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记

    在屋里传出第二次火铳声的同时顾淮青率先撞开木门突入屋内, 他无法再忍受这样无所事事地站在屋外旁观。
    光线从门洞里照进来，让他看清了屋内形式。莫菲满身血污地跪坐在地上, 那副姿态简直让顾淮青的心跳都为之骤停。
    但莫非身上沾的并不是自己的血。
    她听见身后的动静，缓缓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随后视线又回到面前这具不完整的尸体上。
    “屋里还有别人在吗！”
    顾淮青向躲在角落的夫妇厉声喝问，夫妻俩谁都没回答他。身后的卫士们已经跟着冲进了屋里，几个人闯入后屋粗暴地翻找一阵后发现一无所获, 这终于让顾淮青稍感心安。
    “莫姑娘......你没伤着吧？”
    他试探着向她发问, 莫菲的反应变得极为迟钝，楞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是在和自己讲话。
    她想张嘴说话, 喉咙却僵了, 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一看这情形，淮青已经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她被眼前这幕惨状给刺激到了。
    这也难怪，换成任何人面对这种可怖的场面都会陷入混乱。莫菲还在努力尝试说着什么，视线却始终无法从无名的躯体上离开。
    “够了，都结束了。”顾淮青果断伸出手挡住她的视线, “你们两个, 先扶这位姑娘出去, 手脚轻点！”
    善后的士兵们执行着顾淮青的命令，其中两人用尽可能平缓的动作托起莫菲手肘，将她半架半拖地带离这个鬼地方。
    ......
    “那个小宝宝怎么样了, 她有没有被吓着？”
    “伤口大出血的男人还有救么, 守卫里应该有懂得处理外伤的人吧？”
    “她真用□□自尽了？我连她的名字都没问出来......”
    “只有她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这个时代, 她死了, 我该问谁去？”
    莫非心中有万千问题想一吐为快，奈何她的嘴和舌头都不听使唤。
    一路上她眼前的景物都是花的，只感觉有谁抓着自己的手臂把自己扶到了什么座位上，继而是好长一段时间的颠簸。
    她根本听不见周围的喧闹，耳朵里一遍又一遍回荡着无名临死前的枪响，那声音盖过了一切。有更多的手向她伸来，从好几个方向托住她的身子。莫菲勉强认出眼前的人是陆府里某几个丫鬟——既然是自己就无需再费脑子——她露出虚弱的微笑，顺从地让她们把沾满血污的衣服从自己身上除下。
    “您试试，这水温可还合适？”
    有个侍女见她没反应，便握着她的手往浴桶里探去。浴桶里的水烧得滚烫，莫菲探了一探却没说话，在旁看着的江涟见她不大对劲，赶忙抓住她手腕往回收，再看时莫菲手掌上的皮肤已经烫红了一小片。
    “要死了你，怎么蠢成这样！”
    江涟反手就往那侍女胳膊上打了一下，对方在陆府里资历远不及她，挨了大骂也不敢吭声。莫菲终于缓过劲来了，她将手伸到面前看了看，这才发觉指尖被水烫伤，一跳一跳地疼得厉害。
    她摁住了江涟的手，柔声说道：“水温还行，我就中意热点儿的。”又安慰了那小侍女，让她和其余人先下去，只留下江涟陪着自己。
    “嘶，虽然屋子里热气腾腾的，可脱了衣服干站在这里还真冷。”
    莫菲正要跨进浴桶，却让江涟拦住了。
    “姑娘体恤我们这些下人，愿替那蠢丫头圆场，那是您心地好。现在人都走完了，可犯不着再拿滚水烫自己罢？”
    她边说话边往桶里添了好几瓢凉水，又试试水温，觉得合适了方扶着莫菲入浴。
    浴汤的热度现在恰到好处，莫菲感激地点点头，伸手接过对方递来的毛巾敷在脸上。她的背靠在桶壁上，让身体缓缓放松下来，一动也不想再动了。
    “啊......”她发出一声叹息，“我可以就这么躺着泡一天么。”
    “您说笑了，要真在热水泡上一天，出来时怕是要人事不省。”
    “我巴不得呢，就这么昏过去多好，啥事都不用想。”
    浴汤里应该提前加过什么东西，现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气。莫菲没有心思去询问对方用的是什么香料，舒服的热水澡使她的四肢都感到有些酥麻，先前在小屋里惊心动魄的那一刻仿佛从没发生过一般。
    除了身上残留的那点血迹在提醒自己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江涟也跟着轻叹一声，又拿了块毛巾替她擦拭那些溅到脸和手臂上的秽物。
    她曾伺候过许多陆家的客人，而其中又以莫菲待人最亲切和气，视她们如同与自己地位对等的人一般。想到这里江涟不免为莫菲感到委屈，她将莫菲的手掌轻轻抬起，为她清理指甲缝里的血污。
    “我听说今天有顾大人带了一队部下在场，将凶徒藏身的屋子围得严严实实，照理说那人是怎么都逃不掉的。您又何苦以身犯险闯进去救人呢，唉......”
