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散功

    时盏踩入传送阵，回到方才的大殿上。
    殿内两具尸体已经被拖走，空中残余的血腥味，提醒着她不能掉以轻心。
    时盏第一时间回到最初的角落，她远远看见黛瑛抱着大刀，孤零零地站在飞起的檐角上。
    “黛瑛！”时盏快步跑到檐下，非常抱愧，“刚才突发意外，让你久等了。”
    黛瑛跃至她跟前，皱眉道：“我知道你肯定会回来。今天等不到你，我就一直等。”
    她说话的表情一本正经，眼睛瞳仁漆黑，又圆又亮。
    时盏心情被吹散一丝阴霾，她叹了口气：“说来话长。”
    黛瑛没有问她去了哪里，沉默着带她前往水牢。牢门外站着四名魔修守卫，守卫们并未阻拦。
    这监牢乃魔君亲自炼制的天阶囚禁法器，里面的关押的犯人，都被烙了神魂气息，只要离开监牢大门数丈，便会被发现。
    时盏跟在黛瑛身后，顺着长长的阶梯而下。通道只有一面，为了防止囚犯逃跑，一入监门就有接连拐四个直角、五道门的甬道，阴暗散发着霉臭味。顺着甬道直行，两边是低矮的监房，零星关押着几个看不清面容的魔修。
    他们身上的凶煞之气，时盏隔老远就能闻到。
    时盏蹙额：“这里关的都是些什么人？”
    “无念宫不禁武。魔修大都好勇斗狠，经常一言不合就打架。有的魔修杀红眼入了魔障，就会被囚在这里。”
    牢里不能用神识，时盏只能挨着挨着找过去。到了最尽头的内监，她看见了端坐在水牢角落里的男子。
    越北抬起头，四周光线昏暗，可他眼神一如既往的清透澄亮。
    越北雀跃地扑向牢门，溅起一片水花，“时时！你怎么来了？”
    黛瑛举刀，劈开锁链，声音毫无起伏地说：“这个时候魔君在闭关，我会用一段假神魂瞒过监牢，你们走吧。”
    “走？”越北一愣，“走去哪里？”
    黛瑛皱眉：“你不是要跟她永远在一起吗？那就离开无念宫。”
    越北却有些犹豫，他惴惴不安地说：“我走了，谁来做魔君的傀儡？我答应过魔君，一定要偿还他的恩情。”越北突然想到了点子，望着时盏，“时时，我不能失约魔君。要不，等我变成傀儡，我再跟你一起走吧！”
    时盏目光静静地落在他脸上。
    男子面庞干净隽秀，瞳仁像黑色曜石浸在清水里。
    时盏突然很生气，她怎么可以为了这样一个笨蛋孤身闯进无念宫？还想带他走？隰海魔君手握焚月图，藏在哪里都会被找到！眼睁睁看着越北去送死又做不到，他偏偏成了她修炼路上的心结！
    某个瞬间，时盏甚至想亲手杀掉他，一了百了。
    “时时？”越北轻轻歪头，眼底迷茫不解，“你怎么不说话？”
    时盏回神，刚涌起的杀意烟消云散。
    她怎能产生这样的想法。
    越北少了魂魄，他什么也不懂。
    正因为他什么也不懂，他才会闯入她的心，她为他来到这里。
    时盏平复了一下心情，转过身来，对黛瑛道：“我们不能走。”
    “哦。”
    黛瑛也不问为什么，将锁链恢复好，抱着刀端端正正站在一旁。
    时盏莞尔。
    所以更不能走了。
    她和越北离开，黛瑛却留在这里。
    魔君审问，她会不会是下一个映秋？诚然，黛瑛肯定没想过她自己的安危，但时盏不能不为她着想。
    再者，她如今是无念宫的圣女，想走也不好走。干脆留下来，徐徐图之。
    想到此处，时盏忽然开口询问：“无念宫的圣女，需要做什么？”
    越北摇头。还是黛瑛出声解释，说魔君因功法原因，患有头疾，经常因头痛无法入定，圣女需要为他吟唱歌曲。且在每年中秋的月圆之夜，魔君会发作一次阳毒，只有圣女可以帮忙散功。
    但那些圣女不知是何原因，最终的结局都死了。
    时盏面沉如水。
    她想到了有关隰海魔君抓正道女修当炉鼎的传闻。
