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

    莫菲竭力让自己的动作保持平稳和自然, 以免惊动对方或是令她有机会注意到屋顶上的异样。无名好像很无聊似地侧过身子, 让孩子在自己膝头坐得更稳些。
    不到两岁大的小女孩哭闹过一阵后很快安静下来, 屋里屋外只有她还不知道眼前发生的事意味着什么。
    “你说的那个地方太遥远，我不但没去过, 甚至听都没听说过。”
    无名张了张嘴, 从她口中说出一个莫菲听不懂的词来, 见她毫无反应, 无名这才有点相信对方不是在故意装傻。
    “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她转用汉语说道, “这就是我刚才所说的名字。他是个有名的贤人，留下了许多著作，最后被整理成一卷书。”
    莫菲仔细听着她的独白, 眼睛则根本不往她身上看。仅有的几次经历让她发觉自己的对手是个有着强烈表现欲的狂人，你若无视她，她反倒会想方设法引起你的注意。
    “其书名曰涅柯利增——这当然也是后人的译名, 原名是不该让人知道的......”她仰起头，样子有些陶醉，“这本书从头到尾就不该让任何人读。”
    “所以这本书现在在你手上？”
    “哼。”
    无名闭上了嘴巴，看这反应，答案是个“不”字。
    “所以你想要的就是一本书？就为了这本书，你......”
    莫菲哑口无言，在和无名交谈前她预想了许多种可能，但她完全猜错了。
    无名不再答话, 只是用神秘的微笑来回应莫菲抛来的一切问题。这个人根本不知交流为何物, 高兴时说个没完, 不想回答时口风比谁都牢。
    女人的啜泣声和男人的喘息声环绕着她们，两人间没有言语，沉默在此时反而更能帮助她们相互理解。
    “我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才来到这里，离我想找的东西很近了。”
    无名把头靠在墙上让肌肉紧绷的脖子得到少许放松。
    “就差那么触手可及的一丝距离，就那么一点点......”
    伴随着话语，她握着火铳的左手动了动，逐渐凑近蜡烛的火苗。
    莫菲屏住呼吸伏低了身子，自己根本找不出任何说服对方罢手的借口。不管顾淮青有什么计划，她只求他们的动作能再快一些。
    “你要干什么！”
    她忽然提高嗓门叫道，声音大得连屋子外边也听得见。
    又有一些灰尘落到了无名背后的地面上，无名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身上，莫菲不断说着话试图分散对方的注意力。
    “嘶——”
    火绳就这么被点燃了。
    莫菲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忽然激起了无名的敌意，凶手怀中的孩子闻到了空气里的焦糊味，不安地扭动身子发出哭声。无名的右手僵硬地挟着女孩，左手火铳已经端了起来。
    房间里三个人质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那杆火铳上，黑洞洞的铳口在半空中摇晃着，时而指向莫菲，时而指向倒在地上的两夫妇。男人伸出沾满血的手抓住妻子的胳膊，无力地试图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再快一点......”
    莫菲咬牙默念道，她看着火铳慢慢指向自己。
    小女孩还被抱在无名的怀里，像个盾牌般挡在他们中间。她和对手间隔距离太远，纵使想作最后的挣扎也不行。无名左手食指搭上扳机，引线上的火星随着她手部动作逐渐逼近了铳管上的火门。
    莫菲认命地闭上双眼。
    万事休矣。
    ......
    “逗你玩呢。”
    预想中的子弹没有朝自己射过来，她听见无名在说话。
    莫菲睁开眼，看见无名手中火铳的引绳仍在燃烧着，火门里的药还没被点燃——这个人改变心意了？
    正当莫菲高悬的心稍稍落下一点时，无名发出短促的笑声，忽然将火铳竖起直指头顶。
    “砰！”
    近距离开火发出的爆鸣声震得屋里所有人耳膜发疼，但莫菲顾不了那么多，她在一片耳鸣声中模糊听到屋顶传来男人的惊叫声，随后是什么东西顺着斜坡滚下来，最后摔到了地上。
    屋外传来一阵骚动，但莫菲心里只想着无名，她刚要朝对方猛冲过去，谁知道无名的反应更快。
    “喂！别乱动，老实呆着。”
    她抱起孩子往后单脚跳了几步，女孩被枪声吓得哇哇大哭，一直用乱拍着自己的耳朵。
    无名观察了一会，见莫菲没有再冲上来的意思，便满意地重新坐了下来。
    “你没杀过人，这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她评论道，“别再在我面前虚张声势，你不是那种敢跟人拼命的主，你拿我没办法的。不过看起来——屋外那帮当兵的好像拿你也没什么办法？”
    她轻易地看透了莫菲的心思，毕竟没有几个正常人敢说自己时刻做好了与人性命相搏的心理准备。
    ......