    “噗，你消息倒灵通。”
    看她眉头紧皱的模样莫菲觉得颇有趣，明明年纪不大，这么一皱眉就显得老气横秋起来。
    “不过是哪个家伙在造谣呢，我哪有闯进屋子救人？”
    “难道不是么？”江涟难以置信地望向她，“外面风传那个刺客带着火器入室抢劫，还挟持了一家三口当作人质。顾大人和守军们还在屋外打算多困她一会，您却赤手空拳闯进屋里，用那人自己的武器把她给......”
    后面的场景有些一言难尽，江涟只能用手指抵住下巴比划两下。
    莫菲看傻了。
    “打住！”
    从刚才就一直陷入停转的大脑现在重新开始正常思考。
    “你听说的都是些什么啊！难道他们告诉你的是我一个人冲进屋子抢了对方的武器一枪爆了她的头？”
    莫菲说话都变得流利起来。
    江涟用敬畏的目光望着她，眼神中流露出几可称为崇拜的情绪。
    “妈的......完了，全完了......”
    莫菲以手掩面——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想把事情掩盖过去，遂捏造了一个“歹徒持械抢劫被反杀”的谣言来。这下倒好，自己一战成名，大概半个京城的人都在传颂自己的女汉子之名。
    “姑娘勇气可嘉，我们几个姊妹听说后都佩服极了。”江涟仍在一旁不合时宜地表达着自己的崇拜之情，“但这样的事毕竟还是少做为好，有那些男人在，姑娘犯不着自己涉险。”
    ......
    这通热水澡帮莫菲唤回了一点精神。
    她刚从水中起身，等候在屋外的两个侍女立刻一齐凑上来，为她擦拭身体和头发。有人替她披上衣服，有人替她将湿发打理整齐。莫菲将脚踏进地上的木屐，发现连鞋面都已经被人体贴地加过温，而不至于让她脚心感到冰凉。
    “我猜就算我说不用这么费事，你们也不会听的吧？”
    江涟代表其它侍女礼貌地点了一下头。
    ......
    回到房间里就是自己的天地，这间屋子虽已被彻底搬空，但毕竟是睡了两个多月的地方，躲进这里竟隐隐有种回到家的感觉。莫菲谢绝了侍女们的伺候，吩咐她们不要因为包括饮食在内的任何事打扰自己。
    趁着身上还带着浴汤的余温，她想就这么暖烘烘地钻进被窝里把自己蒙得严严实实。床铺被褥都是陆府的人临时为自己准备的，一切都和昨晚的布置别无二致。
    这帮人就像做好准备，随时等候自己回来似的。
    莫菲躺了下来，一闭上眼睛，小屋里喋血的那一幕瞬间又充满脑海。短暂的放松未能让她成功忘却这段可怖的回忆，反而在她修整完毕后以更清晰的模样占据了她的身心。
    她从没见过有人在自己面前丧命，尤其是对方的死亡几乎是由自己一手造成。即使对无名这样的恶徒莫菲仍然心怀负罪感，她几次从床上坐起，双眼无神地注视着空荡荡的房间。
    “莫姑娘，都快下午了，您还没吃过东西呢......”
    门外传来江涟小心翼翼的声音，莫菲喊了句“不用”，随后就再没听到说话声。
    这一个下午陆府里静得出奇，连个人声都听不到。温暖的被窝使她发困，莫菲昏昏沉沉地睡上片刻，随后又为枪声和飞溅的鲜血所惊醒。就这么醒一会睡一会地熬了一个下午。
    “杀人”这个念头让她感到胃里阵阵翻腾。
    江涟果然很听话，一直到太阳落山，外头天色全黑了她都没再来打扰她。莫菲并不感觉饥饿，她只想有个好觉睡。
    陆炳那厮今晚应该在宫里的值房熬夜吧？她漫无边际地想着，午夜时皇帝似乎要去什么地方祭拜，届时他得陪着。
    莫菲翻了个身，两眼无神看着窗外。
    今晚月色明亮，一片月光洒在窗纸上，投下一个人的身影来。
    “咦？”
    她瞪大了眼睛。
    “你今晚不是不回来么！”
    “这点空还是抽得出来的。”
    门外的人随即答道。
    “能让我进来么？”
    “嗯......你等等啊！”
    莫菲迅速伸手去拿挂在衣架的衣服，她煎熬了一天，终于盼到这一刻。
    陆炳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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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容易、不容易，女主这一天过得太糟心了。感谢在2020-01-12 23:56:19~2020-01-13 23:57: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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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