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路之旅

    “你原来真的是商人啊。”
    莫菲大感意外, 她看老康这副神秘的架势, 总觉得此人另有隐瞒。
    “我不是早说过了？你偏偏不相信。”
    他侧过头去又和那客人说了几句, 莫菲没听懂他们在谈什么，但后者的视线明确无误地落在她佩着的那枚钥匙上。
    自从离开隔离病房后总有人这样打量着她，莫菲已经习惯了。
    她拿起钥匙柄举到胸前, 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老人有些惊讶，但他只是礼貌地面露微笑，示意自己并不对这件物品感到好奇。
    “罕就是这种人。”老康在旁解释道，“不管多么离奇的事情, 只要他认为这是‘主的意思’, 他就能毫无保留地接受......刚才他说既然你带着哈撒辛的信物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们就该为你留出一席之地。”
    “吾主行事自有其理。”罕用庄重的口吻解释道。
    莫菲不知是该感谢他的爽快还是对他这种态度抱以警惕, 但她转念一想：自己都穿越了两回，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还有什么事值得她惊讶？
    相互通过姓名后，老康拍拍手掌叫道：“你们都认识过了吧？既然其他人都到了，莫姑娘你跟我们去见见使团的人吧。”
    使团, 不是说商队么？
    老康大手一挥就要她跟上, 莫菲还糊里糊涂地搞不清楚状况。见她迟疑, 老康又催促道：“快走快走, 我们这一趟是护送麒麟而来, 你们中国人一辈子都未必能见着一次, 还不快来？”
    本来莫菲还在惦记锅里那热腾腾的面饼, 但看老康说得如此热切, 便只能先由着他来。
    先前在京城时她听说嘉靖皇帝表面上故作清高, 不把寻常的奉承放在眼里，却特别相信神迹、祥瑞。地方官员在送礼方面绞尽脑汁，投其所好找了许多的珍禽异兽，其中又以纯白的动物为贵。
    莫菲当然不好戳穿说这是基因变异，只能和旁人一起凑凑热闹。
    她跟着陆炳见识过皇家动物园的排场，狮、虎、豹、象应有尽有。嘉靖这一脉自成祖朱棣开始就对动物有着非比寻常的热爱，朱棣本人最喜狮子，而他的后代朱厚照先生则继承了祖先“越大越好，越凶越好”的审美观，将豹房建成了自己的娱乐中心。
    嘉靖皇帝朱厚熜的口味比他的前辈们要清淡些，但瑞鹤灵龟白鹿这些吉祥物他也十分欢迎。
    “麒麟这东西你们也捉得到？”
    莫菲满头问号，她寻思这些古人可能又逮了什么不认识的动物便当成神兽。对麒麟降世这种说法莫菲自然不信，但她同时也意识到：是不是麒麟根本不重要，只要皇上说它是麒麟，它就是麒麟。
    无论真假，这头动物都能大大地取悦皇帝从而获得他的恩宠。
    莫菲暂时将饥饿感抛到脑后，乖乖地跟着两个老人出门了。她走路时注意到三人同行时是那个被称作“罕”的老人走在最前面，看他举手投足的姿态，其身份地位更在老康之上。
    “我们这趟来得不容易，走走停停地花了不知多少时间。”老康边走边对莫菲感慨道，“从撒马尔罕捎上货物出发，一路采买补给，又要提防那些劫道的凶徒。我们在达什干跟一帮马贩子会合，穿过大草原沿崆吉尔河往东走，光到嘉峪关就花了半年多时间。”
    “那入关后再到南京又是很远的路，你们这趟路走得真远。”莫非叹道。
    “所以入关后就分成了两拨人，他们大队人马走得慢，我们则按预先的安排途径各省做买卖，可惜生意不大好。”
    “所以你们到底是商人还是使团啦......”
