佣人把柠檬水放在床头柜上，直身的时候不小心瞧见了男人轮廓分明流畅的下颔还有十分惹眼的高挺鼻梁，一不小心就红了脸，心道少爷都多久没有回老宅了，快点多看几眼解解馋……
    “啧。”男人不耐烦的出了声，佣人瞬间老实的走了。
    “急吼吼的把我喊回来干什么？搞得我做了一晚上的梦。”男人手一拿开就露出了慑人的凤眸，里面全是不耐。
    管家笑呵呵的说：“您一忙起来就容易忘记时间，昨天如果不是家主特意嘱咐您回来一趟，只怕您都意识不到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父亲节？不是吧？”男人一掀被子赤脚踏在地毯上，拿起柠檬水咚咚咚的就喝了，接近189的个子立在那里很有压迫感，一双腿即使被裹在睡裤里都挡不住它修长有力的视觉效果。
    “今天是三月初三啊，少爷。”管家笑眯眯的。
    男人进盥洗室的步伐一顿，很快恢复正常，“那关我什么事？那么多年不过了，今年怎么搞起特殊来了？”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家主说了，加冠礼那些虚的您不想办就不办了，但是赐字这一环还是必要的。”管家听见盥洗室里的水声一停，立刻又说，“宗室的长老们已经在后山等着您了，还请您务必准时。”
    男人从盥洗室出来，湿着手把额发捋到脑后，攻击性十足的眉眼显露出来，但眸中已经没有不耐了，“没有补充的？我爸就说了这些？”
    “……”管家无奈，心道不愧是家主一手带大的孩子。
    “家主还碎碎念了一句，不过那话我就不能说了。”要折寿的！
    “他人呢？”男人毫不避讳还有旁人在场的脱了上身的睡衣，不紧不慢的活动筋骨，水珠从未擦干的脸侧滑落到隆起的刚好的肌肉上。男人宽肩窄腰的，该有的肌肉一块都不少，活动的时候肌肉线条绷出了性感和力量兼并的美感，散发出的荷尔蒙让在场的女性瞬间红了脸。
    “家主昨夜在执行局过的夜，只怕现在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是么……”男人若有所思的穿上衬衫，凤眸中闪过一丝算计。
    “少爷，我让人给您炖了点滋补的汤水，您待会儿可要多喝点，在外面不比在家里，买东西都不方便，更别说您还是一个人守房子，这就更不方便了，要我说您还是带个人过去照顾照顾您，我跟您说啊……”管家开始碎碎念了，念的男人穿衣服的速度瞬间暴增，三两下抻顺了西装就准备走人。
    “我没问题的，两年来什么事情都没出过对不对？您别操心了。”男人耐着性子说完走进了餐厅，他得快点了，抓紧时间吃，从执行局回姬家就算开的四平八稳都只用四十分钟，如果姬鸿宁赶时间的话时间还会砍半。
    管家看他吃的跟灌食一样忍不住劝阻：“您别太急，时间挺充足的。”
    男人喝完最后一口汤，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嘴：“我车钥匙呢？”
    管家看着他的眼睛下意识的说：“放在您的床头柜的抽屉里了。”
    男人满意的点点头，“我吃好了，谢谢您的安排，我先去后山了。”
    管家觉得不太对，少爷从小就不怎么喜欢去后山的，怎么今天兴致这么高？
    还没等他想明白男人已经从楼上拿了车钥匙下来了。
    “那我先走了。”
    “您慢走。”管家习惯性笑呵呵的说。
    不知道管家看见从车库里出来又欢快下山的布加迪威龙16.4还能不能笑出来。
    姬亦韩猛踩油门，W型16缸发动机低声吼叫，仪表盘的指针迅速旋转，这辆蓝黑两色的钢铁加速器在一秒内速度达到了100km/h。姬亦韩并不满足，继续加速，这辆号称世上最快最贵的跑车并没有让人失望，得益于DSG双离合器变速器，仪表盘的指针旋转的飞快，他们的速度在几秒内突破了200km/h，蓝黑的跑车在姬家私有的的柏油路上像一道飞掠的影子。
    姬亦韩毫不费力的扭了方向盘，巨大的惯性搭配姬亦韩超然的控制让车身在弯道成功实现漂移，地面出现长长的黑色轮胎印。
    姬亦韩恢复直行，左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方向盘，食指根的钛戒一晃一晃的。
    这时，一辆黑色BMW和他擦肩而过，姬亦韩心中不妙。
    果然，和BMW擦肩没多久就进了一个电话。
    姬亦韩啧了一声，接听了：
    “我刚看见你的车了。”姬鸿宁说。
    “是吗？”姬亦韩故作惊讶，“我才刚起来啊，哪个杀千刀的敢开我的车？”
    “就是因为没有人愿意被杀千刀，所以都不敢开你的车。”姬鸿宁一本正经，“你没有愧疚感吗？老爸我对你的父爱一直都是奔腾如尼亚加拉大瀑布的，可你看看你做了什么？你居然在这样的大日子里丢下我一个人去后山应付那群老家伙？”
    姬亦韩心道如果我留来了就是我一个人应付包括你在内的老家伙了。
    “我有备用方案，要听听吗？”
    “有方案你早说啊，早点发个短信给我我就不用打电话给你了，浪费我话费。”
    “……”姬亦韩挑眉，“我去执行局找个任务来做，你就说我忙着呢，没空去见他们。”