    唱曲儿不算难，时盏更关心后一点。
    “这散功如何散的？”
    “打架！”黛瑛声音清朗，“以前的圣女，都在月圆之夜跟魔君打架。”
    时盏凛然一惊。
    怪不得前任圣女遭不住，跟渡劫老魔打架，没缺胳膊少腿儿简直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转念又想，映秋被司徒南打了那么多次也没死，说不定此事还有猫腻。
    她心中有数，颔了颔首，“好，我知道了。”
    时盏说她如今成了无念宫的圣女，二人意外地高兴。
    盖因在无念宫中，圣女的权利与左右护法相差无几。
    左护法前些年死了，位置一直悬空，右护法毒姥，为鬼为蜮，众人对她惧怕万分。历任圣女虽然短命，但在位期间个个飞扬跋扈。就之前那映秋，仗着自己圣女身份，扇过好多高阶魔修的耳巴子。
    时盏暗暗咋舌。
    这样看来，做圣女除了短命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她问：“那圣使又是做什么的？”
    越北终于能插上话，他赶忙举手：“我知道！圣使可以时时刻刻跟在圣女身边，只受圣女和魔君的差遣。”
    时盏看着越北，心念微动。
    如果让越北做她的圣使，是不是可以暂时保全他？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她才刚当上圣女，如果贸然向魔君提出请求，显得操之过急。
    时盏安抚好越北，与黛瑛一起离开水牢。
    不多时，便有一名无念宫的胖管事来找时盏，态度恭敬：“圣女，你的住所在玄霜宫，在下这便带您过去。”
    时盏颇为好奇，她旁敲侧击那管事，那管事却好像听不见，什么话都不说。
    还是黛瑛提醒，“他是被抽走魂魄的傀儡人。”
    时盏不禁一愣。
    再看那管事的面貌，虽然栩栩如生，但总像是张死人脸，双目无神，连嘴角微笑的弧度都没有变过。
    时盏悄悄握拳，更加坚定不能让越北变成这幅模样。
    越北和黛瑛没有魂魄不能修炼，她必须得想办法，让魔君把魂魄还给他们！
    傀儡管事将时盏带至一处朱门前，宫殿灰墙黑瓦，掩映在参天巨木之中，十分幽静。
    他问时盏需不需要侍女，时盏婉拒了。
    说是宫殿，其实是自己私人修炼的洞府，时盏不喜生人。而且，谁知道无念宫的侍女是什么样，万一是一群傀儡人，时盏可消受不起。
    黛瑛在宫院里转了转，抱着刀凭栏远眺：“这里离我院子很近，但是比我院子大，比我院子漂亮。”
    “你随时过来吧。”时盏笑笑，低头打开储物袋里的东西，眼睛陡然睁大。
    储物袋里的东西应有尽有，什么符箓、阵盘、锻造炉、简单的炼器材料，还有八百块上品灵石！
    时盏掂了掂储物袋，心道：不愧是隰海魔君，出手真是阔绰。
    她突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包裹，“咦？”了一声，将包裹里的东西抖落。只听叮叮当当一阵脆响，里面是一套裙子和许多发饰耳珰。时盏捡起一支五凤嵌日光石的金步摇，越看越觉得眼熟，仔细一想，这身装备不就是映秋穿过的吗！
    黛瑛也道：“历任圣女穿着打扮相同。”
    时盏拎起那只能遮住半边胸脯的胸衣，一阵无语。
    要她穿成这样，是万万不可能的。
    时盏在主殿外等候了一夜，于翌日天明时分见到了魔君。
    司徒南昨日在炼器室冥想了整晚，思忖如何将飞云镯四季扇等法宝重新炼制。他传送到主殿外，见时盏裙摆沾染了晨露，还是一身简素，怫然不悦。
    “作为圣女，如何不穿本座赏赐的衣裳。”
    时盏来时便已经想好了说辞，她将包裹原封不动的放回地面，敛裙行礼：“禀魔君，时盏并非故意违抗您，而是我自幼身患洁癖之症，想到此衣映秋穿过，心中甚恶，难以适从。”
