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研究

    锦衣卫内的消息总是走得特别快, 南镇抚司遭遇生化袭击的事很快传开了。衙门里人心惶惶, 大家纷纷猜测着究竟是谁下的毒手。
    “我听说是伙房的兄弟见管监狱那几个老哥天天嫌弃伙食差，故意在饭里掺了泻药给他们来个下马威。”
    “不能吧？看牢那几位辈分都挺老的, 伙房没那么大胆子。要我说啊应该是哪个犯人趁他们不注意给捣的鬼。”
    “犯人都蹲牢里能捣什么鬼？我觉得还是外来的凶徒下的毒手！”
    同僚们各种瞎猜, 谁也没想到此刻那位“外来的凶徒”正乖巧地坐在莫菲房间里，等着一会儿去哥哥那里接受批评教育。
    “莫姐姐好了没......还要多久嘛？”
    “别急啊，才这一会工夫。”
    莫菲淡定地描着眉，一边从镜子里看着身后的陆铃。
    小丫头因为自己的马虎而把一群叔叔送进了病房, 现在陷入了深深的自责。莫菲暗自想笑又觉得不厚道，伸手捏了捏铃儿的脸蛋让她再等等。
    她的妆台上也摆着些瓶瓶罐罐, 但数量并不多。自从被沐晚烟和黄锦两人教育过后她就开始留意学习明朝女子的妆容技巧了。
    沐晚烟曾热情向她推荐了许多时下流行的化妆技巧，然而莫菲研究过后砍掉了一大半。明朝人对化学成分严重缺乏概念，各种饱含重金属的配方看得她直咋舌——譬如什么太真红玉膏, 晚烟说用来护肤可以保持面色红润, 莫菲将信将疑地讨了方子来看......
    看完给出了一个无情的答复：“脸色红润那是因为你皮肤感染”。
    这些都没有打击到晚烟的积极性，她反而怀着更大的热情来找莫菲探讨健康护肤事宜。甚至有时候黄公公都会派个小太监来旁听学习, 她真是哭笑不得。
    她用指尖沾了点红脂在唇上划了两下, 抿了抿嘴唇最后对镜确认一番，这才示意陆铃准备出们。
    “终于走啦——？”
    铃儿拖着长腔伸个懒腰。
    “闯祸精, 还不都是你干的好事。”
    “呜......”
    她笑着牵起陆铃的手向外走去。
    ......
    往常陆铃要去南镇抚司串门时都会有人及时给陆炳报信，随后府里马上来个紧急大扫除。凡是血腥暴力的场面一律不准让陆大小姐看见，这是所有人的共识。莫菲正准备在衙门前磨蹭一番, 门口那两个相熟的卫士已经打着手势请她俩进去了。
    “今天通报得好快呀？”
    经过大门时她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 守门人会意：“明天上头长官要来巡视, 府里早就清扫一空了，姑娘只管放心走，不会让陆大小姐看见什么乱糟糟的场面的。”
    “两位大哥辛苦了。”
    她同那两人招呼了一声，随即带着陆铃走了进去。
    按说现在这个时间点陆炳会在自己的房间里读公文，他这点生活习惯莫菲早就一清二楚了，一年到头都不带改的。
    “待会儿见到那几个叔叔要怎么说呀......”
    铃儿苦恼地看向她，锦衣卫里这几个老人她也都认识，自己做的东西把人家吃坏肚子了心里怪过意不去的。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给叔叔们道个歉，问问他们身体如何之类。”
    其实作为独生子女莫菲也没有什么带孩子的经验，好在陆铃年纪不算太小，许多事和她说一声就有数。
    南镇抚司的监牢造得很小，与北司比起来简直毫不起眼。她七拐八拐才兜到了监牢正门，果然如门口那人所说，今天这里也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从外头看简直与其它办公的地方无疑。今天值守的人也比往常添了一倍。
    “怕不是怀疑有人要下毒劫狱才加重了戒备吧？”莫菲神经质地这样想着。
    “几位，我想......”
