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千虑一失

        陆念情温然道：“程小哥但说无妨。”
程横渠轻吸一口气，语调有些慢，神情间多了几分复杂，摇头说道：“这些事情，脂儿并不知道，我该和她说么。”
陆念情眨了眨眼睛：“不知程小哥指的哪些事情？”
程横渠叹道：“现在，还有将来。”
陆念情微微一笑：“程小哥，首先有一件事，你必须要明白。”
程横渠没有说话，认真听着。
陆念情略带感慨地说道：“脂儿妹妹她已经不小了，你不能再把她当孩子来看了。也许以前，你依着她顺着她处处保护她，那都可以，但现在，你不能这样了。你要学会拒绝她，你要试着让她自己去面对很多事情，你要相信她能有自己的态度和见解。对她来说，甚至对你来说，无论未来发生了什么，生或是死，只要能想清楚什么是自己想要的、什么是真正希望守护的，那就够了。”
程横渠看向张脂月离开的地方，怔怔出神。
陆念情也不打扰，静静等待。
程横渠终于收回目光，摇头失笑：“陆兄一语惊醒梦中人，程某终究是读书读傻了。这些事，本就是脂儿避不了的，我终究没法替她面对。也不必找合适的时间，待从陆兄处离开，我便将所有的一切告诉脂儿。”
陆念情笑着摆了摆手，清润道：“程小哥莫要着急，其实我还想说的是，脂儿妹妹虽然平日里爱玩爱弄，但真要说起来还是十分聪慧的。只是呢，之前无论什么事情，都有张叔叔和首辅先生在，再不行还有你替他想，所以才一点也不在意那些纷纷扰扰。可事实上，以她之性灵，未必便不如我们洞明，甚至或许比我们还要看得清楚。所以，我觉得更重要的是，好好与脂儿妹妹聊一聊，明白彼此的心意。毕竟，将来或许就要共同面对了。”
说到后面，他话语中意味明显翻覆了些，有一缕揶揄、有一丝欣然，亦不乏一抹萧瑟、一种深沉。
从来沉静的程横渠也难得脸红了一霎。当然，只是一霎罢了。
他轻轻咳嗽了两声，认真道：“陆兄所言有理，我会好好思虑的。”
“嗯，既然脂儿妹妹的事情聊完了，那不知程小哥想要拜托的，又是什么呢。”陆念情摸了摸下巴。
程横渠闻言，神情一黯：“我和脂儿如今会出现在这里，一半是因陆兄机变，一半却是因老师有所预感，留了一条后路。然则，无论陆兄还是老师，终究只是推断而已。将来如何，到底是不得而知。纵是算程某心存侥幸，假若将来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我希望陆兄能将脂儿送回金陵。那里，毕竟才是她的家。程某一介飘蓬，自当继续留于陆兄这里。”
陆念情微微怔了怔，旋即也是陷入了沉默。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饶是他，都没有想到这一段因果。
是啊，将来的一切，终究是推测，不过恰好他和张离繁想到了一处，又恰好他们都对自己的想法无比相信。
他口口声声告诉程横渠，要其相信张脂月、相信张脂月可以有自己的判断与选择，那么他呢？
说白了，他终究是以他的方式直接或者说“蛮横”地改变了程横渠要走的路。
绕来绕去，原来是自己陷入了窠臼么。
不。
或许是这世道本就在可怜又可恨的束缚中。
强者庇护弱者，强者决定弱者，这是残酷而注定的道理。
陆念情略微有些恍惚。
程横渠大概是能够了解陆念情的心绪，也知道他因何而如此，抿了抿唇，说道：“陆兄，我知道你在思虑什么，其实你不用想太多的。世间的因果，本就不是一个人能够决定。更何况，你本给了我选择的机会，这确实也是我想要走的路。”
陆念情知道程横渠说得有道理，然则心中终究是有些乱，勉强点了点头。
程横渠轻叹一声，继续道：“当然，程某也明白，或许大势所趋，终是如老师和陆兄所想。如果真到那时，程某恳请陆兄相救张家。我知道，老师他们都心怀死志，可既有生机，终归好过命丧黄泉。金陵流的血，已经太多了。”
陆念情深吸一口气，没有犹豫：“我答应你。无论将来会是如何，你说的我一定尽力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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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程横渠商量定好，陆念情便来到了静雪湖畔。
方才程横渠最后的那一番话确实触动了他的心弦，思绪难免有些乱，也该寻个安谧去处，静静想想。
像之前很多次一样，陆念情独自撑起岸边的一叶小舟，泊在了湖心。
他坐在舟中，左手托着下巴，手肘撑着膝盖，右手垂在身边，稍稍仰头，望着视线尽处的一抹微云。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陆念情心念一动，望向岸边。
那里，赫然有四道身影，正是文茹月和黑衫女子等人。
她们，也到了辽阳。
陆念情略略怔了一下，随后便了然。
他摇头叹了口气，向文茹月身边的淡蓝衫中年人三人点了点头。
三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目光，当即由黑衫女子再撑起舟船，载着文茹月，浮泛到了陆念情边上。
陆念情伸出手轻轻敲打船舷，悠悠道：“岳沉香岳姑娘？”
文茹月撅了撅嘴：“你们的谍子不是很厉害么，怎么连我的真名都查不到。”
陆念情微笑道：“我们的谍子厉害，却也不是神仙，不是什么都能知道的。”
文茹月挽了挽鬓角的发：“文茹月，这是我的名字。”
陆念情恍然，因为他联想到了一些隐秘，一些楚国皇室的龃龉，只不过，那是很久远之前的事情了。
他叹了口气，轻声道：“令兄他？”
文茹月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但她依旧努力保持着平静，眉眼微垂，幽幽道：“他已战死在金陵了。”
陆念情心有戚然：“那文姑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要入燕子营。”文茹月咬了咬嘴唇，坚决无比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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