    “荒谬！”司徒南大步走进内殿，往宝椅上岿然正坐，目光高深莫测地盯着时盏，“那衣裙皆是本座亲手炼制的天阶法宝，你说你有洁癖，杀人夺宝的时候，怎不见你嫌弃？”
    被他一喝，时盏只觉压力巨大，若不是强撑着一口气，怕是会立刻跪在地上求饶说知错了。
    巅峰大能不必释放威压，短短两句话，便可让蝼蚁肝胆俱裂。
    时盏煞白了脸，她微微低下头，恭顺至极，“在下这洁癖药石无灵，实在不得已才会叨扰魔君。魔君应当听说过，浮光界那位游氏少主也有洁癖之症，顶尖的修真世家亦无法治此心疾，遑论时盏小小一介散修呢？若魔君命时盏穿上此衣，时盏怎敢不从？但穿上衣服后浑身不自在，反倒堕了这件天阶法宝，污了魔君您的眼睛。”
    一席话说完，时盏已经冷汗潸潸。
    不知是因为司徒南身上散发的强者气息，还是因为她胆大包天，敢跟渡劫老魔满嘴胡诌。
    司徒南微眯着眼。
    游氏少主有洁癖，他略有耳闻。毕竟在这浮光界，有机会加入渡劫行列的只有寥寥三两人，游家那糟老头子，正是其中之一。
    半晌，他才掸掸衣袖，冷着脸道：“罢了，本座重新给你炼制一身，免得你在本座跟前啰嗦！”
    时盏一迭声儿地谢过魔君，如释重负。
    她以为司徒南会去炼器室，岂料，他直接将一件四方形的青铜锻炉搁在矮案上，祭出一缕淡紫色器火，放入材料，徒手炼器。
    时盏愕然。
    这么小的锻造炉？蕴养在丹田内的极品器火？
    她目不转睛地看向司徒南，只见他修长的双手在锻造炉上翻飞结印，打出一道道繁复的印文。他炼器时极为专注，浅紫色的器火上下跳跃，映在他冷峻的脸上，柔和了凌厉的轮廓。
    炼器中所可能出现的问题，司徒南全都没有遇到。
    他炼器随心所欲，收放自如，包括投放材料的动作，都如同一副行云流水的画。
    时盏旁观他炼器，受益良多，自觉炼器心得隐约有了提升。
    不到一个时辰，司徒南便炼制好了。他抬手将甩到时盏时盏跟前，音色冷厉：“穿上。”
    时盏粗略看了眼，这衣裳是天阶防御法宝，品质极佳。而流苏面帘乃隐匿法宝，戴上此物，无需服用易容丹，旁人也窥不出真容。不仅如此，这些精致璀璨的钗环耳珰各有作用，有的是阵法盘，有的是暗器。
    她忙道：“时盏先行告退，更衣后再过来面见魔君。”
    司徒南略皱起眉，“退什么退，就在这里换。”
    还有几日便是月圆之夜，他头疾犯了，此时脑子里隐隐作痛。只想时盏赶快给他唱曲儿，助他入定。
    时盏脸色骤然，她支支吾吾：“魔君，那我去后殿……”
    “本座不喜欢别人擅作主张。”司徒南眼皮微抬，漫不经心地斜靠在椅背上。
    他语气慵懒，不怒自威，时盏脊梁骨一阵寒气上涌。
    到底是什么错觉，让她以为自己可以和隰海魔君讨价还价？
    越北为何被关进水牢？因为他拒绝了魔君的要求，不想自己成为傀儡忘记时时。
    黛瑛也叮嘱过她，魔君有三个“不能”。
    不能忤逆，不能欺骗，不能背叛。
    她仗着自己略懂炼器，便以为自己可以违抗这些命令？她松懈大意了，想必魔君此举，是想敲打敲打她。
    时盏一阵悸怕。
    她垂下眼帘，抬起葱白的指尖，缓缓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司徒南岿然坐着，看着时盏一件一件褪去那繁冗的三重交领襦裙。
    被衣裙严实包裹的身子，其实极为曼妙。
    空旷昏暗的宫殿中，时盏肌肤如玉生光，不盈一握的杨柳腰。
    往下是匀称修长的双腿，那脚踝细细的，赤脚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精致的脚指头被冻得微微发红。
    司徒南视线落在她干净无毛的腿缝间，眸光黯了黯。