    顾淮青站在屋外，脸色比谁都更阴沉。
    刚才被派到屋顶伺机突袭的卫士反而被人放了冷枪，子弹射进他的腰间，险些要了他的命。
    ......
    当着莫菲的面，无名从容地将女孩横放在膝上，反握住铳管准备将其当做短棍护身。
    无名表现得一点也不慌张，因为她已断定屋里三个人质都不是那种敢于搏命的人，而屋外的锦衣卫们始终不肯强攻进来，显然在顾忌眼前这个女人的安危。
    “就因为你，又有一个家伙傻乎乎地送命了。你看看自己，是不是觉得自己很碍事啊？”
    她还不忘嘲讽一句。
    等莫菲回过神来，无名已经紧靠墙角作出了预备反扑的架势。她将火铳往墙上磕了磕，开始重新装填。刚才那一瞬间的空隙已经溜走，莫菲错过了上前从对方手下夺走凶器的良机。
    “她明明就是半个残废了，我怎么就不敢上去呢！”
    莫菲暗骂自己无能，虽然心里知道对方现在的力气远不及自己，只要在她开火后立刻冲上去，至少有机会压制她——只是难免要让小女孩受点伤了。心中闪过数个念头，双腿却像扎根在地上似的迈不动。
    咔嗒一声响，无名试了试火铳的扳机，似乎勉强能用。
    “你没机会的。”
    她轻声向莫菲说道。
    “你说服不了我，也制不住我。你们要顾忌的东西太多了。”她用两根手指捏住怀中女孩的腮帮子让她没法大声哭号，“而我没什么好牵挂的，我跟你不一样......”
    火铳再次对准莫菲，这次没有人来替她承受子弹的威力了。
    思考。
    莫菲心里仅存的意识催促她抓住最后一丝希望寻找答案，每个人的行为背后都有动机，连无名这样的疯人也不例外。
    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僵硬的膝盖渐渐恢复了行动能力，莫菲向前迈出一步，她知道冒着被火铳正面击中的危险做出这种举动并不明智，但她的内心告诉自己这就是答案。
    “哦......”
    无名的表情认真了起来，她甚至扔下了当做人质的女孩，用两只手捧着火铳点燃引绳，只要轻轻一个动作就能在莫菲的胸口开个鲜血淋漓的窟窿。
    第二步。
    莫菲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她坚定注视着无名双眼，在火铳的威胁之下一步步朝她靠近。
    无名一动不动，像具雕塑般任由莫菲朝她接近。
    第三步。
    还带着余温的铳管近在咫尺，但莫菲已不再畏惧。
    她就这么一路走到无名面前，这就是答案。
    “你也没有你说得那么洒脱。”
    莫菲伸出手拨开火铳，无名呆呆地望着她，失去了言语。
    “你也有自己顾忌的事、害怕的事，虽然我完全搞不懂为什么，但我相信......”
    她凑近了无名，两人的面孔几乎快贴到一起。
    “你伤不了我。”
    这是唯一合乎逻辑的结论。
    ......
    趁无名还在发愣，莫非小心地伸出手抱住坐在地上大哭的女娃，随即迅速将孩子抱紧，往后退了两步。
    无名这才眨了眨眼睛，但她也没阻止莫菲的举动。
    “乖，不哭，不哭......”
