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柳青的故事（二）

    建设局是个大局，因为城小、自然条件恶劣，业务偏少，编制有限，建设局包揽了国土、规划、建设、市政园林四大职能，招录柳青的岗位在规划管理科。
    结合国家振兴老军工城市的政策及当地的人文条件，柳青大胆提出了以文旅为主导、食品轻工业为辅的产业规划。围绕着产业规划，又进一步提出一园三区的空间布局规划。一园，指的是以原老国防厂为主，做大本地特产“湟中蚕豆”产业链为主的食品轻工业园。三区指的是以塔尔寺为主的文旅片区，以县政府为中心的综合文教商业片区，以原有老旧住宅及棚户区为主的住宅片区。
    关于究竟以什么产业作为主导产业，局里争议是比较大的。局中的一些人可能是对老军工城的怀念，或是认为只有实打实生产出工业产品才算得上是在做踏实事的老观念影响，力主在原有国防厂的基础上，重新引进军转民产业落地。
    对于柳青以文旅为主导产业的提法那些人是排斥的，他们认为，只有一个塔尔寺，形成不了大气候，对文旅产业的带动效益是一种想象与猜测，不如工厂生产的产品，实实在在摸得着看得见。
    严局长在这个事上，旗帜鲜明地支持了柳青提法。
    关于产业，塔尔寺在西北，乃至全国的地位是不可替代的，近几年，随着改革开放，东南亚一带的人也过来朝拜，因此，在此基础上发展文旅产业，是可行且有前瞻性的。
    另外，对于引入军转民产业落地，可能性比较小，不然，原有的国防厂改制后还要迁走？湟中县种植“湟中蚕豆”已有百年历史，当时全县种植面积将近二十余万亩，种植户只是采摘下来后，直接转卖给批发商，经济效益不大。因此柳青提出的，立足于本地，做大做深本地特产的产业链，通过深加工等环节提升价值，是可行的，也是可以马上见效的。
    他对柳青的提法耳目一新，这么大的方案是一个刚毕业的她提出的，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从专业和视角、格局，他觉得找到了志同道合者！而且，按照柳青的计划，这个方案可在三年内实现，这是最为重要的。他任局长已经六年了，如果在短期内，仍然没有像样的政绩，他仕途要再进一步就很难了。
    当然，要让柳青的规划能够落地，还是要在局里面取得一致认识，统一思想才可以，否则，实施起来的难度还是有。作为局长的他，深知平衡的重要性，无论是思想还是与之关联的权利与利益。为此，他准备组织开一次局务会。在会前，他与柳青有了一次单独的谈话。
    柳青记得，谈话是在他办公室进行的。
    那是她第一次走进他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比较简朴，桌椅都是木头的，赤色的油漆有些斑驳。那个年代，在大西北的小县城，作为科级干部的他，大抵也只能这样吧。面积不大，一共两间，前面是办公兼会客，后面一间是休息室。
    那天外面已是白雪皑皑，严局长满面春风的为柳青泡了一杯三炮台，柳青一进门，就迎着让她坐到沙发上。顺手关起了办公室的门。
    柳青是有点受宠若惊的，毕竟，一个管着百来号人的大局长，那么谦和的让着她。
    严局长还是挺帅的，国字脸，浓眉大眼，短短的发，一米八几的个，一身合体的灰色夹克，长西裤。一眼过去，干净，官威在，又有股知识分子的矜持与谦和。
    在严局长的热情招呼下，柳青松了局促不安紧绷着的身子，坐了下来。
    严局长含着笑，认真地听完柳青整个方案的汇报。
    他看柳青的眼神有了些变化，那天，柳青长发随意拢了一下，穿着一身粉色的羽绒服，下身是那个年代流行的塑型裤，长长秀美的腿，浑身散发着那个年纪才有的淡淡幽幽的香。焕发着青春气息的柳青，若春风般拂过他的心。
    严局长的妻子是上大学之前在农村娶的，他上大学也是在她的鼓励和支持下艰难完成的。这样的事情，在他那个年代，不算稀奇事。他大学好几个同学，都是在上学前娶了老婆的。
    他当上局长后，希望她能来县城一起生活。但是她说农村的地要侍弄，要照顾仍在农村的他父母，自己是一个农村妇女，没有一技之长，在县城也没有什么合适自己做的，也怕自己影响了他的工作。因此，她终究没进城。
    严局长平时就住在办公室，周末才回农村老家。