    她刚开口就被一个侍卫大哥阻住了话头。
    “真对不住，不能让您二位进去。这两天新收容的都是些朝廷看重的钦犯，陆大人有令，如与此案无干系者一律不得入内。”
    他看着她俩，又补充了一句。
    “就算是陆大人的家眷也不行。”
    “诶！”
    陆铃先出声了，莫菲捏了捏她的小爪子，又看向那几个当值的汉子。
    “是这么回事——今早上我们府里不是送了个食盒来么，那个......可能准备得有点不妥当，让你们这几位前辈吃了之后吃坏肚子了，我们就想着来看看，给人家赔个礼。”
    陆铃在旁边不好意思地点着头，一群侍卫见她这样子立刻明白了，大家脸上纷纷浮现出“原来是大小姐您下的毒手啊”之类的表情。
    “那让铃儿留在这，我去探望一下那几位可以么？”
    “哎——我不是都说了嘛，莫姑娘您也不在负责本案的人员编内，就算是陆大人家眷也不能让您进去的。”
    莫菲：？？？
    “有事您可以去问陆大人，不过正不巧他刚离开，之前还在这儿呢。陆小姐也别太担心了，那几位老哥其实没什么大碍，就是今天忙着蹲茅坑恐怕没空见客人哈哈哈哈哈哈！”
    旁边有人一插嘴，其余的人也没心没肺地跟着大笑了起来。
    带头的那人蹲下来看着陆铃的小脸，答应她回去替她给那几个病人带声好，又温言劝解了她几句。
    铃儿虽然内疚却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得扁着嘴点了点头。莫菲满怀歉意地向众人行个礼，道声打扰，那些卫士都哈哈笑着摆手要她俩别放在心上。
    等到她俩走远了，大家紧绷的神经才渐渐放松下来。
    “呼......总算把小祖宗哄走了，不过大人什么时候下过这道命令了？”
    “你蠢啊，当然都是我现编的！”
    “还是您老大聪明，咱们心服口服。”
    大家闲扯一阵后话题又转回了莫菲身上。
    “你们说陆大人这个压寨夫人是哪儿抢来的呢？就这么凭空出现了，啥背景都不知道。”
    “有背景又能咋地，你敢去查她不成？”
    问话的人一缩脖子：“那当然不敢......不过好歹有个人能管管陆大人了，不容易啊。”
    众人点头称是，但谁也不知道为何今早那些同桌吃饭的人里只有陆大人安然无事没有中招。大家讨论一番得出了结论：未来的陆夫人有着独特的烹饪技巧，做的菜只能给陆大人享用，其他人可能驾驭不住，吃了必躺。
    于是在莫菲不知情的情况下，南镇抚司里关于她的传说又多添了一条。
    没能成功探病那这趟就算白来了，陆铃的脸上是混合着郁闷和释然的复杂表情。莫菲看穿了她的心思，笑着拉了拉她。
    “走啦，去找你哥去，等他忙完了活一块儿回家吃晚饭。”
    她其实有自己的私心，想让他至少晚上能回到家里睡个好觉。幸好有陆铃在身边当幌子，可以理直气壮地将这点心意付诸行动。
    陆炳办公的书房两人都走得很熟了，大门正开着，不待她引路铃儿已经窜了进去。
    “哥，我来抓你回家吃饭了！”
    她兴奋地喊了一嗓子，书桌前有个人正伏案写字。
    他摸索着摘下脸上戴着的镜片看了看，“哟？是陆小姐？大人他出去了，刚刚还在这儿呢。”
    原来是纪师爷，几日不见他的黑眼圈又加重了一圈，戴上镜片后活脱脱就是个穿着褂子的熊猫。他的衣袖上沾了好几片墨迹，看样子已经在这里熬了大半天。
    来了两趟都和陆炳刚巧错过，莫菲不禁在心里犯起了嘀咕：这家伙跑哪儿去了。
    “纪师爷，我哥去哪儿了呀，都要两天不见他人了！”
    铃儿歪着脑袋问他，纪师爷揉了揉发酸的鼻梁看着她们。
    “你们找陆大人？明天上头都督府的人要下来视察我们办案的进度，为了赶在今天之内结案大人和我们一样都忙得四脚朝天。你们要么去案卷房看看，兴许他在那儿呢。”
