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故事

    “女士，我不是肮脏可爱的小家伙。”
    她语气很平静，声音却在打颤，稚嫩中透着股认真。
    蕾娜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
    孩子圆溜溜的蓝眸望向她，不带任何情绪。
    “蕾娜。”
    朱莉想起修女的话，悄悄提醒道。
    蕾娜回神，笑着说：“太好了，她终于说话了！”
    “对不起……”
    女孩似乎意识到这点，眼神黯淡，小手攥着裙角，似乎有些恐惧。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蕾娜语气尽量缓和，招了招手，“过来吃东西。”
    那孩子没说话，一双不带情绪的蓝色眼睛望向陌生人手里的面包，肚子“咕咕”直叫。
    空气中隐隐飘着股面包的香气。和一般的黑面包不同，它有着诱人的颜色，没有掺杂石子麸皮之类的东西。
    如果能蘸着热汤吃，不，一碗热水就够了。
    大概过了几分钟，女孩突然站起来。
    蕾娜眼睛一亮，就在她以为那孩子要过来的时候，对方居然跑了？
    跑了！
    她愣了几秒，反应过来端着餐盘去追。
    女孩加快脚步。
    可她的状态很虚弱，脚像踩在凹凸不平的棉花上，耳朵里还出现了幻听。
    她越跑越绝望，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被人踹到地上毒打。
    蕾娜个子高腿也长，两三步就追了过去，指尖碰到了那孩子的背。
    女孩像炸毛的猫，猛然转身反抗。
    我去，真会咬人!
    蕾娜见状赶紧放下盘子，但途中又顿了顿，抬手摸了摸那孩子的头。
    女孩闭上眼，心底全是恐惧。
    然而，想象中的耳光和拳脚并没有落下，只有头顶的温暖——
    她慢慢睁开眼，呆呆望向躲开老远的蕾娜，表情变得有些迷茫。
    “神啊。”
    朱莉松了口气，对返回教堂的好友说：“蕾娜，你刚刚太冒险了！”
    蕾娜反问：“是吗？你不觉得她很弱小很可爱吗？”
    朱莉一脸难过道：“可她会挠人……”
    蕾娜观察着，“那大概是和我们不熟？”
    朱莉点点头，“也许吧!作为朋友，我尊重你的想法。”
    两个人边聊边观察着，可那个孩子始终没有动面前的食物。
    “她为什么不吃呢？”
    朱莉对此感到焦急。
    蕾娜对上女孩警惕的眼神，瞬间明白了什么，“我们进去吧，外面风太大了。”
    “好吧，这太奇怪了。”
    朱莉始终没想明白。
    临走前，她又看了一眼，压低声道：“我总觉得她和别的孩子不同，比如口音。”
    “她有口音？”
    蕾娜脸上略显惊讶。
    朱莉的语气不太确定：“像是兰丹那边的腔调，我的礼仪老师也是这样，而且她的“我”和另外几个词的用法也不太普通……。她可能是兰丹哪支破产的贵族或者商人阶层，要么有一位兰丹的语言老师。”
    朱莉.科波尔认真分析着，并没有觉得奇怪。
    在这个新旧碰撞，每时每刻都在竞争的年代，破产的商人和落魄的贵族实在是太常见了。
    就比如她的母亲。
    她虽然是贵族，但家族那帮人不是思想固化，就是不懂得适应，大手大脚挥霍，财力和资本已远不如从前。
    否则，她母亲也不会嫁给商人的父亲。
    “兰丹……”
    蕾娜默念着。
    兰丹，那是温格特的国都。
    蕾娜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想法，但随即又否定。
    如果是那样，很多事情就对不上了，就比如：嘉尔莉特是金发。
    “蕾娜，你怎么了？”
    朱莉反问。
    蕾娜摇了摇头，不禁看向大门外。
    在她们走后，那孩子犹豫了半天，确定没有人伤害自己后才端起盘子。
    她侧着头，“啊呜”一下，吃了一大口面包，脸颊像鼓鼓的糯米团子，又有些像屯粮的小灰老鼠。
    可恶，真可爱啊！
    蕾娜不禁捂脸，莫名被萌到了。
    女孩并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慢慢吞咽着面包。
    “啊！”
    身旁的女士突然捂嘴，表情惊恐，“神啊！你们快看她的腿和那边脸。”
    朱莉也吓了一跳，险些发出不雅的尖叫。
    那孩子的半边脸颊和大腿布满红色密集的怪痂。
    就像精致的白瓷杯上出现了大量裂缝和污渍，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别扭、肮脏，也难怪她总是低着头，或者侧头用头发挡住脸。
    “她不会有什么怪疾吧？”
    女士掏出嗅盐，柔和的脸庞略显苍白，心底默默打消了收养的想法。
    “应该不是，否则这附近的人已经被感染并出现了一些症状。”
    蕾娜皱了皱眉，倒不是多害怕，只是有些同情。
    听见她们的交谈，孩子默默头低埋进卷发里。
    “真可怜啊……”
    朱莉眼底充满怜悯。
    蕾娜想了想，也不知道说什么，于是问：“你要汤吗？”