    “你不是刚从H市回来么？不休息一下？”
    “昨晚休息过了，”姬亦韩说，“那就这样了，真是完美的备用方案啊你说是不是？”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还一不做二不休的关了机。
    “……”姬鸿宁听着耳边的“嘟嘟”声无奈的收起了手机，个小兔崽子，真是脾气见长。
    今天后山迎来了几十年不遇的大日子，有且仅有一次的仪式将会在这里举办。
    漆黑的灵位占据了大半面的山壁，其余的山壁上全都是嵌的明石，照的这里没有一处黑暗的角落。当你走近观察山壁时就会觉得自己在观看一个由四五个巨幕组合而成画面，气势磅礴的让人心惊，但一想到这画面里装的全是灵位你可能就会被惊吓了。
    这里是姬家的祠堂，山壁上的每一块灵位代表着姬家一位逝世的家主，在遥不可及的山壁顶端只放着一块灵位，代表着至高无上，很少有人见过它的全貌。
    姬家人相信这些灵位中存放着先人们最后的灵魂，是以对它们无比尊敬，是那种见牌如见人的尊敬，家里有什么大事还要来这里跟他们汇报一下，问问建议意见什么的。长老们每个月定时定点的派人进来用特殊手法做清洁工作，每年定时定点的组织全家人进来供奉，每年光是扫香灰都要花上个把小时。
    今天这次供奉有点不一样，因为长老们要供奉的是人。
    长条香案上焚着三根香，青烟袅袅。香案前放置了一块蒲团。
    长老们分边坐两边，只有怀民一人杵着龙头杖立在香案边。他们都在静静地等待。
    脚步声轻起又停了，姬鸿宁出现在门口。
    “亦韩呢？”怀民问，声音一如既往的中气十足。
    “执行局那边出了点状况，说是有意外发现，为求稳妥我让他过去镇场子了。”姬鸿宁淡淡的说。
    一时间祠堂内响起了如同蜂鸣般的窃窃私语声，怀民轻磕龙头杖，示意安静。
    “你明知今天是他的加冠礼。”却还是要把他遣走，什么意思？
    姬鸿宁一笑：“亦韩来这里无非是接受祖宗的庇佑，可是祖宗最大的庇佑已经在他身上了，再来这里就只是走个过场而已。亦韩他深知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所以一直都奋斗在执行局的一线，这次也是一样的，原本我也不想让他去，不过既然他坚持那我也不好打击他的这份积极性。亦韩他有这样的觉悟我们都应该感到高兴才是，您说对不对，高祖？”
    怀民的眼珠动了动，祠堂中又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声。
    “哒哒。”龙头杖又磕了两下。
    姬鸿宁笑容不变，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
    “既然如此，加冠礼可以以后再补，但是赐字必须要今天完成。”怀民道。
    “高祖明智。”
    怀民扫了一眼身后，黑衣人迅速将手中捧了许久的东西双手奉上。
    那是一本古旧厚实的书，封面就透着浓浓的年代感，上面用篆体写了两个字：龙起。
    怀民将书摊在香案上，黑衣人迅速在一旁研墨。
    怀民慢慢的翻着一页又一页泛黄的纸张，就纸上的字体而言这本书完全可以被当作中华汉字演变发展史，从一开始的甲骨文，到后来的小篆、汉隶、楷书、草书……这些文字伴随着姬家走过上千年的历史，记录了姬家从洪荒起到如今的所有族人的身份信息。
    怀民小心的翻到一页，墨迹较之前比较新。他的手指在粗粝的纸面上摩挲着，找到了一行字：姬鸿宁，字颖，第一百五十六代家主，妻蒋凌夕（殁）。
    怀民提笔蘸墨，不紧不慢的说：“他的字先祖已经有眉目了。”
    “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先祖的意思。”怀民说着，颤颤巍巍的下笔，行笔之时却意外的流畅，字迹飘逸，入木三分。
    等他写完之后，黑衣人把书小心翼翼的摊开，捧在手上，拿到各位长老们面前一一查看，祠堂里的窃窃私语声又响了起来，声音有越来越大的意思，可这一次怀民却没有阻止。
    姬鸿宁是最后一个看见的，他扫一眼就出声了：“还请高祖三思，这个字的分量太重了，亦韩背不起。”
    怀民油盐不进：“先祖说他背的起，他就背的起。”
    姬鸿宁嘴角的弧度没有了，脸色有些沉。
    “赐字已经完成，诸位可以回去休息了。”怀民磕了磕龙头杖，等着各位长老们离开座位，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姬鸿宁，转身离去。
    黑衣人缓缓的合上书本，最后的光照在纸面上，黑暗逐渐吞噬了姬鸿宁的名字，还有旁边新添的一行行楷：
    “长子亦韩，表字轩辕。”
    前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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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