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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山谷里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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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乌梅家出来,吴力没说话,上了车,从来没有看到过他那么严肃过,在我们记忆里,他是一个万事不愁,脸上总是漾着生活幸运儿笑容的官二代。
    送葬一回,必定成熟几年,或许,除了生死,其他都不是事吧,当直面生死的时候,渗到灵魂的震撼与直面自己的内心的那种透彻,像一把刀,把自己剖开,释放自己的杂念与欲望,剩下一个干净的自己,就如刚来到这个世界!
    苍穹是蓝的,大地是宁静的,在这个世界里,只有自己和自己的身影!
    车行在喧闹的街上,车里,是安静的,外面的世界,穿不过薄薄的玻璃。
    苍白的阳光洒在车里,彼此一路无言,各自的思绪里飘着无法安放的魂。
    何洁会在哪呢?我要怎么才能找到她?
    车穿过了城市,钻出了钢筋水泥森林,渐渐地,进入了蜿蜒的山道。不知过了多久,在恍惚中,满山的斑斓扑面而来,金黄的、艳红的枫叶把翠绿的大山编成了一幅画,秋天北方的山野,注定是五彩缤纷的。
    临近中午的时候,在一个山谷的入口处,吴力停下了车,他跟我说,到他的老窝歇歇。
    入口很小,一扇斑驳的大铁门卡着,大铁门上方是弧形的拱架,铁锈刻着年代的记忆,唯有正中的五角星在熠熠的阳光里,红色依存。吴力按了两下喇叭,大门缓缓地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掩映在红叶下的落败的各式各样的青砖瓦房。
    历史的印记在各种破落的建筑上或有或无的残存着,最大的建筑物是枫叶林里一座类似人民公社时代的大礼堂,十余步台阶抬起了高台,门口六根高高立着的青砖柱挺着那个年代的辉煌。高台内,是一个通廊的前厅,前厅里一整排的那个年代特有的漆成锗红色嵌着玻璃的高高的木门,或开或闭。通廊顶的外立面立柱间镶着玻璃的小木窗填满了大部分外墙,斜屋顶屋檐下是一个大大的五角星,五角星下隐约写着大大的一排字“6756厂工人俱乐部”!
    大礼堂外是一片开阔地,只是杂草丛生,昔日热闹的景象已是昨日黄花。一切的繁华,转瞬间都静默成了背景。
    吴力依然没说话,车沿着山谷中一条水泥路蜿蜒前行,两旁的树林里,错落散着一栋栋青砖小楼,楼不高,大约都是两、三层,窗户依然在,只是玻璃已裂,油漆已落。阳台依然挂在墙上,只是里面长着的草已高过了护栏。外墙上的藤蔓快要爬满了整面褪色的墙。有些坡屋顶已经塌了,露出了木头组合的三脚屋架,清冷孤寂,深深浅浅地剥离着日子。
    好多的岁月,真的很轻,轻得如烟,拿不起来,风儿一旋,便换了一番人间景象。城里的繁华,就如穿越一样,在这里,找不到一点痕迹。
    满山谷的枫叶,没一点人间修饰的印记,层林尽染,在风里,摇曳怡然,映得车内也亮起了暖暖的金光。车后飘零的落叶随着车过掠起的风翩翩跃起,轻舞飞扬。
    山谷里的鸟扑棱棱地飞来飞去,拍击着翅膀,翱翔在枫林间。
    走了大约十分钟,车拐进了一座宽阔的山洞,汽车射出的两根灯柱,赤裸裸的,把山洞暴露的亮堂亮堂。整个洞体,呈拱形,混凝土浇筑,应有两层楼高,路面宽敞,汽车可以在里面自由穿行。洞中有洞,纵横交错。在车灯的亮光里,蝙蝠翻灯舞,两侧的白墙上暗红的“保卫祖国、严守纪律,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标语让人惊觉原来这里不是普通的山洞,而是在上个世纪备荒备战才有的洞内军工车间。
    拐了几道弯,在最后一道急弯过后,射进一片刺眼的光芒,豁然开朗,出洞了!