    可惜，那孩子没有再回应她。
    闲着没事，蕾娜帮修女分发食物。
    教堂里那些孩子在领取食物时会排好队说“谢谢”。大一些的会主动帮忙做事，年纪小的则一脸好奇地围着她，那一双双眼睛还很澄澈，并没有失去希望，变得像难民那样麻木空洞。
    每当这时候，修女总会忍不住叹气，“他们应该去福利院的，可惜那些地方已经住不下了。而我们帮助的，仅仅是一部分。”
    蕾娜理解修女的心情，她对于十二区不太了解，但也听说这里经常有人饿死累死，还有儿童会去一些地方做童工。
    “梅卡修女呢？”
    朱莉望向四周，好奇道：“她怎么不在？”
    修女答：“她和神父暂时去马姆了。”
    闻言，另一位小姐祈祷，“愿主保佑。”
    几名热心人士也跟着祈祷。
    蕾娜瞄了眼，模仿祈祷的手势。
    记忆中，十二区曾经有一位独自留守的修女被残忍杀害，凶手搜刮了教堂里所有值钱的东西。
    无论是出城还是留守，那都是很危险的事。
    修女微笑道：“不用担心，晚上会有其他区的神父和修女过来。”
    “太好了。”
    众人松了口气。
    女士离开后，在几位姑娘聊着聊着，突然想到筹款在十二区建造一座福利院。
    事实上，以她们的条件要养活一帮孩子不难，但她们的父母绝不会允许她们那么做，因为这些孩子往往看着天真，实则有有些小偷小摸的坏习惯。
    她们的父母之所以同意她们参与这种事，一来是小孩子玩过家家，二来是获取教会的好感，累积信誉。
    这些人的零花钱看似很多，但每天参与各项活动的花销极大。
    再加上十二区治安混乱，许多底层组织和教派、官方有联系，其中牵扯到许多共同利益，很多时候他们扮演着黑脸的角色。
    而且王国对于未成年人有许多限制，这样的事又存在一定的风险，即便有教会帮忙，也还是需要三名以上的亲属签字做担保。
    就算最后建成，能维持运作多久又是一个问题……
    但不得不说，她们很善良很有耐心，因为许多普通人都不愿意来这种地方，更别说接触这些孩子。
    蕾娜没有参与讨论，对一帮孩子讲起了童话故事——
    “还有呢还有呢？”
    最后，孩子们意犹未尽。
    “还有……”
    蕾娜瞥见门口乖乖摆放着的餐盘。
    那个灰卷发女孩依旧在角落，漂亮的双眸望着她，眼底也透着丝期待。
    蕾娜冲她一笑，红茶色的双眸闪烁着温和的光泽。
    那孩子立马低下头。
    “蕾娜，我们好像该回去了。”
    朱莉接过女仆递过来的怀表。
    “好的。”
    蕾娜起身，整理了下裙子。
    根据原主人的记忆提示，晚上的十二区很危险，年轻的姑娘在外面游荡很容易遇见危险，巡逻的警员对许多事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走出教堂，冷风像刀片蹭过脸颊。
    蕾娜哆嗦了下，脸上和手臂顿时起来了一层鸡皮疙瘩。
    借着昏暗的路灯光线，蕾娜又看见了那个女孩。
    今天温度很低，她身上只有一条沾满血迹的薄裙。
    蕾娜很想带她回去，可又有些为难，毕竟家里不是她说了算……
    迟疑了几秒，她解下系在外面的卡其色披肩，轻步走过去，悄悄盖在了小灰团子身上。
    “去教堂吧，修女和神父都是很好的人。”
    说完，她就像之前那样退开很远，免得吓到对方。
    ……
    嘉尔莉特抬起了头，静静注视着马车的背影，脑中又浮现蕾娜讲故事的样子。
    微微垂眸，她取出藏在衣服里铜吊坠。
    她很想告诉妈妈：这是很美好的一天。
    这是她第一次吃上干净的面包和热乎乎的土豆泥，也是第一次听人说这么多有趣的故事！
    没有人打她，也不用再干很重的活儿，虽然还是很冷很饿，但比在博林家要好多了。
    她相信如果妈妈知道，也一定会很开心的。
    嘉尔莉特握着吊坠，不禁想起白天的故事。故事里小女孩在划亮三根火柴后出现了家、食物和去世的奶奶，然后她和家人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可还是忍不住伸出手，试图握住路灯的光。
    嘉尔莉特望着伸出的手，那些伤疤正在渐渐变淡。
    她对此毫不意外，知道自己不会死，伤口也会愈合，最终消失。
    不仅如此 ，当夜里的钟声敲响后，她眼中的世界就会变成另一副模样。
    没有活人，只有诡异荒诞。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怕那些东西跟着她，也不敢去教堂。
    收好母亲留下的吊坠，厚实的披肩让身体有了几丝暖意，上面还有股很好闻的面包味儿。
    她把手放在头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嘉尔莉特慢慢收回手，在触碰到披肩后又缩了回去，对于这份难得的善意格外敏感，怕弄脏了崭新的披肩，心里还想：等到明天就把披肩还给对方。
    可明天，那个人会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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