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八章 明夕是何夕（本卷终章）

        灵者无形。
剑灵之形，皆因剑主而决。
赤霄者，赤心九霄，帝道之剑。
按理说，陆念情与其相性本该是不合的。
毕竟，他从未有过一颗帝王心。
他身上勉强能和帝道扯起关系的，大概就是身份。
燕末帝陆忘情之子，自然流着帝王血脉。
可惜，身逢乱世，纵使为帝，不过作一方之君，却终究无缘成就天下霸业。就算是陆忘情，帝道之路大概也只是才从起点出发而已。
然则，这样的陆念情用起赤霄依旧是得心应手。
因为铸剑者与执剑者本就是两个概念。
最初的铸剑师，或许赋予了剑器以帝道之义，却不代表后来的执剑者不能给他以新的内涵。
陆念情与赤霄相合，便是因为那一颗不屈之心、那一颗炽烈之心。
无龙气，却有凤意。
凤凰，涅槃而生，浴火不绝。
大抵世间对死亡最大的抗争。
这也是为什么赤霄能扫荡死气。
只能说，机缘巧合，赤霄化凤，让殇字卷不再显得那般凌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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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薛谌喻的心智，想到这一点绝非什么难事。
只是，有时候，再冷静的人，走到绝境也会失控。
更何况，经历了那么多的曲折。
但无论如何，至少有一件事对于薛谌喻来说，肯定是好消息。
那就是赤霄之威已尽，而他却也还未死。
薛谌喻双目血红，狰狞地望着不远处的陆念情。
陆念情此刻仍旧安静地举着秋水，闭着双眼，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唯一的区别，就是他眉心赤金凤纹消失了。
薛谌喻不知道陆念情想搞什么花样，但不管陆念情在做什么，都无法改变他那颗已然疯狂的心。
赤霄一剑，他虽未死，但镇压毒素的努力却付之一炬。
毒素在他的四肢百骸奔涌，再无禁绝。
他固然可以乐观些说重新开始，然而，陆念情又是否会给这机会呢？
终于，薛谌喻终于决定以命相搏。
在此之前，他从来不觉得，杀陆念情还需要祭上自己的性命。
可现在，却是别无选择。
只要，只要能杀死陆念情就可以。
哪怕是以命换命。
更何况，以殇字卷之神妙，他未必没有后路。
哪怕是存留下一缕魂魄，都或许能有复生之机。
代价，不过是从头再来罢了。
数十载已经熬了过来，又何惧再熬数十载？
只是，薛谌喻终究有些后悔。
后悔于自己的过度自信。
明明有殇字卷在手，随便找处隐秘的地方，留下一缕魂魄就能作为退路，偏偏愚蠢地觉得留下退路便是留下借口，实际不过是骄傲地认为根本不可能输。
结果呢？到了拼命的关头却还不得不祈祷。
祈祷自己还能留下一缕魂魄。
可笑啊，真是可笑。
可恨啊，真是可笑。
薛谌喻狂怒嘶吼，震天动地，当真是把一身郁结之气全数长啸而出。
紧跟着，他抬起右手，当胸刺入，再抽出时赫然是鲜血淋漓。
猩红的血珠以五指为起点，拉开一道道血线，瞬间攀满了全身。
他的身躯仿佛变成了傀儡，覆满了各式各样的咒文。
因赤霄一剑而气息衰颓的薛谌喻一下子又回到了巅峰。
只是，这巅峰能持续多久？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咽了口唾沫，抬起右手朝腰际一抹，顿时握住了一把灰色短剑。
他的目光在短剑上稍稍凝了一刹，跟着就被无尽的凶狠占据。
接下来的动作与画面，显得枯燥与单调。
然而，有时候，简单的，才是最好的。
薛谌喻一步踏前，向前笔直画线。
一条灰白的线浮出，立时割裂天地、破碎乾坤。
所有的死气从上下两边汇聚，凝入这条线。而这条线又跟着向四面洒出死气，将所有的生机吞噬。
秘境中的海棠花瓣一时间尽数枯萎，好像天地间落了一场灰红的雨。
唯一未受侵蚀的，大概就是那道淡紫色的倩影，和她臂弯中的陆念情。
只是，她和他终究也成了死气的目标。
四方死气如潮，尽向中心涌动。
而那条灰白的线里，衍出的却并非绝对的死寂。
而是无常。
轮转的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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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
无论是灰白的线，还是翻滚的死气。
近了。
愈来愈近了。
眼看着。
似乎就要侵入那片淡紫色。
倩影却是落下了一滴眼泪。
这滴眼泪，打在秋水剑刃，溅开一朵花。
花里，好像有人，在起舞。
陆念情睁开了眼。
眼角却是缀着泪珠，晶莹里闪烁的，尽是回忆。
他出剑。
天地同悲。
却敌不过他一人之悲。
那一年，谌海城头，一剑断雪峰，自以为悟了人道。
现在却才知道，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道。
有的，只是人。
重要的，只是人。
丢了道，或许还能再拾。
可失去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把她弄丢了，才是最大的苦痛。
人啊，总是喜欢说些遥远的东西。
真到了重要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永远贪恋着身边的一切。
这是悲哀。
这是幸福。
什么天地同悲。
不过是我悲欲让天地同。
真自私。
自私得可恨。
自私得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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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念情出完这一剑，已经不去想结果。
因为他没有力气再出第二剑。
很无赖吧？
在小海棠面前，他才会那么无赖。
这么久了，今晚是他第一次觉得，小海棠好像就在身边。
他向后躺倒，好像要躺倒在洛海棠怀里，最后却躺倒在了地上。
地上很冰冷，但他知道，那里铺满了海棠花瓣，是花海。
他睁大眼睛，望着天空。
想着她，却又似乎记不起她。
只看见。
天空中也有花瓣，不知道从哪里飘来。
天空中还有月亮，月亮里似乎有一道倩影，拉起他的手，笑着向前跑，跑进夜的深邃，跑进时光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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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的一切，似水无痕，没有了踪迹。
这一晚，又是那么漫长啊。
就像那一晚。
不像那一晚。
毕竟，再也见不到良人。
明夕会如何？
谁都不知道。
只知道。
想见的人终究是再也见不到。
真正的陌路，原来是参商不见、生死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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