    闪入眼帘的,依然是红红的枫叶,还有立在路两旁闪现在枫林里斑驳的青砖小楼。
    再拐一道弯,入了一个有岗亭的大院,在一栋小别墅旁,吴力停下了车,说到了!
    举目望去,按现代的说法,这似乎是一个别墅区,小别墅都是两层半的青砖瓦房,藏在大片大片的绿树丛里。每座别墅都有一个院子,院子里开满了不同颜色的花,错落着散在山谷深处,一条小溪,蜿蜒而过,潺潺的水声在寂静的山谷里,充盈着耳鼓,空气里,满是山涧的芬芳。
    真是一个世外桃园,窥得见陶渊明的怡然自得,在破败的山谷里,蓦然惊艳!
    眼前的别墅,就在小溪旁,有一个小小的台阶伸进了清澈的涧水里。
    吴力拉开院子里的椅子,点着根烟,腿翘到桌面上,仰着头,吐了一个大烟圈,招呼我坐下。在我的愕然里,他跟我介绍了这个世外桃源。
    他说,这里是以前隐藏在大山里,现在被废弃军工基地。这些别墅是以前厂里外国专家住的地方。在那个一穷二白的年代,对支援我们军工基地建设的外国专家,是同志更是兄弟,因此,提供给他们的生活、住宿条件都是超越那个年代的。
    在深挖洞广积粮上个世纪,有关部门在这个名叫东阳山的峡谷里,规划建设了这座隐秘的军工基地,生产高射机枪等武器。从六十年开始,华夏各地成千上万的技术人员、部队指战员、知识青年组成建设大军,携家带口、浩浩荡荡来到这个偏远的深山老林扎根落户,支援建设。
    由于生产武器装备的特殊性,人们每天在这里工作生活,少与外面接触。渐渐地,军工基地慢慢发展成一个封闭型小社会。基地里电影院、食堂、医院、学校,应有尽有。尤其是学校,从托儿所到中学,一应俱全。当年在顶峰时整个军工基地的干部职工多达二万余人。
    吴力的父亲是当时的厂长,也是这个基地的创始元老。改革开放后,国家精兵简政,工厂逐步军转民,碍于交通运输等成本,整厂不得不外迁。厂里的大部分人脱离了部队,当然,也包括吴力的父亲。在大家都下海拼经济的时候,吴力的父亲却逆流而上进了仕途。因为有军工基地的职历,他在帝都的仕途越走越顺,直至前几年在副部的岗位上离休。
    原厂迁址后,几经变迁,这些设施逐步收归当地的政府所有。只是碍于资金短缺,无力维护,原有的辉煌随着岁月的侵蚀,年久失修,日渐破败。吴力的父亲退下来后,来过几次,每次来,忆着往日机器轰鸣,人声鼎沸的芳华,睹着眼前的斑驳苍凉,残壁断垣,便老泪纵横。
    这完全可以理解和想像。一个人的心,往回跑的时候,是很纠结的,有时会是开心的暖,有时会是伤心的痛。一位诗人说过,怀旧就像指甲,剪掉了还会再生,它不是取决于你要还是不要,也不是你想还是不想,那些刻骨的记忆,永远都无法忘怀,像种子,没来由的就会在你的脑海里出现,疯长。应该是这样,要不从这里走出去的人,为何一直还会耿耿于怀想重回故地?
    他觉得要留住历史,留住记忆,留住那个年代的精神,那里留着他们一代人的青春呀!便召集原有的旧部,与政府交涉,以免费维护为条件,重新回到了山谷里的军工基地。他们要在原址建设以生态自然和人文记忆为主题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这一片别墅区,就是他们集资修缮好的,总共十二栋,参与集资的旧部每家一栋。修复好后,作为基地重建的指挥部。
    吴力的父亲不在,他说老头子前些日子与其他旧部去西部参观老三线文化创新建设试点去了。
    没过多长时间,从喧嚣的城市穿越到寂静的山谷里,清新的空气,微凉的风,激灵得我清醒过来。
    相信自己确实是放松了,吴力说我的苦瓜脸好不容易舒张开了。
    “别再愁了,事情已经发生,已经过去了!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或许于他们而言,都是一种解脱!”
