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柳青的故事（四）

    老城的春天总是来得迟一些，满眼的雪开始融化，道旁的树嫩芽初上，极目远眺，草木蔓发，春山可望。春风没有忘记戈壁上的老城，暖日和风，终于可以让人舒缓一下被寒冷束缚了一个冬天的身子。
    春天总是带来希望，柳青记得，也是在一年前的春天，考上了公务员。一年来，遇到了很多事，锻炼得多，成长快，收获也算丰富。除了严局长带来的烦恼，大抵都是自己能接受的。接到县委组织部的任职通知书的那天下午，柳青顾不得向道喜的同事们一一回谢，一下班，拿着任职通知书，跑着回了家。
    她特意从初见雏形的迎宾大道走，那是她一笔一划勾画出的成果。充满着西域佛教风格花饰的灯杆立了起来，道路两旁的树种下了，绿叶仍在，在春风里摇曳。人行道上的花格砖也铺好了，花格的图式也是柳青建议的，点缀了一些佛教的元素。这也是以塔尔寺为核心的文旅核心区的文化延伸。
    文旅产业是主导产业，她要把老城都刻下以塔尔寺佛教文化为主的印记。文化花饰的统一，让人所见之处，都有了老城文旅产业的统一元素，这也是深化文旅产业作为主导产业的一种方式。
    看着自己的成果，柳青哼着歌，在斜阳里，迎着暖风，轻盈地走着，飘逸的长发，一袭咖啡色的风衣，在新建的迎宾大道上，留下一路的芬芳。
    正在施工的工人们驻足看着，脸上略带羞涩的笑，欣赏的目光追随着柳青远去的身影。
    就如上学的时候获了奖，拿着奖状跑回家一样。一开门，柳青就大声喊着妈妈！
    当她妈妈翻来覆去激动地看着任职通知书的时候，她看到妈妈布满皱纹的脸上淌满泪花！
    她抱着妈妈，撒着娇，在外怎么坚强，在妈妈面前，都是小孩，她也笑出了泪，紧紧地抱着辛苦一辈子已经老去瘦弱的妈妈！
    妈妈抹去幸福的泪，轻轻地抚着她的长发，疼爱，欣慰，女儿的每一次进步，对她来说，都是最大的欢喜与无限的满足。
    良久，妈妈松开了她，抿着嘴，理了理柳青的流海，轻轻地说，周末要带着任职通知书去她爸爸的坟上。她要让老头子知道，这么多年，她没有辜负他的期望，闺女又有大出息了。
    老邻居杜锦秀阿姨正买菜回来，看着她们门没关，客厅里传出她们说话声，探进了身。
    柳青妈妈见着，忙把老嫂子招呼过来，拿出柳青的任职通知书，在老嫂子脸前晃了晃，兴奋地告诉她，柳青又进步了。
    杜锦秀的丈夫叫吕向东，跟柳青的爸爸原来是一个科研组的，只是当时他是一个工艺技术员，负责按照柳青爸他们研究设计的图纸，做出具体的产品来。
    柳青爸爸出事的时候，杜锦秀的丈夫吕向东就在现场，也是他把柳青爸爸运回家的。
    杜锦秀有一个儿子，叫吕卫河，比柳青大几个月。从小学开始，他们就一起上学，直到上高中。从柳青爸爸出事那时起，吕家就把柳青娘儿俩当成一家人。
    在上学的时候，吕卫河都是柳青尽职尽责的保护神，柳青有了这个哥哥一路伴着，没了干扰，没了因为没有爸爸的失落的影响，学习一直很优秀。但是，吕卫河的成绩不如柳青好，初中升高中的时候，吕卫河曾想放弃，是柳青逼着他继续上高中的。
    对吕卫河，柳青有一招，就是跟他说，没有他在，在学校就没人保护她了。另外，柳青特爱腻着吕卫河，只要在吕卫河面前一撒娇，吕卫河肯定是大红脸，虽然扭捏，却也不敢说个不字。
    上初中的时候，柳青像春天的笋一样，长得特快，像她爸，身材高挑，皮肤不像西北本地人，没有西北太阳晒的高原红，而是白里透红，眉毛像柳叶，大眼睛总是水水雾雾的。到高一的时候，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比本地人都要长得快，是当时同学们私下评选出的校花。
    吕向东一家是东北人，或是遗传基因，吕卫河到初三的时候，也长开了，身材高大，国字脸，眉毛如剑，朗目有神。
    他们走在校园里，大家都笑称郎貌女才，好生一对。唯一遗憾是，吕卫河只有貌，学习一般。
    学校也有读书好的男同学想接近柳青，但是碍于高大的吕卫河常随左右，他们也不敢。
    有一次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柳青跟他开玩笑说，男朋友都没了，以后只能嫁给他了。
    虽是玩笑，却把吕卫河闹得个大红脸。一本正经地说，那以后不看得她太严，离她远点，让她的白马王子靠上来。
    柳青听到这个，拉着他的手，抿着红红的唇，叫他矮下身子，凑到他耳边，悄悄地告诉他，没有一个人比得上他。