    随着职位的提升，严局长见得多了。那么多年，也有不少女的想与他接近，但是，他从没有动过这个心。尽管，他大学同学有几个已经紧跟时代换了老婆。
    对此，他是嗤之以鼻的。虽然，她的妻子，与城里的那些女子比起来，老了很多，与他站在一起，甚至看上去更像他的妈妈。但他依然如刚结婚时那样守护着她。
    严局长的妈妈对他妻子是不甚满意的，主要是结婚这么多年，他们都没有生育。这在传统的农村，是会让老人家抬不起头的一件有辱门风的挠头大事。
    尤其是严局长当上局长后，本可光宗耀祖的一件大好事，就是因为他们一直没有子嗣，惹得老家宗族的长老们都隐晦地背着他跟他父母讲了这个遗憾。
    两个老人家甚至找到他单位，动员他休妻。被他狠批了一顿，他觉得他做不出如此有悖伦理道德的事情。
    每次，见到满脸沧桑的媳妇，严局长依然是笑颜以对，农忙时节，他都会请假回去帮忙。
    不过每次回去，看到两个老人家忧郁的老脸，他也是心痛。他媳妇看在眼里，除了更加好的服侍老人家外，曾有几次跟严局长说，要不离了吧。
    每当此时，严局长都会把她抱在怀里，不让她多说。她并不是不能怀孕，而是在他取得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他们一高兴，抑制不住的要了对方，结果在他上大学三个月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那个时候，她刚嫁到他家，家里很困难，多一个人，多一张口，为了能够让他安心继续在大学上学，她自作主张，找了一个乡村赤脚医生给她做了流产手术，落下了病根。
    做完手术，在严局长放寒假回来的时候，她才跟他说的。
    严局长能说什么呢？
    只能抱着她，发誓要一辈子对她好、对她不离不弃！
    这个秘密只有他们俩知道！
    后面，老人家逼得急了，严局长觉得老是这样也不是办法，怀着对医学进步带来的可能痊愈的希望，曾带他妻子到省城去看过几家医院。几家医院都是同一个结论，由于此前做的流产手术留下的后遗症，她媳妇不可能再生育了！
    他媳妇不识字，他没把检查结果告诉她，只是安慰她说，医生说调理好就能怀孕！
    他媳妇从来都是听他的，也没深问，每次检查完，都急着赶回农村去，她说家里有饲养的家禽要喂，老人家要照顾！
    那么多年，他节假日都是回老家，陪着他媳妇操持田里的活路，搭把手做家里的家务。尤其是这几年，父母身体不好，需要卧床养病，都是他媳妇在床前床后的照顾。
    那么多年，他就这么过来的，他认为，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不再去想这些了。他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
    只是，在与柳青深谈过后，他的心才被轻轻地撞了一下，这是他后来跟柳青讲的。
    柳青焕发的青春活力，能够与他共鸣的专业上的见解，唤醒了他沉寂的心。
    那天，他们谈了很久，除了方案，当然，还有大学生活的很多趣事，严局长的大学也是在金城读的，不过他上的是西北农林大学。在同一个城市上大学的经历，让他们有了更多的话题，距离也更近了。
    如一个师兄般，那次，严局长还把局里派系给她做了介绍，也告诉她在体制内做事要注意的事项。
    当然，他们也商讨了，如何才能取得一致意见。在小县城做事，局里每个领导都可以通“天”，县主要领导就是他们的“天”。内部意见不统一，只要有一个局领导不同意，将反对意见通了“天”，事情自然就做不成。
    虽然严局长的“天”是县长，他能当上这个局长，也是县长提拔的。但是严局长深知，能消化的矛盾必须消化在自己的领地，否则就是给县长添麻烦！
    作为一个小县城最有权势的大局，里面的关系是错综复杂的。严局长除了直接分管规划外，国土、建设及市政园林由另外三个副局长分管。他们都有各自的“天”。
    为了平衡关系，严局长一上任就组建了局事务处理的最高机构—局务会，局务会由局长、书记、总工、三位副局长组成，建设局的重大事项，都要上局务会研究通过。
    这次这个方案，是要在局务会上通过的。
    在开会之前，按照事先商量好的，作为方案提出者，也作为单位的新人，柳青以请领导多指导、多培养的角度，首先拜访了各个领导，算是拜个门，表了尊重领导的态。
