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虎毒不食子

        金陵，天缈园，灵夜湖畔。
江玄胤负手站着。他神情肃然，威严自生。
在他身侧靠后数步远的地方，江晨瑜静静站着。
桀骜如他在父亲面前也收起了孤傲，眉眼温润，只是那双眼眸深处分明藏着算计与深沉。
园中异常安静，只有微风吹过的声音。有时，甚至能听见落叶飘到湖面上的声音。
这样的安静终于还是被脚步声打破了。
脚步声来自园外。
其实这脚步声也很轻，就像蜻蜓点水般给人飘飘然的感觉。
不过，园里太静了，而江玄胤和江晨瑜都是身负修为之人，所以能清楚地听见那脚步声。
来者衣袍大红，正是邢爽。
邢爽轻轻扫了一眼江晨瑜，双眉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表面上还是波澜不惊。
他在江玄胤身后站定，先向江玄胤行礼，然后是江晨瑜：“陛下，太子殿下。”
江晨瑜微笑着还礼，看起来却是温润如玉的样子。
而江玄胤则是轻轻摆了摆手，开口淡淡道：“如何，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其话语间，带着几分萧索、寂寥，甚而是疲倦。
邢爽顿了顿，终于还是以不带感情的口吻悠悠应道：“启禀陛下，世子拒绝了。”
江玄胤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他自嘲地笑了笑，摇头道：“既然他拒绝，又何必再叫他世子。”
邢爽不答。
江玄胤则继续说道：“所以，此去雁城，就只是江忆染拒绝了这般简单？”
邢爽微微垂首，恭敬道：“原本按陛下所言，我等想试着动用武力，但关键时候，皇后娘娘现身拦下了我等，她让我等不要违逆江忆染的心意，若其想去哪便去哪。”
江玄胤却是有些意外了。
他挑了挑眉，不带烟火气地说了一声：“哦？”
邢爽依旧不语。
江玄胤轻轻地冷笑了一声，问道：“皇后人呢？”
邢爽平静的脸上第一次激荡起一缕涟漪。
他正色道：“皇后娘娘正在莫愁湖畔散心。”
江玄胤微微闭目，轻轻摇了摇头：“吩咐下去，湖中虾蟹正当肥美，且在湖畔摆下晚宴，稍后朕便与皇后共品之。”
“诺。”邢爽行礼，并不多言。
江玄胤这才点点头，睁开眼，望向湖面，话锋陡然一转：“他既然打算北上，不知又在何时？”
“就在近日。此刻恐怕已经远离雁城。”邢爽道。
“这么快？”江玄胤微扯嘴角，“看来我这个外孙是想早些斩断这边的羁绊了。”
邢爽依旧静默不言。
不远处江晨瑜的眉眼间却是起了细微的变化，似乎有一抹玩味的淡笑浮现在他嘴角。
江玄胤转过了身，面上闪过一丝深深的冷意：“刑公公，你先下去吧，莫忘了湖畔的晚宴。”
“诺。”邢爽干脆地应了一声，便垂首退出了灵夜园。
他其实能猜到江玄胤接下来想做些什么。
但他也不会傻到把猜到的说出来。
揣测帝王心思可不是最愚蠢的行为，揣测帝王心思又把它说出来才是最愚蠢的。
他能在这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宫廷中明哲保身至今，靠的便是谨言慎行还有绝对的忠诚。
既然江玄胤让其退了，他便不会多说半句。
而自邢爽离开后，园内又陷入了安静。
只不过这安静是暂时的，因为江玄胤很快又开了口。
他直直看着前方，幽幽道：“韩无瑕。”
“臣在。”
随着一声清润的应答，一道略显瘦弱的青衣身影单膝跪地，出现在了江玄胤的面前。
一旁的江晨瑜，颇感兴趣地挑了挑眉。
毕竟，说起来，他也是第一次见这青衫尊主。
不得不说，确实有枭雄本色。
一时间，他的心里便起了些别的念头。
当然，不会有人知道这些念头。
在韩无瑕出现后，江玄胤也是微微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
韩无瑕起身，安静站着，目不斜视：“多谢陛下。”
“你可知，我唤你所为何事。”江玄胤淡淡道。
韩无瑕摇头。
江玄胤幽幽道：“此刻，江忆染应该在北上的途中，把他带回来。”
“要死的，还是活的？”韩无瑕平静回答，像是在叙述一件平平无奇的事情。
江玄胤语气微带讽刺，只不过讽的却是自己：“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于我。自然是要你将他好好地带回来，带到金陵。”
“余者可杀否？”韩无瑕依旧面无表情地问着。
杀手，又或是刺客，本就不该带着太多的情绪。
更何况，他是大楚最精锐刺客的主人。
江玄胤想了想，眉眼间浮现出了些许倦怠：“若是同行者中有那个叫洛海棠的姑娘，便也留她一命，与江忆染一起带到金陵。再有其他人，尽数杀了便是。”
言语间，同样含着冷酷与决绝。
韩无瑕抱拳垂首一礼：“诺，青衫这就去办。”
话音落下，韩无瑕的身影便是化作一抹淡淡的青色光影消散不见。
看着韩无瑕消失，江玄胤缓缓呼出一口气。
他抬起头，望着晦暗不明的天空，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晨瑜侍立一旁，看起来安安然然，所念所想却早已汹涌澎湃。
甚至可以说，他在心中早已冷笑不止。
虎毒不食子。
他这个爹爹倒也是爱面子爱得紧。
当初他二姐之死，虽然非江玄胤直接造成，却可说基本上是被其逼死的。
若这般讲，什么虎毒不食子实在成了笑话。
说到底，他爹爹还是对当年他二姐之死心怀愧疚，无时无刻不想寻些安慰。
这般举动，落在他眼中，却实在是懦弱之举。
他爹爹有虎毒不食子的顾虑，他却没有。
他做事，从来讲求斩草除根。
等到江忆染等人到了辽州，想动手都难了。
既然如此，何不趁此机会拔掉这个眼中钉。
如此绝佳的机会他岂能放过！
虽然韩无瑕接受的命令是将江忆染活捉回来，但是他有一百种方法让江忆染变成一具死尸，并且谁也查不到他身上！
事实上，就算是查到又如何？
他已是太子，难不成杀了他？废了他？那么，又该谁来当这太子？
到时候，最多承受暮云府和燕遗族的怒火罢了。
而这两处势力，都是他很早便想铲除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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