    时盏速度不敢太快，也不想太慢，她忍耐着自尊和羞耻，将那件防御法宝的衣裙穿上，心底满腹牢骚。
    为什么这一件比映秋的还要暴露？
    水红色贴身小衣浮动着乘云暗纹，露出她婀娜的细腰。缀满灿灿细珠的同色百迭留仙裙，摆动间可以看见她修长白皙的小腿。腰间系着粉青双环网绦，两指宽的轻薄飘带挂左肩，绕右臂，一举一动，衣袂飘然。
    司徒南缓缓走至时盏跟前，抬手抚上她的腰。
    时盏浑身僵硬，他手指触碰的地方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司徒南手指点了点她光嫩的腰窝，那里立刻出现一朵妖冶鲜艳的红莲。他这才颔了颔首，“嗯，这样好看。”
    时盏一动不敢动。
    任由他在自己身上修改法宝的细节。
    添添减减好一会儿，司徒南才对他炼制的法宝彻底满意。
    他重新斜躺回椅子上，长腿往几案上大喇喇一搁，邪肆地挑起浓眉：“开始吧。”
    时盏茫然，“……开始什么？”
    司徒南微微蹙额，“唱曲。”
    他心想，时盏音色婉转柔和，想必歌声亦如她容色动人。
    时盏这才反应过来，暗骂自己大意，作为圣女是要唱曲儿给魔君听的。她清了清嗓子，双手交叠在身前，唱道：“花喜鹊，站树杈，开口叫，喳喳喳……”
    司徒南本来都准备闭目养神了，一听这调子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
    他倏然睁眼，怒道：“本座让你唱曲，不是让你念童谣！”
    “啊？”时盏略显懵懂，“这不是曲子吗？”
    小时候她娘教她唱的，应该没错吧。
    她赶紧又重新换了一首，“稀奇古怪牛，耳朵大过头，头在前头走，耳朵在后头……”
    “闭嘴！”
    司徒南突然觉得自己的头疾更严重了。
    现在杀了这个再换一个圣女，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时盏观察入微，见司徒南神色不好，心知自己唱得这曲子不受他喜欢。她心中焦急，生怕失去这圣女的身份，否则一子落错，全盘皆输。关键时刻，时盏心思一亮，忙道：“魔君，我不擅唱曲，但……但我会吹笛！”
    司徒南真不想再听童谣了，他往地上甩出一根青色竹笛，准备给她最后次机会。
    时盏忙将地上的竹笛捡起，放在嘴边，脑海里回忆了一下当年白黎之教她吹笛的曲调指法，稳了稳心神，轻轻吹气。
    笛音开始几个音符还很生涩，但后面渐入佳境。笛声悠扬舒缓，穿透宫殿楼宇，升到星辰与皎月的天空里，和着丝丝絮絮的层云，深入人心。
    司徒南头痛缓解，暴躁的情绪随之平静。
    这才对了。
    美人奏曲，赏心悦目。
    时盏立在殿中吹了会儿笛子，心头却很不自在。
    这防御法宝好是好，可是太招摇艳丽，她从未这般打扮过，感觉自己像一只拔掉毛的金孔雀。
    司徒南微阖双目，右手支额，听出她曲中烦意，薄唇轻启，低沉的音色懒懒散散的，“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时盏局促地扯了扯手臂上的飘带，小声询问：“魔君，我穿成这样会不会太妖艳了？”
    司徒南睁开狭长的凤眼，冷哼：“你不这样穿，谁知道你是魔修？”
    时盏：“……”
    好有道理的样子，竟无力反驳。喜欢穿书之此君记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穿书之此君记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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