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下午考数学，喇叭上一通知，立即各就各位。
    “有没有缺考的？”监考老师推了推眼镜，手里拿着考卷，往下看去。
    “我后面。”陆昊拿着笔的手往后一指。
    “叫什么名字。”
    “王何。”
    “王何？”监考老师皱了皱眉，貌似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这不是‘常四’吗，怎么，现在第四名不要了？等一会儿，我去给他班主任打个电话，问一下怎么个情况。”说完，便掏出手机走了出去。
    常四……
    陆昊抽了抽嘴角，看来王何这个第四已经是深入人心了，老师们都在传。正想的入迷，兜里手机的震动拉回了他的思绪。
    是一条信息:昊哥，他已经出了警察局了，现在由律师交涉，而且曹磊的爸爸愿意私了，我们尽力了。
    陆昊回了一句：没事，幸苦你们了。
    陆昊仰在椅子上，脑袋朝后望了望，无聊啊无聊，竞争对手都不在了，考什么都没劲了，这王何还敢缺考呢，还真是小瞧他了。他还准备激他一下，考个好成绩来跟自己较量一下呢，毕竟每次有把握考第四名，实力还是不容小觑，或许，他没有跟程淌走的很近的话，他会很愿意交王何这个朋友，想到这儿，陆昊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王何，还真是遗憾啊…
    “十七班班长，王何，没爹没妈，是个孤儿，不对，准确来说，是个单亲，哈哈哈哈…因为他爸去坐牢了，他！是个劳改犯的儿子，他爸犯的什么罪呢，说来都吓人，杀人罪！一个杀人犯的儿子，也敢在我们学校读书……”
    这话句像根刺一般，狠狠的扎在王何的心里，也许曹磊说得没错，他是个劳改犯的儿子，有多久没听到这样的话了，乍一听还有些不习惯，他还以为，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这个秘密会像石头一样沉入大海，没想到还浮起来了，浮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
    呵！
    王何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插着耳机，躺在草丛里，看着天边的夕阳，徐徐下落，余光照射在他的脸上，温暖而轻柔，可，心却是凉的。
    这里是一片郊外的人工湖，湖边有个小屋，上面盖着的瓦片掉落在地上，碎成一片，木梁早已腐朽不堪，看样子荒废很久了，池边长着几棵有些年岁的柳树，柳枝瘫软的垂在水面上，景色荒凉却又说不出的寂静之美，这个地方是王何以前野炊发现的，平时没烦心事的时候就回来散散心，今天却是有烦心事了。
    耳机里重复着一首歌曲，王何听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天色暗沉了下去，才撑起身子站了起来，准备回去，恰巧手机响了起来，王何打开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喂。”
    “你在哪儿？”对面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马上回家了。”听这声音就知道是程淌，至于他怎么知道自己号码的，他现在不想想了，他现在什么都不想了。
    “轰隆隆。”天际传来一声雷声，时断时续。
    “要下雨了，我来接你。”
    这句话，如一片落叶缓缓落入沉静的心底，激起一片波澜，心里微微发酸，这么多年，就只有这句话让王何麻木的心里有些变化，抬头望向天空，眼中有些晶莹。
    “不用了。”
    “你在哪儿。”语气带着些不容抗拒，程淌坐在王何出租房的外面楼梯上，院子里几个小孩儿正在玩弹珠儿。
    “谢谢。”王何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笑着说出这两个字，谢谢你今天的仗义，也谢谢你这么关心我，除了谢谢，他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了。
    程淌一顿，暗沉的眸子更加深邃，“你不用说谢谢。”
    “就这样了。”王何快速挂掉电话，吸了口气，把手机音量开到最大，听着里面的声音，眼泪无法控制的顺着眼角滑落下来，王何赶紧用手擦了擦，努力扬起一个笑容，不许哭，也不能哭……
    暴雨如注，王何在泥泞的小路上快速奔跑了起来，雨无情的击打着他的身体，前方的路渐渐模糊，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听着耳机的声音，终于无法抑制，痛哭出声，用尽力气朝前方奔跑，朝着远方用力喊了一声。
    “妈……”
    ——
    雨水顺着屋檐落下，激起一片水花，程淌坐在屋檐底下，手里拿着手机，还保持之前的姿势，衣服早已被飘进来的雨水浸湿。