    吴力扔给我一支烟。
    “点上,逝者已去,我们为活着的人多做点事吧!”
    他点着火,凑过来,拍了拍我的头。
    “嗯,应该是这样吧!”
    我深吸了一口,靠在椅背上,浑身松软着。天,是那么的蓝,树叶婆娑,水声潺潺,花香袭来,世界是那么的纯净,纯净得想不起尘世里的纷烦。
    是的,在我的生命里,胖子与乌梅,是一对过客,虽然并肩,自此以后却再无交集,只剩念想。有人说,念想是人的底层思维里的伤疤,无论好与坏,总能让一个人在孤寂的时候,揭起来,重新回到从前,细细品味,或喜或悲,便不再孤独。
    为了念想不被岁月的凡尘所掩盖,为活着的人多做点事,是念想延续的最好助推剂。
    “南方佬!按照我昨天讲的方法,安顿好乌梅的父母,没问题的!”
    吴力说完,站了起来,摘下眼镜,看着我说道。
    “我知道,你受累了,钱的问题,我来解决!”
    “就你土豪,钱,钱,胖子也是我同学,受什么累!讲那么多干什么!”
    吴力转过头,粗声粗气地喊着。
    我没有回答,或许我表达有问题,但是,我确实那么想的。
    看我老半天没吱声,吴力转身乎乎地进了别墅。
    一切,或许应该要过去了吧!
    可是,何洁呢?我想找到她!
    我应该没有看错,葬礼上,那个站在最后一排的,一定是她。她没有变,那张脸,在高考前的那一晚,我曾捧在手里,读过无数遍。
    高考前的那一晚,老师强制让我们休息,不让我们读书,老师说我们需要放松。
    那一晚,我却放松不了,因为何洁说过,如果考不上重点大学,她就成不了我的女朋友,就要离开我。
    那时候,年轻,不经事,在宿舍躺着,忐忑不安,考不好,何洁就会离开我,她是我的天,她要是真的离开我,我觉得天都会塌下来。越想越紧张,越紧张越慌。
    我没有办法安静下来,我要找一味药,就是何洁。年轻的那种不管不顾,只有那个青涩的年华里才会有的冲动让我冲进了女生宿舍,拉起何洁,在走廊里,在众人的惊愕地目光里,捧起她的脸,定定地看着,我看到她的脸从惊悸、紧张、慢慢松弛、羞涩、慢慢绽红……,我的心也慢慢平复下来,当我看到她的泪从眼眶溢出的时候,才恍然醒悟过来,扭头撒腿就冲下了楼。
    那一晚,我睡着了,睡得很安静。
    何洁其实不是在我们本地长大的,她父亲是本地人,解放前离家从军,在华夏国胶东半岛一带活动,也在那结了婚。解放战争的时候,她父亲随大军南下,几经征战,最后到南方家乡担任当地的领导。但是她和她妈妈却没有随军南下,一直在北方生活,直到上高中了。那个年代,户籍是随父亲的,她只好回到南方来读书,她是插班来到我们班的。
    记得第一次见到她,就触动了我心中的那根弦,那个时候,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就是觉得,她的一举一颦,都会通过空气,加速我血液的流动,让我不能自已。
    老师把她带进教室的时候,是早晨的第一节课。她穿着粉色的连衣裙,高高的个。饱满的脸,嫩白嫩白的,眉毛黑黑的,如柳叶一样画在眼帘上,睫毛长长的,随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嘴角微微翘起,带得两颊的酒窝似会转圈圈,腰身细细的,连衣裙恰好不松不紧地贴在她身上,披肩的长发随着晨风微微飘起,她时不时的随意扬起手,轻柔地拂着。晨光笼罩下的她,熠熠发着金光。
    那种清纯,那种青涩的温柔,成了穿透我心的一把利剑,将我瞬间击倒!