    柳青拜完后，严局长又私下与各个局务会成员打了招呼。
    没有出意外，尽管此前有诸多阻力，但是经过如此一番，方案在局务会上顺利通过了！
    这一次，也给柳青上了人生的第一课！
    要成事，光有想法是不行的。
    确实，在大学毕业踏入社会的时候，能够遇上严局长，柳青内心是感激的。
    局务会通过以后，严局长又带着柳青单独向县长做了汇报，取得了县长的认可。
    按程序，如此重大的方案，还需县常务会通过。
    县长这一关是一定要过的，只要他认可，常务会其他成员的工作他自然会去做。
    如果三年能出政绩，谁又不想做呢？
    好几年的省级贫困县，经济几年没有增长，作为一县之长，他不急吗？他当然急！急就好办！举全县之力办好急的事便顺理成章了。
    柳青的方案就这么顺利的过关了。
    作为一个刚毕业的学生来说，这是最高兴、最有成就感的事情。也是通过这个方案，柳青在县城官场里有了点名声。当时招这个公务员岗位是由严局长提出来的，事实证明这个决策做得对，自然，严局长也有了慧眼识英才的官声。
    县常务会开过后，方案很快就通过了审批，可以顺利实施了。
    为了确保方案又快又好地落实，县里协调各部门，成立了振兴老军工城工作指挥部。总指挥是县长，常务副总指挥是严局长，副总指挥由另外几个局的一把手担任，算是挂个名，真正在做的，还是常务副总指挥严局长。指挥部下设办公室，办公室设了征迁、规划国土、建设管理、招商等组，柳青分到了规划国土组，破格担任了组长。
    因为业务上的关系，严局长与柳青接触更多了，大小会议、接待等，都要求柳青参加，按他的说法，就是让她多历练。
    起初，柳青是心怀感激的，能够有这么一个好领导关照，自己成长得也快。
    严局长似乎真的动了心思，逐渐把他的一些亲密的关系介绍给她。也正因为这样，她发现了严局长的另一方面，他结交的企业老板不一般。
    每次与他们吃饭的时候，严局长都要带上柳青，他们似乎心照不宣似的，将柳青当成局长的最亲密的异性朋友。
    柳青有了警醒，但是，初入社会的她，并没有把一切都想得那么复杂。
    他们都是县里领导的亲戚，喊严局长叫严哥。
    这么大的旧城振兴建设，存在利益是很大的。这些人，说是企业家，其实，只是成立一些企业，做了白手套，拿下项目，收取一定费用后，转手给其他施工单位去做。
    严局长也是知道的，一次饭局后，在回去的路上，雾里看花的柳青向严局长讲了对这几个老板的看法，觉得他们不是真正做事的主，会对项目推进产生不利的影响。
    严局长没有生气，刚出校门的柳青，以她直率的性格，能直言，也是在他意料之内。
    他说，这些人都是领导亲戚，打过招呼的。他要维护大局，大局是什么？就是让这个振兴方案真正快速推动、落实下去。这些人代表着不同的利益方，只要面上不违规，程序合法，给谁做都是做，与其给外地的，还不如照顾本地企业。即使外地的企业中标，未来，这些人还是要扒一层皮或者设置一些障碍。
    在那个年代，市场经济体制还没有完全放开，这些都是现状，每个小县城都存在的顽疾。他也觉得应该还有更好的方法来实施，但是，时间不等人，短时间实现老城的更新变化，拉动经济发展，是他，也是县上领导的最急迫的期望。
    他必须妥善处理好这个大局。
    那一次，在车上，讲到激动处，严局长拉过同坐后排的柳青的手，用力地握着，久久没有松开，直到柳青用力抽回。
    那么多年了，他本一直坚持他的本色，清白做事，但是，现实经常让他碰得头破血流，特别是当上局长后，各方利益的代表分头找上门来，哪一方，他都要花费心思去对付。哪一方关系没处理好，他面临的都是麻烦事。
    工作上的苦闷，在单位，他是没处说的，也不能说。他的媳妇，听不明白，也讲不清楚。
    直到遇到柳青，她的睿智，她的直性，她的善良，让他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说的对象。
    柳青抽回手后，他还定定地看着她。也就是那一次，后来，他跟柳青讲，他有了一个让他都感到不可思议的念头，就是，要追她，娶她！喜欢只影虚设向谁去请大家收藏：(663d.com)只影虚设向谁去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