    “轰隆隆——”天空偶尔传来一声闷响，一束闪电划破黑暗的天空，余光射在程淌的脸上，格外阴郁渗人。
    不知在地上坐了几个小时。
    “砰”大门终于被推开。
    程淌抬起头，眼前的场景让他的瞳孔猛的一缩，心里像被针扎了一般，王何全身被淋湿，衣服紧贴着身躯，双眼无神，里面弥漫着血丝，脸上透着绝望，悲愤，痛苦…就是这个表情让程淌铭记一生，挥之不去。
    他站起身朝王何走了过去，手朝着王何伸了过去，却最终停顿在半空，是那样的苍白无力，他发现看到王何痛苦的样子，自己却无法做什么，说什么，双手微微发抖，捧起王何的下巴，嘶哑开口：“不许难受…”
    王何闻声看向他，程淌亲眼看到自己的身影在王何的眼底从模糊渐渐变得清晰，他终于控制不住，猛的抱住王何，十分用力，“难受就哭出来吧。”
    王何呆滞的摇了摇头。
    雨越下越大，两人的身影一直站在原地，任凭雨的击打，始终抱在一起，仿佛已过百年。
    “咳咳…”怀里的人微不可查的咳嗽声让程淌回过了神，他急忙把王何拉到屋檐底下，朝王何兜里摸了摸，“钥匙呢？”
    “在书包里。”王何的声音很小，十分低哑磁性。
    “书包呢？”
    “在学校。”
    “……”程淌眼底闪过一丝无奈，把王何的手机掏了出来，手机壳很厚，除了外面是湿的，没什么其它问题，他的手朝王何的耳朵伸去，想取掉王何的耳机。
    王何看到他的动作，表情有些恐慌，反映激烈，急忙捂住自己的耳朵，声音有些颤抖：“别…别拿。”
    “好……”程淌放下手，王何这个模样，他再拿下来就不忍心了，别说不拿下来，就是再叫他去买几百副耳机，他也愿意。
    程淌拉住锁扣，一脚踹了过去，门发出巨大声响，猛的被踹开，只剩下钥匙扣在上面晃荡。
    打开灯，橘黄的灯光照射在房间，里面的床早已被铺上了席子，程淌把王何按在床上坐着，就在衣柜里倒腾了一会儿，找出了一套白短袖短裤，再拿了条里面穿的，把衣服装在一个袋子里，塞到王何怀里，“快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王何呆愣的站起身，抱着袋子，向门外走去。
    程淌一把拉住他，把他耳机和手机夺了过来，说道：“洗澡不能带着，别弄坏了。”
    王何看着他手里的手机，表情挣扎，一脸不情愿，但又觉的他说得有道理，还是慢吞吞转过身，走出门，朝着公共浴室走去。
    程淌抵在门边，看着王何进了浴室，没什么问题，才放心的回到屋里，把手机用纸擦干，音量很大，耳机里隐隐约约传来声音，程淌打开手机，想看看是什么歌，翻来翻去，列表只有一首，没有名字，像是录音，程淌抬起眸子，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想到王何刚才各种反映，他拿起耳机，按了播放。
    先是一钢琴声传来，接着是一个女声，声音温暖柔情，唱功很很专业，有着独特的年代感。
    “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转头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苍茫茫的天涯路是你的飘泊……”
    并没有什么不同，就在程淌以为这只是一首普通的歌，准备关掉时候，里面传来的一个稚嫩的男声让他的动作一顿，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妈妈唱的好好听，弹的也好听，我也要弹。”里面传来男孩的吵闹声。
    女人笑了几声，跟她唱的歌一样，笑声也是悦耳动听，“好，妈妈的王子说什么都好，到妈妈这里来，妈妈抱你上来。”
    接着就是一阵杂乱无章的钢琴声，男孩有些赌气的声音响起，“为什么我不能弹得像妈妈一样好听。”
    “因为你还小啊，长大了就会了。”
    “不会就不是妈妈的王子了。”
    “不管会不会，你都是妈妈的王子。”
    “真的吗？”里面传来男孩的兴奋的声音。
    “真的。”
    “好哦，好哦。”男孩把录音机拿近，里面传来男孩更大的声音，“妈妈，我要把这首歌全录下来。”
    “好。”
    钢琴声响起，歌声缓缓流出，轻柔无比。
    “寻寻觅觅长相守是我的脚步，黑漆漆的孤枕边是你的温柔，醒来时的清晨里是我的哀愁，或许明日太阳西下倦鸟已归时，你将已经踏上旧时的归途……”
    之后的歌声里偶尔夹杂着男孩的声音，程淌坐在凳子上听完，久久不能平静，他出来之后，就去学校找王何，听到了他们说曹磊之前说的话，他没把曹磊打死真是他犯过最大的错误，他更后悔的就是当时没待在王何身边。
    听了这个录音，才知道曹磊的话对王何是个多大的打击，如果曹磊的话是真的，那王何的妈妈就应该……这么多年，他一个人怎么过来的，王何从没有对他说过他家里的情况，而程淌，也从来没问过，就算问，王何也不会说的，王何就像一头受伤的小兽，只会一个人在角落默默的疗伤。
    头一次，程淌对一个人无可奈何。喜欢淌河请大家收藏：(663d.com)淌河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