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是非何问，聚散何叹

        纯钧剑后，灰衣身影渊渟岳峙。
正是曾在南天峰上弑仙的黄囚月。
性子洒脱的他，此刻却是神情肃重。
那黑影显然很是忌惮，一时间竟不敢上前。
黄囚月拂了拂袖子，沉声道：“还不退走么。”
黑影似乎在犹豫，站在原处，暂时没有动静。
黄囚月果决得很，断然道：“给你三息时间考虑。”
然则。
三息未过，动静便生。
黑影终究是不愿放过这机会，决心再试一试。
也不见有甚动作，一轮黑月悬空而起。
幽幽黑芒遮天蔽日，将四野都拉进昏暗。
黑气在半空盘旋，仿佛在天上撕开了一道口子。
从这口子里，一道黑色光柱落下，似能消磨世间一切。
黄囚月叹了口气，握住身前纯钧，抬剑往上轻轻一引。
遍地生银花，银花绽清芒。
丝丝缕缕的微光汇聚在一处，像是野林子里的丛丛树冠。
黑色光柱落进银色微光里，有如倾水入极寒，瞬间凝结。
黄囚月再变剑势，那些凝结的黑色光柱立时崩散作点点莹光，于飘忽间湮灭。
银花摇曳间化作光河，万川归海般汇入纯钧之中。
而空中的那轮黑月则是被骤然吞入虚无。
天地复归清朗。
黑影传出闷哼的声音，但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别的反应了。
黄囚月第二次叹气，眉眼轻垂，意味深长：“你做的事，我年轻时也做过。是以，我没这个资格谈论对错。你想走这样的路，那也随你。既然决定要走，好好走便是了，何必去理会上界的那些家伙。若触碰了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底线，那么，说什么都是要阻拦你的。回去吧，上好自为之。”
言止于此，而话中机锋满满，就连公冶无生都弄不太清楚。
显然，似乎只有那黑影能明白黄囚月所指为何。
黑影总归是识趣，或者说，知道今次是不可能在黄囚月手下有所收获了，终究是选择了退避。但其究竟想了些什么，就不是别人能知道的了。毕竟，根本连表情都观察不到。只知道，黑光轻闪之后，其便是不见了踪影。
黄囚月摇摇头，轻呼一口气，转过身看向陆念情。
饶是见识过不知多少生死无常的他，心中也生出了不忍与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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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说幸运，还是不幸？
陆念情依旧没有死。
他撑着一口气，却连站起身都做不到。
那也没事。
还是有回去的办法。
他努力让目光落向前方，拼命移动自己的身躯，一点一点地向前爬。
他的手指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在土石间划动，硬生生拖出数道血痕。
他根本没法仰起头，脸颊于是不断被沙砾刺破，丝丝缕缕的血花一下子就攀遍了。
偏偏。
偏偏到了这个地步。
他还在笑。
眉眼间浮着的，是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当然要笑。
因为。
他在慢慢靠近她。
只要再多些时间。
就算海枯石烂。
也是能爬到的。
不能放弃。
她还在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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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囚月走过去，半蹲下身子，枯瘦的手掌按在陆念情的手腕上，感伤道：“傻小子，停下吧。我带你去辽阳。”
陆念情其实听不太清黄囚月的话，他只能隐隐约约听到“去辽阳”三个字，只能模模糊糊看到身边似乎多了一个人。如果不是从手腕处传来的温热力量，他甚至无法判断是敌是友。
他费力地咳嗽了几声，虚弱地低声道：“谢……谢谢。”
黄囚月叹了口气，微微托起陆念情，右手轻动，封住了其周身数个大穴以遏制生机的流逝，左手则是印在其肩头，为其运气，作简单的疗伤。
他于医术并不精通，只能粗略地化解伤势，却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虽然答应了陆念情去辽阳，但其实黄囚月现在可以有两个选择。
一个选择更理智些，是带陆念情去找能够妙手回春的医者，这意味着或许没法去辽阳。
一个选择更感性些，是完成陆念情的心愿，带他去辽阳。
幸运的是，如果没有出什么事，此刻应该就有一个最好的医者在辽阳。
黄囚月难得感激一次上天。
感激这贼老天总算是做了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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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处理陆念情的伤势后，黄囚月念转诀法，纯钧带起一片银霞，将他和陆念情微微托起。
堪堪离地之际，一道青蓝倩影来到了两人面前。
来者是纳兰落雪，怀里捧着断贪嗔。
她眉眼轻垂，递上青灰长剑，幽幽道：“你的剑。”
在生死间挣扎的陆念情朦朦胧胧中听到“剑”字，似乎又忽然清醒了些。
“谢谢。”他再一次道谢，伸手挥了挥，勉强抓住断贪嗔，却发现提不起力气接过。
黄囚月目光微黯地摇摇头，替陆念情将断贪嗔放到他怀里，然后向纳兰落雪点了点头。
“后会有期。”纳兰落雪盈盈留下了这四个字，然后便像一阵风般消失在了原处。
永远如清茶般恬淡却又透着神秘的巫山神女也终于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公冶无生却还没有走，仍旧老神在在地于远处观望着。
黄囚月并没有理会他们的意思。
对于公冶无生等人，他的态度和对那道黑影一般无二。
只要不越过底线，他就不会插手世间的纷扰。
黄囚月最后看了公冶无生一眼，收回目光后，催动起了剑光。
银霞带着两人直入云霄。
此一去，不消一炷香的功夫辽阳就可在望。
可是。
有时候。
莫说一炷香。
纵是一息。
亦是可令参商永隔。
错过。
便是永远。
这世间，多的就是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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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念情不是没有体会过心痛的感觉。
可没有哪一次，如此刻这般彻底。
陆念情完全没有想到。
当银霞飘入云霄，当微风打在脸颊。
那种感觉，会来得那么突然、那么深切。
根本就已经不是心痛。
而是心直接碎成了两半。
一半还在，鲜血淋漓。
一半却已经消失不见。
是很痛。
却又好像根本不痛。
因为麻木了。
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正从身体里被抽离。
无法挽回的抽离。
只是瞬间。
他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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