    莫菲拍着孩子的背安抚她，让她躺在怀里轻轻摇晃着。
    宝宝把脑袋埋在她胸口，像是终于找到庇护所似紧贴着她。莫菲继续往后退，一直退到了孩子母亲身旁。那妇人见女儿脱险，什么也不顾了，立马从莫菲怀里抢过孩子死死抱住不肯再松手。
    这一瞬间莫菲几乎虚脱：她终于将孩子从无名手里夺了回来。
    现在她挡在这一家三口面前，断绝了无名所有的反抗机会。
    “你看上去不记得我了。”
    她深吸一口气，开口续道。
    “但我还记得你，在我到......到这个地方来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你。是你把我送到这个地方，你和你那神神叨叨的书。”
    无名点点头，又摇摇头，对莫菲的话没给出什么明确的反应。
    “我们虽然只见过两次面，但我清楚你的手段。你既擅长伪装又懂得使用各种隐蔽的杀人手段。别说一个普通商人，就连陆炳也差点死在你的枪下，现如今更守在皇帝车队的必经之路上意图行刺，你该是个很有本事的人。这样的人想对我下手其实再容易不过。”
    莫菲顿了顿，她不由得回忆起自己在冰冷的河水中险些窒息的那一幕。
    “但你没有这么做，在运河码头上你特意在我面前现身，又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我推进水里。我只是个小角色，想杀我何必用这么不牢靠的办法？我思前想后一直不明白其中缘由，直到刚才我忽然想通了：你并不想杀我。”
    无名微微退缩了一下。
    “你送我来这里，因为你需要我；你能轻易置人于死地却留了我一条性命，因为你的事业未竟，还离不开我。我说错了吗？”
    现在轮到她将无名逼入死角。
    “我还不清楚你究竟在图谋什么，不过我们锦衣卫里有的是方法慢慢弄清楚。”
    她站起身来俯视着无名。
    “束手就擒吧。”
    局面以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逆转了。在无名诸多匪夷所思的举动中唯有一条原则始终不变，那就是莫菲的存在。她已毫不怀疑是无名就是自己穿越的始作俑者，既然她将自己带至此地那就必然有求于她。此后发生了许多变故，但无名始终没有尝试杀死自己。
    既然抓住了凶手，只要将其收监后慢慢拷问，不愁问不出动机来，其中或许就有着能让自己返回现代的方法与线索呢！
    莫菲此刻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思考方式已经高度锦衣卫化，第一反应就是把人架到刑具上拷问。但对于无名这种恶徒，再严苛的刑罚也不过是她罪有应得。
    “真有你的。”
    无名已经从短暂的失神中恢复过来，语带钦佩地看着莫菲。
    “你跟我好像啊，要不要踹了陆炳那厮跟着我一起来？”
    此君的思维殊非常人所能理解，上一刻还同对方互为死敌，下一刻就开始厚着脸皮拉人入伙了。莫菲甩了甩头，提醒自己是在和一个疯子打交道，稍有不慎就会踩进她的圈套。
    “容我谢绝。”她伸出手想去抓地上那把火铳，“你别想逃跑，一会跟我们去北镇抚司走一趟，我有好多事还想问你呢。”
    “你不跟我一起啊？”
    无名拖着长腔很不高兴地说道，“那就没意思了。”
    在莫菲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之前，无名已经抢先一步拾起火铳。突然的举动让莫菲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
    “我和你打个赌：你们抓不到我。”
    她狡黠地笑道。
    被点燃的引绳烧得还剩一小截，在昏暗的屋子里这点火星显得分外明亮。无名将铳管抓在手里，没有瞄准莫菲而是直接将铳口顶上了自己的下巴。
    “铳管锯得短，除了方便携带外还有另一项好处......”
    无名一边扣下扳机一边说着话，莫菲反应过来她想做什么，但身体已来不及作出任何阻拦她的动作。
    “住手——”
    “再会啦。”
    从铳口喷出的弹丸和火花直接击中了无名的下颌。
    莫菲绝望地跪倒在无名的尸体面前。
    她刚找到的那一缕返回未来的希望，随着火铳的枪响转瞬间烟消云散。喜欢南镇抚司幻想夜请大家收藏：(663d.com)南镇抚司幻想夜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