    平常纪师爷待她们总是很亲切，但今天他说完了话就重新戴上了镜片自顾自地继续书写了。莫菲向陆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轻手轻脚走出了书房，顺便替师爷把房门也给带上了。
    “莫姐姐，那我们怎么办呢？”
    “嗯......那你先回去吧，跟伯父伯母说一声今晚他可能也不回去了，让二老不用等他了。”
    “那你呢？”
    陆铃眨巴着眼睛。
    “我留下来陪他呀，早点办完事早点把他带回来。你去校场那里找找夏翎或者祁慎言，拜托他们谁有空把你送回去。”
    “不要，我自己一个人能回去！”
    “铃儿——？”
    莫菲故意板起了脸，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听话，你要是一个人在外头跑你哥哥不放心的。”
    “好嘛......”
    陆铃其实很想试试独自回家的感觉，结果现在不仅哥哥管着她，连莫菲也开始管她了。铃儿觉得自己小小的肩膀上承受了与自己年龄不相称的负担。
    莫菲看着她拖拉着脚步挪向校场，这才放下心来，按照纪师爷的指示去找那个加班加到不肯回家的男人。
    南镇抚司那么多房间数案卷库最整洁。为了防止案卷受潮或者失火，整座屋子用厚重的石砖砌成，屋内不许用明火，只在墙上开了几道窗子用于采光。
    莫菲在那里呆过几个下午，昏暗的房间总让她两眼发酸。
    这回门口的守卫没用什么“无关人士不得入内”的借口来堵她。她轻轻走进库房，迎面而来的是一排排高大的书架。靠窗的墙角下摆了几张桌子，此刻只有陆炳独自一人。他的面前堆着小山般高的案卷，自己则在群山环绕下趴在桌上睡着了。
    “原来躲在这里睡觉！”
    莫菲心道一声，绕到了他背后探头去看他究竟在读些什么。
    在他面前放着一叠文章的抄本。
    莫菲也算跟着他见了不少锦衣卫的文件，知道这些不属于公文的规范书写格式。她悄悄抽了一张纸出来，陆炳只微微动弹，没有醒。
    她就着窗口斜照下来的阳光读着纸上的文字，内容平平无奇，不过是一段对宋仁宗事迹的记载。后面还跟着评论：纲常典礼之在世，譬如日月之在天，不可以晦翳；江河之在地，不可以壅塞。自三代至今，万古不可变......
    文末用红笔写了几个人的名字，她认出这是他的字迹。
    “好你个家伙，饭也不晓得回家吃，躲在这里看什么历史故事。”
    她轻轻念叨了他一句，却没忍心叫醒他。现在天日尚早，她索性搬了把椅子过来继续读着他未批完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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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本草纲目》金石部：铅粉，又有解锡、铅华、定粉、瓦粉、光粉、水粉、白.粉、官粉、胡粉等名。即莫菲所说的重金属，但不为明朝人所识。
    注2：同《本草纲目》有关于太真红玉膏的记载，引自《串雅内编》卷三，因用鸡子清调成，莫菲觉得卫生问题堪忧。
    注3：《杨文忠三录》：纲常典礼之在世，譬如日月之在天，不可以晦翳；江河之在地，不可以壅塞。自三代至今，万古不可变。此言是杨廷和主张世宗以孝宗为父提出的论据，也是陆炳在结案时令书生们以言获罪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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