    莫菲被他们搞糊涂了，这两个老人自称是撒马尔罕的使者，言辞间说的又都是生意人的话。她怀疑是双方沟通时有误会，但也懒得去深究。他们顺着人群方向走在六畜场市的街上，说来也怪，今天这条街上几乎所有人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走。
    “看来麒麟的事情传开了，大家都想开开眼界。”
    “你这么一说我倒有点期待了。”
    六畜场市以西是条宽阔的运河，南京最大的木材交易中转站就设在此处。因为使团和麒麟的到来，码头周围临时征用了一片空地作为神兽栖身的地方。莫菲对使团的接待事宜略知一二，若他们真是贡使，这种情况会受到明朝政府高规格的礼遇，负责接待的官员早早地就会在城外迎接。
    既然他们还没入城，那一定暂时在城外的江东驿休息。说起来她还从未跟外交使团有过正式来往，今天这一趟又长见识了。
    像老康这样的移民在南京只占少数，走出粟特人们的聚集区，沿途她看到了越来越多的汉人面孔。众人都抱着看稀罕的心情前去一睹麒麟风采。
    “爹，看，是大猪！好大的猪！”
    有个男孩骑在父亲脖子上兴奋地大喊着，他年纪尚幼，不知大象为何物，还在惊讶这些猪为什么能长得如此巨大。当父亲的显然也没见过真象，但在孩子面前还是充得无所不知一般，指着象鼻子告诉儿子这是文殊的坐骑，都生着长鼻子和两根长牙。
    “不就是头象么，也值得大惊小怪。”
    老康在旁哂笑道。
    “一会见了麒麟，有你们惊讶的。”
    用木头围成的长栏里圈着三头象，皆体格雄壮，立在前方如同小山一般。多数人只在佛堂里看过大象的画像或雕塑，见到真品不免连声感叹其体型之大果然名不虚传。
    有胆大者甚至想翻过围栏去摸摸这些巨兽，刚一付诸行动就让现场守卫的官兵们用武器的长柄磕回去了。
    “老康，大象我看见了，麒麟在哪儿呢？”
    “麒麟不是凡物，你们的官说了要由人严加把守，寻常人不许随便接近以免冲撞了神兽。”
    他嘴上虽这么说，态度却很不以为然。
    “小心无错。”罕在前面淡淡地说道，向路边把守的人出示了什么东西，对方点点头让开一条道，“我们走这边，人少些。”
    原本对外开放的江东驿因为神兽的关系暂时封闭了，撒马尔罕的使团占用了这个地方，他们最金贵的贡品也在驿站旁被重重保护了起来。
    老康伸手向前一指，说道：“看！麒麟就在前面那棵树旁！”
    “我瞧瞧啊，这个——”
    莫菲一眼就看见了他所指的东西，那头动物体型高大，四肢纤长，最引人注目的是它那奇长无比的脖子，几乎占其身高的一般。它将头探进树冠中悠闲地啃食着叶子，尾巴不时还甩上几下。
    “——这个......是长颈鹿哎？”
    她竭力使自己的声调听上去显得不那么失望。
    两个老回人都瞪着她，却始终没听到她发出任何惊讶或赞叹之语。
    莫菲也回看着他们，场面有些尴尬。
    “呃......这个就是长颈鹿吧？就是脖子长长地，生活在非洲大草原上那玩意，因为脖子太长弯不下来，喝水时还得前腿分开伏低了身子才行的那个长颈鹿吧？”
    老爷子们的表情太僵硬，让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很没礼貌的话。莫菲又转头看了看，那家伙就真的只是头长颈鹿啊！
    老康沉默许久，终于冒出一句：“不愧是京城出身的人，见识就是广。”
    站在他身旁的罕却意外地笑出了声，他笑起来时跟先前那沉稳持重的样子判若两人。
    罕笑了好一会才停下，当他再看向莫菲时态度也明显变了。
    “不错。”他认真地说道，“除吾主外无它神，鹿只是鹿。”
    谈及宗教时老康远不及罕那么热忱，他抬起手打了个圆场。
    “行啦，这家伙对我们来说是鹿；对皇帝陛下来说是麒麟。不管怎么说它终归是很稀罕的东西，我倒奇怪莫姑娘你年纪轻轻地怎么也认得它？”
    有那么一瞬间莫菲在犹豫要不要向他们撒谎，最后，她选择把自己的亲身经历用模糊一点的方式说出来。
    “你们是翻山越岭从西域到中国的，我呢，也是经历了好长的一段路才来到这里。”
    她一边解释，一边回味自己这三个月的奇幻旅程。
    “旅途中让我长了不少见识，这种长脖子的鹿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难得。”
    老康和罕起初都只把她当成一个来历有些奇怪的小姑娘，如今对她始生敬意。
    莫菲觉得自己有点心虚，忙不迭地要揭过这页。她在心里忖着找个什么话题好岔开对方的注意力，刚才既然说到旅途——
    “老康，还有罕先生。”她忽然想起来了，“我之前一直就觉得你们说的事情很耳熟，你们从西域的撒马尔罕而来，途径嘉峪关一路进入中原......莫非你们就是沿着丝绸之路来的？”
    她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两位老人就是古代中国与西域贸易间活生生的历史，而现在，她自己也成为了这段历史的见证者。
    这段不知去往何方的旅途虽然不知何时能结束，倒真是处处有新发现。
    “哎，老哥，丝绸之路是啥啊？”
    趁她走神，老康扯扯罕的衣袖悄声问道。
    一向见多识广的罕也被问住了，他诚实地摇了摇头：“我也没听说过，或许是这条路线的古称吧？”
    “等等......”
    莫菲觉得自己好像干了件傻事，她依稀想起来：“丝绸之路”这个名字是后来的学者给起的，古代没有这个说法......
    那我这样算不算妨碍历史啊！
    “等等等等，我刚才说错了，你们只当没听见！那条路没得名字，没名字啊！”
    老康和罕面面相觑，虽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既然这位奇怪的且“博学的”姑娘说这条路没名字，那就当它没名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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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明朝时贡使实质上也是跨国商人，文中他们的入华路线参考《沙哈鲁遣使中国记》。本章的江东驿真实存在，但历史上贡使在朱棣迁都后不大有机会到南京，请读者留意区别。
    注2：《五杂俎》卷九：永乐中曾获麟，命工画图，传赐大臣。余尝于一故家得见之，其身全似鹿，但颈甚长，可三四尺耳。仍是宠物收藏家朱棣时代的记载，明朝人从那时起就把长颈鹿当成麒麟。感谢在2020-02-14 04:10:57~2020-02-16 03:29: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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