    说完，她大声笑着飞奔而去。
    惹得吕卫河怔怔地红着脸，看着柳青飘逸的长发，在风里发呆！
    青春萌动，那份青涩，已经在彼此的心里萌了芽。
    在初中的最后一学年，柳青强逼着吕卫河每天放学后到她家补习，最终他们一同考上了县一中。
    县一中是集全县每个学校学习最优秀学生的最好的学校，虽然有柳青的补习，但是，基础不牢，高一下半学期开始，吕卫河的学习越来越吃力。
    高二下半年的时候，吕卫河的爸爸意外得了重病，没过半年就散手人寰。临终，他把吕卫河叫到跟前，嘱托他，这一辈子，都要保护好柳青她们母女。这是柳青的爸爸临终时，嘱托吕向东的唯一一件事。
    那时候，他们同是军工厂的战友，战友之托，那是可以以命相诺的。
    吕向东去世后，葬在了柳青的爸爸墓旁，他说，两个兄弟，在那边有伴。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杜锦秀是随军家属，本来没有收入，吕向东去世时，国防厂已经军转民，领取的抚恤金少得可怜。
    吕向东的去世，吕家的主要经济来源断了。
    吕卫河一下子成熟了起来，他像个大人一样，跟柳青说，他的成绩差，不读了，他在本地找份事先做。
    柳青深知，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吕家没有经济来源，即使考上大学，也是很艰难的。
    生活就是这么无奈，日子都是由人间悲喜织成的一件衣服，再不好看，穿得再不舒服，还得披在身上，面对众人，来回自若，禹禹前行。
    料理完吕向东的后事，吕卫河退了学，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到省城鄯州或更远的南方打工，而是留在了本地，找了一家生态治理公司做了一名学徒。
    柳青上下学他还是坚持接送！
    柳青似乎一夜之间成熟起来，她更加努力地学习，最终考上了西北地区最好的大学金城大学。
    到金城上大学报到的那天，吕卫河请了假，和柳青的妈妈一起送她到金城。
    老人们的心理，希望俩个孩子能成。
    柳青对吕卫河的依赖成了一种习惯，但是，吕卫河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要她做他的女朋友。
    柳青毕业后回到湟中老城，一方面是照顾妈妈，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那里有她内心依赖的人。因为吕卫河，那个老城再没落，都是亲切的有温度的。
    柳青毕业回湟中老城的时候，吕卫河已经自己拉了一个队伍，成立了一家景观工程公司，专门承接绿化及荒山戈壁生态治理工程。
    刚回来，还没考公务员的时候，柳青先到他公司呆了一阵，公司做得有模有样的，项目不少，效益也不错。
    考建设局的公务员，柳青不能说没有私心，既然回了老城，她是希望能够对吕卫河有所帮助的。
    进入建设局的第一年，是柳青埋头学习和适应社会的一年。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吕卫河多少是清楚的，毕竟老城很小，几个有实力有关系的企业老板都是朋友，包括他们代表的利益、代表的势力，他还是很清楚的。
    吕卫河在这一行，老板们之间言谈之间多少都会谈起建设局新来的高材生柳青的厉害之处，以及局长对她的照顾。
    当然，有时听起来，言语中多了色彩，柳青之所以能那么快当上科长，是攀附上了严局长。还把柳青衣衫不整地从严局长办公室跑出来的故事讲得有鼻有眼！每当听到这些，吕卫河是非常不高兴地。柳青刚毕业的时候，他有过一个想法，希望柳青能留在他公司，平台要做大，他深知自己的局限性。虽然柳青没跟她讲透她为什么要去考薪资收入更低的公务员，但是他相信，无论柳青如何选择，她的想法都是比自己好的。无论外界如何传言，柳青都不会变成那样的。
    柳青知道，她遇到的烦恼，是在她成长的过程中必定会碰到的，女孩子长得漂亮，有时候是优势，有的时候是烦恼。她对外界的种种传言，吕卫河没问，她也不说。她认为只有她自己来解决是最好的，本来没有事，解释是多余的，只会把事情变得更复杂。
    她知道吕卫河的性格，如果跟他说严局长对她有想法的事情，吕卫河才不会管他是什么局长，必定会使用手段闹出事来的。
    吕卫河进入了建设行业，没有一点社会资源、没有一班兄弟是站不住脚的，事实上，他已经站稳了脚，而且还做得不错。