    那以后,我就想尽一切办法接近她,男女间那种懵懂的爱情很神奇的,如果她前面就是有万丈深渊,我也会不管不顾地扑过去的。在她的引力下,我是想不起如果掉下去也是会粉身碎骨的。
    学习成绩上,她要比我强多了,我便以请教题目为由接近她,她总是用心地教着我,无奈,每次都被她身上淡淡的香迷昏了头,只顾看着她那张生动的、令我百看不厌的脸,再也学不进去了。
    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我在追着她。
    想必,她也知道,我对她的迷恋。有一天,晚自习后,她大方的叫上我去操场跑步。
    那晚,她跟我说,如果不用她辅导,能赶上她的成绩,她就做我女朋友。或许,她可能认为我的学习差,肯定赶不上的,她用这种方法来拒绝我。
    年轻都有股不服输的骨气,那晚,我第一次近距离的盯着她,跟她说,要记住自己说过的话,转头就走了,走得虎虎生风,觉得自己挺悲壮的。
    后来,虽然很努力,无奈我底子薄,到高二下学期,才勉强考了班上前十,可是她每次都是前三,虽然在同一个梯队,但是与她的要求还有七名之距。当然,我看到了希望!因为,只要我前进几名,她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就多了些!
    到高三,几次模拟考,我仍然没办法达到她的水平,最后几个月,每考一次,就泄气一次。我知道,马上要高考了,再这样下去,肯定连大学都考不上。可是,我中了她的毒,近在咫尺,却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要飞走,对比往年,她的成绩肯定能考上重点大学的,她肯定要走的,而我未必。如果,我在高考前,没有达到她的名次,她就不会成为我的女朋友,高考后,那我就更没有希望了。
    那个时候,我是泄气的,总觉得没有希望。
    直到高考前最后一个月的一天,我收到了她偷偷夹在我课本里的一张字条,虽然没有落款,但是她的字,一眼我就认出,因为纸条上有她身上淡淡地那种香味。
    她说,如果这次高考,我能考上与她一样等级的大学,她的承诺还有效。
    这是一针强心剂!
    瞬间点燃我最后一个月的生命!
    在她的笑脸里,我的学习成绩突飞猛进,最后一次模拟考,虽然没有达到她所在的名次,但是估分下来,对比上一年度的录取线,我居然能上重点大学的录取线。我仿佛看到了她在向我招着手……。
    可是,高考下来,我还是只能上普通大学,而她,去了另一个城市,上了重点大学。
    高考完后,没有任何告别,她就回了北方。在我生命里消逝得了无痕迹!
    她没有负我,是因为我没有实现她对我的承诺!
    我曾经去过她的城市,去过她的学校,但是,终究没有勇气去面对!年轻,总是会做一些成年以后不好理解的行为,那个时候,自己心是虚的,觉得没考好,无法去面对她,但又割舍不了那份念想。
    大学毕业以后,为什么自己会选择去创业,潜在意识里,是希望做得足够强大,然后去找她,告诉她,自己终于可以赶上她了。
    ……
    “在发什么呆!”
    吴力喊一声,把我思绪拉了回来。
    “没!”
    我愣了一下,转回头,朝着他应了声。
    “大男人,干脆点?别再想不通了,我都会被你憋死,不是说过,胖子的事翻篇了吗?他要是看到你这个样子,看不捶死你!快点进来,搭把手,你不饿吗?”
    吴力扬了扬手中的锅铲,嚷嚷着,转身进了屋。
    我站起了身,苦笑着摇了摇头!
    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扔进了小溪,清清的山涧水,瞬间被激起了一片水雾,在秋日的阳光里,散着七彩的虹。喜欢只影虚设向谁去请大家收藏:(663d.com)只影虚设向谁去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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