    柳青想自己解决，唯一的方法是，发挥自己才能，哪怕是给他人做嫁衣，都必须做。成人达己，这句话，是她大学时的导师一再跟她说的。成就了别人，在内心深处，别人总会以适当的方式帮助自己的。
    包括提出老城振兴的规划方案、创新建设模式，都是柳青自己职业规划中的应有、应做的一个环节。
    严局长对她的好，她深知，但是，她从没有想过与他有其他什么关系。
    她的心在吕卫河身上。
    那天的任命，不管如何，柳青的努力是基础，严局长的破格提拔建议是锦上添花之举。柳青想好了，是时候介绍吕卫河跟严局长认识了。
    如果要阻止严局长往另一个方向走，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吕卫河推出去，告诉他，她有自己心爱的人！
    ……
    杜锦秀拿过柳青的任职通知书，看了又看，拉过柳青的手，慈祥地看着柳青，爽朗地笑着，无限爱怜的摸着柳青的长发，那是她儿媳妇呀，尽管两个年轻人没说，但是，在老人心里，那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杜锦秀说要把吕卫河叫回来，晚上得好好聚一下！
    接到杜锦秀的电话，吕卫河很快回了家，县城太小，柳青进步的消息，行业里的其他门路清的老板已经传开了。
    他听到这个消息，是高兴的，同时，莫名的距离感让他感觉他离柳青越来越远了。
    吕卫河回来的时候，娘儿仨正在柳青家喜乐融融地烧着菜。看到吕卫河回来，柳青像以前一样，掸了掸衣服上的面粉灰儿，像燕子似的飞跑过去，拿着任职文件，得意地眨着大眼睛在吕卫河眼前晃着。
    吕卫河虽然心里有事，但是，见到她，看着她充满着阳光的笑，忍不住张开了双臂，像以前一样，抱起柳青转了一圈。他总是这么矛盾，他觉得柳青什么方面都比自己好，总觉得自己越来越配不上她，但是只要看到柳青的如花般笑靥，水汪汪的大眼睛，又会忘却了心中的那份纠结。
    两位老人看着闹在一起的年轻人，会意的相视一笑，更加欢快地做着饭。
    那晚，是柳青一年来最开心的一晚，不管如何，一切如意，她按照自己的计划，又进了一步！
    ……
    周末的时候，两家人一起到了原国防厂的后山，那里有厂里早期专门辟的烈士陵园，国防厂军转民后，陵园划归当地政府，成为了公墓区。
    吕向东和柳青的爸爸的墓相邻，生死之托的两个老兄弟，有了伴。
    春雨里，墓园在烟雨里显得苍凉，有些落寂。
    妈妈们带了白酒、带了烟，把柳青的任职通知书放在墓碑前。柳青和吕卫河将墓周边的杂草清理了一遍，翻松了土，吕卫河带了一筐的杜鹃花苗，春天来了，是种花的时节。
    前一年清明的时候，柳青清扫墓地的时候说，要是能在两个老人家的墓周围种上一圈杜鹃花就好了。
    因为听妈妈说，爸爸年轻的时候，特别喜欢花。那时宿舍没条件，大部分时间也在办公室，他就在自己的办公桌旁养上一盆花。他说，他的很多科研成果，都是在侍弄花的时候想出来的，有花，他就有使不完的劲。
    虽然对爸爸的印象是模糊的，但是，就如传承了爸爸的喜好一样，柳青也特别喜欢花。
    在家里，吕卫河已经在她阳台上种上了很多种花，根据各个季节气候，总有一种花悄然绽放。在戈壁滩上的老城破旧的生活区里，她家的阳台成了当地的一景。
    吕卫河一开始就选择做景观行业，与柳青的喜好也是分不开的。在上学的时候，他经常陪着柳青到城外去找花，特别是塔尔寺下的河边，总能找到应季的花，他们一起挖好，移栽到家里的阳台上。
    ……
    吕卫河松好了土，柳青挽起袖子，将杜鹃花分开，一棵一棵地种下去。转眼，两块墓地便包围在杜鹃花丛里。
    柳青看着花，立在一旁，双手合十，嘴里囔囔地跟父亲报告着自己的成绩！
    吕卫河蹲在墓地，给两位爸爸点上了香烟，倒好白酒。
    两位妈妈点燃了香与花烛，递给两位年轻人。
    吕卫河和柳青分别将花烛和香插在墓碑前，一起叩着头。
    ……
    两位老人是欣慰的，她们跟老头子说，现在孩子都长大了，懂事了，放心吧！
    看着吕卫河和柳青一起跪在墓地的背影，她们在后面嘀咕，商量着在合适的时机，将两个年轻人的事挑明。
    这是她们余生唯一希盼的事了。喜欢只影虚设向谁去请大家收藏：(663d.com)只影虚设向谁去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